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时三十
她面色变得有些不自然,目光也游移开。好在屋子里只有善善一人,无人发现她的不自在。
她将鬓边的落发拂到耳后:“不是早就与你说过了吗,你爹死了,找不回来了。”
“娘骗人。”
“没骗你。”
善善认真地反驳:“要是爹爹死了,每年清明你带我去祭拜外祖父他们的时候,为什么从来都不拜爹爹?”
“……”
虽然总被娘亲喊小傻蛋,但善善聪明着呢。
“我爹爹没死,他只是走丢了,对不对?”
即使家中从来都不提关于她爹的事情,可善善会偷偷照镜子,她看着自己,就能幻想爹爹的长相。
一定是与善善很像,还像孙大圣一样神通广大,威武不凡!
可是……
“娘,我爹在哪呢?”
温宜青一时失了言语。
她的目光落到远处,出神看着。
窗外,黄昏晚霞的余晖已经散去,仅余一点旖旎梦幻的天光穿过雕花照了进来。而屋中早已被烛火照得明亮。
灯火如豆,映照着她温婉柔美的面容,乌发如云垂在颈侧,像一幅静默的美人图。
“你惦记他做什么。”她轻声说:“他就是个骗子。”
第16章
趁夜还未深,温宜青轻轻推开门走出去。
善善眼巴巴地坐在门口,她莞尔,抚过女儿软绵绵的脸,道:“娘很快就回来。”
小姑娘乖乖点了头。
春夜微凉,月光匀匀洒落,她裹紧外衣,提着灯笼,快步走过一条条回廊。所幸天色已晚,路上也没有遇到什么人。
到主院,祁夫人刚要歇下,便听下人传报温宜青来见,她便套上外衣,又坐了起来。
“快让人进来。”
忠勇伯也还未歇,他平日里公务繁忙,见到女儿亦是和颜悦色。
“这么晚了,青娘还有事找爹?”祁老爷替她倒了一杯茶:“来,坐下说。”
温宜青抬起头,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她没动,站着道:“只是几句话,青娘问完就走了。”
忠勇伯放下杯盏,“你说。”
“善善白日从三夫人那听到一个传言,说是我与贺大人即将成婚。不知爹娘是否听说过?”
闻言,忠勇伯笑道:“好孩子,爹早就已经听你娘说过这件事了。你放心,爹一定会替你好好操办此事,叫你嫁的风风光光,贺大人是个良配,你能嫁给贺大人,我这心里也就放心了。”
温宜青语气冷淡:“谁说我要嫁给贺大人了?”
忠勇伯顿了顿。
他看看温宜青,张了张口,又满头雾水地看向祁夫人。
“是我的疏忽,此事倒忘了与你说一声。”祁夫人走过来,笑眯眯地拉住了她的手,说:“青娘,你可不知,贺大人特地让你大哥转告,说是想娶你为妻。贺大人身家清白,又得皇上重用,娘看着,满京城都找不出比贺大人更好的人选了。”
温宜青又问:“府上的人都知道了?”
便是没全说,也都知道的差不多了。
这几日,府上的下人对她的态度比以前更好,连三夫人都不像从前那般阴阳怪气,她还当是祁夫人心中有愧,特地吩咐过。
竟是所有人的消息都比她灵通。
她语气越发冷淡:“贺大人想要娶我,府上的人都知道,您却连一句也不曾与我提过,不问过我的意见?”
祁夫人哑然。
“倒也不是娘不想问你,只是一直没找到机会。善姐儿天天寸步不离地跟着你,娘也不好当着她的面提。”祁夫人招手,叫丫鬟拿来一份帖子,笑容满面地道:“你现在知道了也不晚,青娘,你看,这是娘给你拟的嫁妆单子,你看看缺了什么?”
温宜青怔了片刻,才重复:“……嫁妆单子?”
“你是我们伯府的姑娘,嫁的又是小贺大人这样的好人家,娘一定让你嫁得风风光光的。”祁夫人自己看了一遍嫁妆单子,查漏补缺,满面红光地道:“小贺大人是皇上面前的红人,不知道多少人惦记他的婚事,满京城的人都看着,可不能让他们小瞧了我们伯府。”
温宜青一动不动,没看那张嫁妆单子,只觉得可笑。
“我不同意。”她冷冷地说:“我不嫁。”
祁夫人翻阅嫁妆单子的目光一顿。
忠勇伯喝水的动作停下,也诧异地抬起头看过来。
“你不嫁?”祁夫人不可思议地说:“小贺大人这么好的婚事,你为什么不嫁?”
忠勇伯也道:“青娘,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温宜青深深吸了一口气。如今站在她面前的是她亲生的爹娘,明明是血脉相连的亲人,却叫她从心底觉得身体发凉。她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二人:“你们也不问过我的意见,二话不说定下了我的亲事,连嫁妆单子都拟好了。难道……难道要等喜轿抬到了伯府门口,才让我知道,原来是我的大喜之日?”
“青娘,娘也是为了你好。”祁夫人苦口婆心地说:“贺大人是难得的青年才俊,你嫁过一回,还带着善姐儿,想要再嫁个好人家已是不容易。贺大人既是不介意,为何不嫁?”
温宜青没说话。
她的杏眸里泛着湿润水光,强忍着才没掉下来。
她看向忠勇伯,颤声问:“爹,族谱的事情,您知道吗?”
忠勇伯避开她的目光,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显然,他是知道的。
他是这座辉煌府邸的主人,万事不可能瞒得过他。
温宜青又看向祁夫人,忍着泪意道:“您说,就算是不入族谱,我也是您的女儿,让我带着善善安安心心在府中住下。可现今只是贺大人登门,您就应了这门亲事,您若是不想要我,当初何必要将我找回来?”
“青娘,你这说的是什么话?”祁夫人痛心地说:“娘若是没将你放在心上,何苦要替你张罗你和贺大人的亲事?”
温宜青轻声问:“您是为了我?还是看中了小贺大人的前途?”
“你……”
祁夫人还想再说,可一眼看入了她的眼睛里。
她的眼睛与祁家人一模一样,湿润的眼眸映着灯烛的光,像星火一样明亮。她已不是稚嫩孩童,也不是懵懂少女,已为人母,当家作主过,见识过人心险恶,
她这双眼睛,好像将自己的心思看得清清楚楚。
祁夫人定了定神,才说:“青娘,娘难道还会害你?”
温宜青失望地垂下眼。
她有诸多的话想说,想问,可满腔的情绪都在开口前失去了辩驳的欲望。最后,她只道:“您替我回了贺大人吧。”
“胡闹!”祁夫人冷下脸:“你当过一回寡妇,也知道一个人带着孩子过得如何艰难,如今小贺大人看中了你,你为何不嫁?”
祁夫人想了想,又好言说:“你若是担心身份,娘想过了,日后就说你是义女,还是我们伯府的女儿。你你放心,若小贺大人欺负你,还有爹和娘给你撑腰呢。”
温宜青不应,“您若不说,那我自己去说。”
她说罢,也不等祁夫人如何回答,扭头就走了出去。
“青娘?!”
祁夫人怒道:“温宜青!”
她身形顿了顿,却没有回头,提上自己来时带着的灯笼,头也不回地出了主院,毅然步入漆黑的夜幕里。
祁夫人又喊了几声,只看着人走远了,她气得直捂胸口:“这丫头,怎么这么不知好歹!”
忠勇伯皱着眉头:“此事也是你做得不对。青娘的婚事,你不先与她提?还怪她来生你的气?”
“倒也不是我不想说,这几日,善姐儿天天跟在她的后头,我怎么也没找到机会。”
“好了。”忠勇伯摆了摆手:“明日你和她好好说说,等她明白我们是一片好心,自然会答应下来。”
祁夫人张了张口,自知理亏在先,也只能应下。
……
娘亲出门后,善善就坐在门口等着。
娘亲答应她了,说是要给她讲爹爹的事情,只是有些事情要先去与外祖父母说。善善满怀期待地等着,夜里,奶娘给她洗了澡,换了衣裳,她就躺到了床上,抱着木头小人等。
善善在心里盘算好了。
她先从娘亲这儿听了,明天就能说给石头哥哥听。她最爱和人说自己娘亲多好了,同一件事要说好几回,石头都能倒背如流。娘亲的事情说了那么多遍,善善总算可以说爹了。
深夜里,小院里静悄悄的,伺候的下人也都歇下。善善等得眼皮子打架,快要睡着时,外面总算传来了动静。
是奶娘的声音:“小姐,您这是……”
善善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
“娘!”
她喊了一声,没等到人进来,就自己爬下床铺。床铺有些高,平常都是奶娘或者丫鬟把她抱下来的。她先试探地放下一只脚,脚丫子在半空中扑腾了两下,又放下另一只,半边身体挂在床边摇摇欲坠,半晌,才随着全身的重量扑通落了地。
善善长长舒出了一口气。
她低头看看自己站得稳当当的双脚,得意地晃了一下脑袋,然后在床边找到鞋子,也不等穿好,便迫不及待地跑了出去。
“娘!”
温宜青本正在和奶娘说话,听到声音,她仓皇背过身。
但这回让善善看清了。
她娘亲出门前还好好的,这会儿竟在掉眼泪呢!
第17章
打从出生以来,善善就没见娘亲掉过几回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