合喜 第215章

作者:青铜穗 标签: 古代言情

  “当然是从二婶屋里得来的。”苏婼翻到书册其中一页,“二婶向来博闻广识,阅书极多。这书上说,卫州所产的黎黄锦,遇水不沾,湿地行走也如旱地,二婶这袭衣裙鞋袜,倒是与书册之中描述得一模一样。”

  黄氏美丽的容颜紧绷,裙摆无风竟然自动。

  只是她刚张嘴苏婼又紧接着往下说起来:“但是这黎黄锦,历来只有宫中才有,民间是没有的,就连咱们这样的人家,据说也只有当年曾祖爷才得太祖皇帝赐过两匹,故而世间极少有人能认得出来。二婶好大的体面,竟然有幸得到这样的衣料子。”

  听苏婼说到这里,苏缵瞪大了眼睛,苏绶也站了起来。

  黄氏交握的双手开始发白,但她的眼底却闪现着利光。她定定道:“婼姐儿——”

  “然而相较于二婶的体面,我最奇怪的,却是二婶为何会在今夜穿上这样一身不沾水的衣衫,你难道是要掩饰什么吗?比如说,你除了与周夫人下棋,还去了些旁人不知的去处?又或者,趁着今夜这兵荒马乱的,你还有些别的什么事情要做?”

  “你是疯了吗?”黄氏笑起来,交握的双手松开,甩手的动作带飞了衣袖,无端狂戾,“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竟这样明目张胆地往我身上泼脏水!婼姐儿,别忘了,苏家是怎么对待你的,你父亲那般苛薄你母亲,那般无视你这个原配嫡女的时候,是谁在一门心思地护着你,亲近你们,忘恩负义,可是要遭天打雷劈的!”

  “老二家的!”赶过来的徐氏夺门步入,沉声喝斥着她,“你有话就好好说话,这般咒骂着一个孩子作甚?”

  “你也来了?”黄氏望着她冷笑,“你这个后母倒是当得挺起劲,你倒不说她一个孩子不敬尊长,只说我跟一个孩子过不去,也不知道你这番假模假式,人家领情不领情?”

  徐氏是听下人说这边厢苏婼要动真格的,这才匆匆放了孩子赶过来,甫一到就听黄氏这般尖刻,因而才出声阻止,不曾想她竟反而冲自己开起了火,当下噎住!

  这边厢苏缵厉声斥责:“你闭嘴!”

  苏绶走过来,将徐氏拉到身后:“你不必管她是不是真心,只管先回答婼姐儿的话,你的黎黄锦,从何处来?你今夜穿着它,又欲往何处去?”

  一屋子剑拔驽张中,他一贯冷漠的声音反倒显得格外厚重。

  黄氏别开脸,却又刚好对上了苏婼如针锥般的目光,闪避不及,苏婼已抓个正着:“二婶今夜好不淡定。我不过看穿了一袭黎黄锦,你就沉不住气冲我们太太开火了,是因为胡氏没死成,坏了你的计划,而你根本没想到会失手,所以之前压根没去想事败要怎么应对吗?”

  紧绷成一根弦的黄氏在冷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不知道也不要紧,那我们就说说方才的话。我们太太今日受了委屈,我不得不替她说句公道话。我想知道,二婶是凭哪点看出来我们太太这个后母是当得假模假式的?”

  黄氏脸上全是讥讽:“你该不会真有那么天真吧?会相信一个与你完全无关的,甚至所生的儿女要与你抢夺利益的女人,她发自肺腑地对你好?她们凭什么!”

  “照你这么说,难道世间当继母的都该死?”

  “不安好心的,自然都该死!”黄氏冷哼。

  苏婼看了眼门外雨幕,再道:“那么你父亲那位趁虚而入,之后当了你继母的表妹,在你眼中定然也该死吧?”

  黄氏的一脸尖刻,随之就破碎成了这雨幕里的泥。

  “你,什么意思?”

  在一室静得如同冻结了的空气里,苏婼收回了她幽深如黑洞般的目光:“你父亲的第一任继室柳氏,怀胎数月,也是死在这样的一个雨夜里。胡氏今夜尚且九死一生,我想柳氏死时,一定经历了常人难以想像的痛苦。柳氏,是你杀的吧?”

第428章 不见血的杀人刀

  屋里人不太多,若在往常,彼此间却也足以气息相闻,苏婼每一个字都落得不重,在雨声掩盖之下甚至不算突出,但此刻实在太安静了,那每个字眼便显得格外清晰,尤其是末尾的“杀”字。

  在场人中,徐氏早惊得只有进气没有出气,瞪大眼望着素日被自己深深认为慧质兰心的黄氏,周夫人揽紧了阿吉,作为外人不会有徐氏这么大的反应,但也足以令她露出审视的目光。

  苏绶是见惯风浪的,但他一个大伯子,自当与弟媳保持严格距离,与黄家也无公务往来,他又何曾知晓这一段隐秘?更让他诧异的,却是苏婼竟然会知晓这一层,她是什么时候查得的这些?她又究竟是否有证据?

  这么多人中,最为惊骇的却要算苏缵。

  这些年里他一直与黄氏离心离德,按说凭他往日的成见,此刻苏婼说出再可怕的指控,他也不会意外,但他望着黄氏,脸上却是一片茫然。并且哑着嗓子问起了苏婼:

  “婼姐儿,人命关天,你别乱说话……”

  苏婼目光只对向色如白纸的黄氏:“雨夜作案,太便于销毁证据了。二婶为了杀柳氏,那一次一定提前筹谋了很久很久吧?后来自然就轻车熟路了。今夜胡氏遭罪,二婶可是气定神闲的很。”

  “你通篇胡说八道!”黄氏怒道,“无凭无据妄加揣测,这就是你们苏家人合起伙来对付我的招式吗?”

  她看向苏缵,又咬牙道:“我知道了,如今二房有亲骨血了,我这个明媒正娶的二太太可以下堂了!苏缵,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我黄于秋虽未替你生下儿女,但好歹也是十来年的夫妻,你竟这般下得狠心!

  “就算我得了不该得的衣料又如何?我一个内宅妇人做两件衣裳暗中穿穿,莫非也于理不通?朝廷衙门都讲究个疑罪从无,你因为一个胡氏,竟这般串通苏家上下宠妻灭妻,你会不得好死!”

  凭着她这腔忿恨,谁会不怀疑苏婼确属血口喷人呢?

  苏缵面上虽有恼色,但面对黄氏的情绪,他头一次没有出声怒斥。

  徐氏担忧地朝苏婼看来一眼。

  苏绶却凝眉冲苏婼道:“不要拖延时间了,呈出你的证据。”

  凭他对苏婼这段时间作风的了解,他相信苏婼在此之前没有准备,是不会亮出这一招来的。

  “姑娘,杨护卫他们来了。”

  扶桑走到苏婼身边禀道。

  苏婼看了眼门口,接收到杨佑比出的手势,旋即点点头,回身道:“二婶既要证据,这不正好,证据就来了么!杨护卫,请你入门把此去巡查的结果报来。”

  杨佑跨步进来,先冲苏绶俯身行礼,而后面向苏婼:“回苏姑娘,方才在下奉命巡察行凶的蛇虫,由贵府的扶桑姑娘引着到了祯大爷的屋里,发现祯大爷一件藏起来的衣衫。”

  他把手上一件袍子举给苏婼,而后又凑近她耳边细说了几句。苏婼将之展开,望了一望后便抬起头来:“二叔,现如今我能肯定,在胡氏屋里投蛇害她的人就是苏祯。”

  这样的转折,让人始料未及而又满头雾水,苏缵道:“你方才不是说——”

  是啊,指控黄氏是凶手是苏婼说的,眼下满口咬定凶手是苏祯的人也是她,她在弄什么玄虚呢?

  苏婼不慌不忙把衣裳展开,露出衣摆上一片污渍:“请二叔告诉我这是什么?”

  苏缵皱眉接过,仔细辨认一番后道:“是石青染料。”

  “那二叔可知,我给胡氏屋里所制的机括,比起三婶屋里的机括更多了道工序。我在最末一道关卡上,装了一盒石青。进出之人若只是如常从房门经过,并不会引发,但若如同宵小般从别的路径闯入,比如说翻窗什么的,则必定难逃染料波及。

  “现在,请杨护卫说说你们到苏祯院里,看到的情形是什么样的?”

  杨佑依言道:“我等到达祯大爷院子时,祯大爷正在内室,因为奉命抓捕行凶之蛇,故而我们斗胆去了内室搜查,祯大爷百般阻拦,但因为安全重要,我们还是入了内室搜寻。没有发现蛇,但却发现了这件衣裳。”

  苏绶等人神色瞬息万变,哪里是什么担心苏祯安全?明眼人都知道这只不过是幌子,真正的意图不就是冲着逮苏祯去吗?

  “婼姐儿,你难道早已经预料今夜之事?”

  苏缵此时想不这么想也不能了,到目前为止看似这事查得零零碎碎,但彼此间却又隐隐相关,为何苏婼审着审着黄氏,又转向了苏祯,而且还早有动作,派了杨佑前去搜查?她到底掌握了一些什么?

  “我不是神仙,我也不像二婶,熟知天文,我只是防患于未然,毕竟,小心驶得万年船,多做些准备总是没错。然而结果还是未曾逃出我的防备,凶手有动作了,但惯于作案的她狡猾得选择了让苏祯出面,她则躲在后头扮演着无辜清白的苏家二太太!”

  苏婼将手指直直指向了腰背绷得笔直的黄氏,语声也从先前的柔缓而变得冷冽,“柳氏是你杀的,胡氏也是你害的,你自幼才气过人,好读书,喜钻研。

  “如今你的屋里,还有成堆的星象周易等书籍,那些书全都被你摸出了毛边,为了杀人,你这些年苦心钻研费了不少精力吧!”

  这番指挥每一个字都铿锵得像石头砸在地砖上,使人心惊惶,也使黄氏脚步虚浮往后退去!

  “你当了十来年饱受丈夫欺辱的弱势二太太,私底下却把不见血的杀人刀,时刻磨得晶亮!”

  苏婼大步上前,双手支在桌案瞪视着已然背抵着帘栊的她:“你明明不情愿这门婚事,却又苦心筹谋嫁入苏家,假意做我二叔的妻子,十余年里又多番算计,陷我二叔于不义。

  “我知你心中有所图谋,但你还妄图残害他的骨肉,做出这等丧尽天良之事,一个婴孩罢了,他何曾无辜?你这般赶尽杀绝,究竟又是何用意?!”

第429章 给我打!

  黄氏容颜扭曲,双手在后抵住帘栊,咬牙道:“你这不是瞎扯么?分明查到了苏祯头上,如何又非得拉扯上我?你凭什么认为他是我指使的?!”

  “传苏祯过来!”

  苏绶没有给她任何多言的机会,直接朝门外发了话。

  苏婼道:“没错,究竟跟你有没有关系,一审苏祯便知。”说罢她朝门口挥手:“带苏祯!”

  随后与杨佑同行的两个护卫,便就“带”着苏祯进来了。说是带,实则是没有亲手押着罢了,但凡苏祯有丁点不受指挥,两个护卫就会给出应有的提醒。

  此时看到脸色惨白,头发还湿着的苏祯,已没有人去顾及苏婼如此快速的动作,苏缵上前伸脚往他后膝弯一踢,待他跪趴在地,即怒问道:“你衣裳上的染料是怎么回事?你头发又是如何湿的?给我从实招来!如若有半字虚言,我定叫你生不如死!”

  苏祯前番因为曾求常贺引他入伍才受过苏缵一顿重打,至今伤虽已好,苏缵余威仍在,当下他便没头没脑地趴地告饶起来:“父亲饶命!已打不得了!”

  苏缵愈发看他厌烦,作兴再踢,这边厢苏婼已蹲下来:“你既不想挨打,那就交待出来!”

  苏祯除了苏家便无依无靠,怎会不怕?抬起头来,目光一顿乱闪,落到黄氏脸上,又飞速地低下:“我,我只是——”

  “苏缵!你们如此欺负他一个孤儿算什么英雄好汉?也不怕传出去让人笑话吗?!”

  黄氏裂开的声音如此急促,如不是苏绶与徐氏正好在前方隔开了彼此,她此刻便已经冲到了苏祯跟前。

  苏祯听到此处,倒似镇定了几分,望着苏婼与苏缵道:“父亲既抚了我,如何又动辄即打骂我?您这般,这般待我,难道就不怕言官弹劾吗?”

  黄氏听闻此言,一身怒急之意顿时退散了些。她扫了眼苏缵,冷声道:“苏缵,你为父不慈,对抚养的子嗣凌辱打骂,告去都察院,你就等着吃罪!”

  “先前就说二婶急,二婶还是这么急。”苏婼站起来,绕到苏祯身侧站定,“来人!给我打!”

  苏婼如今在苏家地位高是高,但她一贯以来也不曾与谁为恶,众人便都以为她是那般好说话的,加之今夜至此,她循循善诱,也不似那作风狠辣之人,当下谁料到她会二话不说就下这样的令?

  苏祯惊得说不出话,但下一瞬左右就被两个护卫押住,门外候着的苏祈招手唤来两个五大三粗的家丁,举起棍就照着他腰后扑打起来!

  这前后里外配合得如此合契,简直让人不相信她是早有准备都难!

  无论如何,这一果断举动顿时把苏祯和黄氏的气焰击散,苏祯开始扯着嗓子呼喊挣扎,苏祈早恨他吃里扒外勾结常贺,此时哪里肯放过?他越是喊得厉害,身后的棍子落得越是沉重。为怕苏缵动恻隐之心,苏祈赶到身旁亲自督刑。

  黄氏慌了手脚,一面咒骂着苏缵,一面前往安抚苏祯。

  苏婼从旁冷笑:“二婶这上蹿下跳的,岂不知更是暴露了行迹么?你莫非是真担心他受痛?不过是怕他顶不住,张嘴咬出你来罢了!”

  黄氏反身瞪着她,忽一下扑到她跟前来扇她的脸!

  却有徐氏一路凝神盯着她,于此时恰到好处地与杨佑一起插身进来挡住,而后奋力将她推到了地上!

  霸气的少卿夫人怒指着黄氏的脸:“你骂我咒我,欺我辱我,都不成问题,独你要冲我闺女动手,那是不成的!我一日是她后母,与她有一日的母女缘份,我便终生都会护住她!你休得造次!”

  苏婼到底人小体弱,差点就让黄氏得逞,危急之时被徐氏护得安然无恙,再听得这席肺腑之言,难忍一阵心潮澎湃。只是当下无暇多顾,见苏绶已情不自禁走到了徐氏旁侧,她便冷视黄氏一眼,接了家丁手上一条棒子,大步走到苏祯身边:“我数到三!”

  “我,我说,我说!”

  这一幕全都在眼前发生,若说苏祯先前还存着些许侥幸,那么在黄氏倒地那刻也已荡然无存!

  他汲汲营营,舔着常贺,四处钻营,无非是为了好好当他的苏家大少爷,给自己挣份前途罢了,如今连黄氏都已溃败如此,他早成了苏家人砧板上的鱼肉,又还有什么可固守的?

  “是,是母亲她——”

  他眼望着黄氏,迫于她的余威,他的声音仍然颤抖。

  但有这清楚吐出来的几个字,已经足够了!

  棍棒停下来,他喘息了两下,染血的食指指向黄氏:“是她,是她让我弄来了几条蛇,她让我,让我趁雨夜潜入,潜入胡姨娘,还有三婶的房中,往她们床铺之中投放了蛇……”

  屋里响起倒吸气的声音。

  苏婼将棍棒抵住他咽喉:“三婶屋里的蛇呢?!”

  “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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