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喜 第224章

作者:青铜穗 标签: 古代言情

  谢芸深吸气:“原来你在恨我。”

  “您要这么认为也可以,毕竟谢家与苏家之间,还隔着我母亲一条命。如果不是你们的自私,好好的一桩婚姻不会变成这样。我父母亲之间的隔阂,你们谢家要占一半责任!”

  “可你母亲始终不曾背叛谢家!她上对得起天地,下对得起苏家!是你父亲以此为由蹉磨着她,他本来可以完全信任她的!是他把她推到了最后的境地!”

  “所以我才说你们谢家占一半责任,”苏婼迎上他的目光,“不然的话,谢家就要为她的死负全部的责任了!”

  苏谢两家本为世交,结两姓之好是好上加好,谢家却偏偏要让她的母亲背负着那些不该有的,成为了这种悲剧婚姻的起因。谢家只要做过这一点,又怎么能不负责任呢?

  像刀子般尖锐的话语竟是这样一个少女嘴里吐出来的。

  他身形骤然紧绷,身为一家之主惯有的凌厉又浮于面上,只是当他视线停留在苏婼脸上,这一身的锋锐又泄了下去。

  “你面容如此肖像你母亲,性子与她却南辕北辙。这些,都是你爹告诉你的?”

  “是他,也是鲍嬷嬷。”苏婼不想跟他兜圈子了,“该知道的事情,我都已知道,舅舅,杀死我母亲的凶手,你也要占一个!对她的死,谢家难辞其咎!

  “支使我母亲背叛苏家,盗取书家的祖艺,甚至在母亲死后,你还未死心,又支使鲍嬷嬷继续做这一切,你该不会不承认吧?”

  谢芸身子侧转过去,半边侧脸尽显沉郁:“我谢芸,除了你母亲和他们这桩婚事之外,再没有对不住的人和事。

  “你所说的这些,我也没有什么不能承认的。让她嫁入苏家后利用苏绶对她的情意拿取苏家祖传典籍,是我做的,让鲍嬷嬷留在苏家,也的确是我的吩咐!”

  苏婼抬步上前:“从小到大,我都把谢家当成家风清正的好人家,我想能教养出我母亲那等兰心蕙质、心性端正坚定之人,定然不会是奸佞之徒,但是一个家风端正的人家,又如何会做出此等卑鄙无耻之事!”

  “婼姐儿!”

  这番话或许令谢芸极为难堪,他脱口打断了她,又把头深深地垂下:“这就是你让镇国公府的人接我北上的原因?”

  “我母亲含冤三年,当中是是非非,我总得弄出个说法来不是么?否则她岂不是白白养育了我十二年?不过,我想即使我不去这趟,舅舅应该也要进京来了吧?”

  苏婼的话锋转动之快,令谢芸几乎无暇去细究为何三年之间她的变化竟会如此之大,他转身回应:“你这话又是何意?”

  苏婼目光直盯进他眼底:“难道舅舅不是跟张家早有往来吗?常蔚被捉的消息早就传遍了大江南北,舅舅听到了,你还能坐得住?”

  “你是如何得知!”

  纵然先前还存有三分冷静,此时在听到这席话时,谢芸也不能镇定了。

第445章 家主

  “就在舅舅到来之前,我从黄氏口中得知的。不过,我想你大概也不会知道,黄氏会是张家安插在苏家最深的一根刺吧?”

  谢芸怔然立住。

  “就在昨夜,黄氏把什么都招了,包括她是如何与张栩处心积虑合谋杀害母亲的,当然,也还有关于舅舅你跟张家以及杨燮之间一些三言两语道不明白之事!”

  谢芸一口气悬在喉间:“你母亲果然是被谋杀的?!”

  “你猜测过?”苏婼望着他,“你也知道?”

  谢芸定定望着她,眼眶随之泛红。

  苏婼走近他:“你猜测过,但是从始至终都没想去证实?”

  谢芸别开双眼,未有言语。

  苏婼语带讥讽:“不曾证实,是因为觉得母亲一条性命无关紧要,还是因为恨着她不曾背叛苏家,没有让你们如愿?”

  谢芸两拳在身侧握得死紧。

  “他们的阴谋,我们谢家没有参与!谢家从头至尾都是被迫的,这些年所承受的所有的打压,都是来自他们!而之所以让你母亲带着目的嫁到苏家,谢家也纯属是迫不得已罢了!”

  “那就请舅舅告诉我,谢家到底承受了哪些迫不得已?宁愿牺牲女儿、妹妹,也要受此挟迫?”

  谢芸沉气看向门外:“你父亲呢?我去见他,有些事情跟你没法说明白。”

  “跟我说是一样的,我已长大,没什么不明白的。甚至,跟我说会比跟父亲说更直接,因为就像你们这些薄情冷血的娘家人一样,我的父亲也很薄幸,他直到前不久才从我这里听到母亲是被谋害而死的消息。

  “如果你还心存些许良知,惦念着与我母亲的同胞这情,那就像父亲一样把实话都告诉我,也免得我到时在官家面前撕破脸,大家都难看。”

  谢芸长久地未曾接上她的话,谢家虽在乡野,却也算得上一方霸主,掌家这许多年,谢芸早已养成一身凌厉气势,想是从来未曾料到会被自己的地外甥女这般指责,那气势竟有些溃不成军。

  苏婼也未催促。

  她原本着急抓张昀,但张府里一切都在向她表明老奸巨滑的张昀逃了,是没有那么容易栽在她手上的。她的力量绝不会比镇国公更强大,在国公府护卫与禁卫军们梳理清楚有用的线索前,她留在里头也无用处。

  而谢家与张家究竟有何勾结,张家又通过谢家得到了什么,眼下已很是时候知道。

  第一缕晨光透过湿渌渌的树梢照了下来,谢芸望着光亮来处,沉气道:“你父亲已经知道你母亲背负着我与你外祖父的嘱托,可想而知当年一些事他曾有打探过。所以你应该也知道,你母亲出阁之前,谢家遭了些灾祸。”

  苏婼没有言语,等他的下文。

  “我们谢家早年曾为皇商,积攒下来不少家业,但在那一次为人算计,直舍去了近半身家才得已保全人丁。我缓过神来后,没等我开始着手查探背后黑手,那黑手就自己找上门来了。

  “谢家早年行商时曾越过一些本不算要紧的戒线,这些于行商之人来说,几乎是避无可避之事。但他们却拿着些我们完全不曾知道的罪证,指出谢家曾间接地参与过二十年前那场夺嫡之争。

  “我和你外祖父他们都知道那罪证不一定是真的,但是,谁也不会有胆量被这种事情所牵连。何况那些所谓的证据,我们根本没有办法证明它是假的。

  “他们的目的,就是想得到苏家的祖传技业。所以他们也并不遮掩特地选在你父母双亲议婚之后那段时间作为契机的心思。他们就是想让你母亲深入苏家,向苏绶伸出双手。

  “为了谢家,我们没有理由不照做。”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那是张家的人的?”苏婼问。

  “平白受制,我自然不甘心,后来几年我一面经营家业,一面查访。约摸两三年,有了些眉目,我所掌握的线索是指向朝廷的,正好你母亲来信中又常常提到张家,我便向她打听了苏张两家来龙去脉。

  “后来也就有了猜测。可正当我要不惜血本查证时,他们发现了,主动找上我,并亮明了身份。当朝阁老,我岂能动得?他们便是以你母亲的性命相要挟,迫使我不能不继续服从。

  “只不过,那时我只知他们要的是苏家的技业,并不知还掺和了其它。故而觉得即便是告入宫中,也未必能撼动得了。权衡之后便选择了催促你母亲。

  “但后来没多久,他们的目的又变了,他们不再急着要苏家祖业,反而是时常让谢家做这做那,诸如买卖田地,押送粮盐,等等看似无甚要紧的事情。

  “而我知道他们对苏家有目的,因为你母亲那些年正被他们花大力气使劲拉拢着,如果他们只用做些跑腿活计,完全不必兜圈子找谢家。

  “我想来想去,苏家也只有祖传制锁艺值得他们觑觎,我不想受制,便更加紧急地催你母亲,想她尽快得手让张家如愿,余事我们便不再理会。

  “但她始终不从。

  “后来的事,你约摸也能理得顺了。”

  苏婼已然不想评价。她继续问:“那母亲死后你还继续如此,又是为何?难道张家还在要挟你们谋夺苏家祖业吗?”

  “一方面是谢家仍然受制于他,另一方面,是我在长年天南海北的经商过程中,听到了朝中官矿的一些事情。由于一直以来我对张昀的动机十分迷惑,当知道有几座意外发现的矿洞原来竟是官家曾经立过碑址的,我就猜到了事情非同寻常。

  “但彼时我依然只当张昀一党只是贪念过甚而已,可是朝廷矿藏民间地焉能碰得?我当时只想凭借这个告张昀一状,但状子还在路上,张昀的人就到了徽州,直接向谢家及你二舅三舅下了手。且把一份完整的诬告谢家曾暗中资助废太子杀当今圣上的状子摆在我眼前。

  “婼姐儿,不是每个人都有实力跟强权斗争。也不是每个人都有办法与邪恶抗衡。做为家族根基说深不深、说浅不浅的我谢家而言,我谢芸竭全身之力,能保住门楣不倒,就已经不是件简单的事了。”

第446章 你怎么不去呢?

  天色亮得很快。

  几句话的工夫,天光已将谢芸的五官照得分明,在这原有的熟悉的五官之间,几缕白霜染上了他的鬓发,沧桑依稀可见。

  多年来作为家主,如何为了谢家殚精竭虑,尽显于此。

  苏婼却笑了笑。

  “舅舅这般大义凛然,当年怎么不自己朝苏家想办法,却要拚命为难我母亲一个弱女子呢?”

  谢芸在晨光里怔住。

  一句轻飘飘的话却把他满腔的忿懑给扯裂开,凉风就此嗖嗖地灌了进去。

  “说来说去,终究是我母亲在你们这些自私的人眼里,只是个不值得在乎的人罢了。”

  “你……”

  “她失去了一生的幸福,失去了她的性命,而你们呢?最终也不过是几句给出了几句惋惜。那些忿怒和责备的话语说得再铿锵又如何呢?她到底是永远都不可能再有机会改变她的人生,永远不可能为自己活一活了。”

  苏婼说完,即转身走了出去。

  她原以为自己在知晓这些之后,也能如当初痛斥苏绶那般再狠狠痛斥她的舅舅们和外祖家一回,可是到了此时,那一肚子话她竟已没了说出口来的欲望。

  谢氏的死,他们这些自以为是的傲慢的男人每一个都有责任。

  可是终究谢氏已回不来了。

  她的母亲用悲惨的一生向她摆明了身为女子,在男权社会里力量多么微小。她保不住自己,留不住丈夫,护不住子女,最后,她拼出性命才保住了自己一颗纯善的心,至死都不曾背叛苏家。

  骂他们还有什么用呢?

  重来一次,只怕他们依然会选择如此。

  依然会在危机和威胁来临时,把力量最薄弱的谢氏推到身前,轻描淡定一句你当为家族付出,便任凭她去承受所有的风雨。

  如果谢氏的死只能促使她对着这帮伪君子骂上一骂,那她的死也太不值了!因为这些人的悔过之心来得太迟,她听不到了。

  她知道那些年克尽职守为媳为妻为母的谢氏,她最渴望的是什么!是丈夫的尊重,父兄的疼惜,是拥有身为一个人独立于世的尊严。

  她苏婼,想要的已经不止是手刃凶手,更想要的,是让母亲的死更有价值!

  谢芸呆立在风中望着昂首离去的少女,这纤秀又倔强的背影蓦然与妹妹昔年一口回绝替他们盗取苏家典籍而离去时倔强的背影重叠,他胸中一口热血上涌,情不自禁迈前一步:“兰儿!……”

  但那身影并没有停下来,也一如昔年。

  ……

  张府当真被围成了一个铁桶。妇孺皆在府内拘着,男丁则入了大狱,另僻了独立的牢狱安置。

  一夜过去,张昀仍然不知所踪。

  朝廷的人快把京城地皮都掀过来了,张府内部能让人想到的地方都找了一遍,也没有发现藏有地道。

  回到前院的苏婼眉间皱得生紧。

  张昀不是神仙,昨夜被盯得严严实实的张家并没有他出去的迹象,他一定是从府里逃走的。常蔚都能拥有地道,张家绝对是有的!这点她坚信。

  但时间正在一点一点地过去,动作越慢,张昀就越有可能远走高飞,毕竟一夜之前他还是离当朝首辅仅一步之遥的阁老,是六部尚书,早有预谋的他一定早就妥帖地安排了许多逃生之机!朝廷各方要制订严密的搜查方略,再调兵遣将加以实施,全部弄妥当得一个昼夜工夫。也就是说,一个昼夜之内只要他想出京,是完全可能的!

  “国公爷!那张昀的夫人黎氏叫嚣不止,请国公爷示下!”

  苏婼方走到镇国公跟前,便听底下人前来禀报。

  昔年谢氏在张家往来得多,张昀这位夫人黎氏没少灌迷汤蛊惑,她不由自主往内院投去一眼。并问:“张栩夫妇皆已送入大牢,张煜兄弟也已同去,这府里头算起来已只有黎氏一个正经主子,如何未曾将她带走?”

  镇国公转头看她,眼神变幻不定:“是她不肯走。”

  “她不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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