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时三十
“郑容。”
郑容头伏的更低:“臣在。”
皇帝眼眸冰冷,看着跪在底下的得力下属。
他缓缓道来:“当年朕初登帝位,朝堂动乱,内忧外患,那时你亦年少,因你父亲有护驾之功,朕便将你带在身边,十几年来,朕信你用你,视你为异姓手足,自认从未亏待过你。”
郑容忙道:“蒙皇上看重,臣不胜感激。”
“六年前,朕微服私访,只点你一人随行,诸多事宜也交由你去办。”边谌:“当年朕平定动乱回去后,也是你拿着玉佩告诉朕,是余党反扑,一把大火将阿青烧死,尸体已送回温家提前下葬。后来京中传来急报,朕将你留在云城,替朕料理之后事务。”
“……”郑容伏在地上,冷汗直流。
事情已过去多年,他万万没有想到皇帝会旧事重提。
他咬着牙,应道:“……是。”
他说:“当年微臣中了调虎离山之计,察觉不对时再回去,温姑娘已经葬身火海。温姑娘的父母痛失独女,微臣归京时,也命当地知府多加照拂。”
“是吗?”
郑容:“臣不敢欺瞒陛下。”
哗啦!
桌案上一切事物皆被帝王震怒拂下,他大步跨下台阶,一把抓起郑容衣襟,迫使他惶恐抬起头。帝王冷峻的眉目因暴怒染上赤红:“郑容,朕是信你,才将一切都交由你,也从未怀疑你的话。你告诉朕,若阿青已经死了,今日朕为何会在宫宴上见到她?!”
“什么?!”郑容大惊。
当年他与那个温家小姐说好,温家小姐分明是心灰意冷,言明再也不会纠缠皇上,主动配合假死。云城天高地远,皇上又因悲痛不忍故地重游,温宜青是如何混进宫宴中来,还被皇上看见?!
但事已至此,已无法遮掩。
他脑子里飞快转过,殷切地道:“那位温姑娘只不过是一介平民商户,陛下却意欲立她为后。她身份低微,如何匹及?”
边谌松开手,缓缓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看他。
“陛下,微臣一心为陛下打算,绝无二心。”郑容跪在他的脚边,头磕在冰凉的石砖上,闭上眼,咬牙道:“仅是如此。”
当然不止如此。
他们郑家有从龙之功,自皇帝登基以来,便一直得皇帝重用与信任。他的姐姐更是后宫中唯一的女人,掌管中宫事务,说一不二,最是风光不过。
哪怕他心知郑贵妃有名无实,也不以为意。他乃天子近臣,最是明了帝王心意。
先帝荒淫无道,宠妾灭妻,连当今太后都险些丧于宫斗之中,诸位皇子更是为帝位争得死去活来,皇帝因而厌恶后宫。只是少年皇帝初登帝位,政权不稳,群臣屡上奏折,请纳后宫,他们郑家便主动送了家中女儿入宫,一为皇帝分忧,二为巩固权势。
这些年来,一直未出差错。不论是太子登基,还是郑贵妃诞下皇子,待皇帝老去,他们郑家的风光依旧能延续百年。
偏偏向来冷心冷情、他的姐姐在后宫十余年也未打动的帝王,独独在江南小城为一民间女子动了真情,还要接她回京,立她为后。
一面是侍奉的君主,一面是家族的未来,他也曾左右为难。
本以为瞒得天衣无缝,这些年来处处遮掩,那位温姑娘也一直好好待在云城,未有动静。这么多年,本以为此事早该过去,连他自己都忘了那个温姓姑娘的面容。
怎么偏偏……偏偏她竟进了宫?!
边谌目光冷漠地看着跪在地上的臣子。
御书房里落针可闻,连郑容刻意压抑的粗重喘|息声都显得尤为清楚。尽管他勉强维持镇定,可额前已遍布冷汗。
晌久,皇帝讽刺一笑。
“朕记得,当年你刚到朕身边,连只鸟都不敢杀。”
边谌转身走回高座之上,脚步声沉闷,一步一步,像是踩在他的心上。郑容浑身颤抖,冷汗直流,连跪都跪不稳。
“这些年,你的胆子当真大了不少。”
……
第二日不用上学堂,日上三竿,被丫鬟喊了好几声,善善才懒洋洋地睁开眼睛。
昨日进宫参加一趟宫宴,回家的晚,早过了她平日里睡觉的时间,在马车上便倒头睡了过去,后来的事情便什么也不清楚。
她伸出手,撒着娇叫丫鬟抱她起床,穿了衣服,梳了头发,才乐哒哒地跑去找娘亲一起用早膳。
今日家中的厨子也大显神通。用海参干贝煨了一锅鲜粥,佐以蒸得软糯的凤爪,水晶剔透的虾饺,春卷金黄,乳鸽咸鲜,小菜若干。善善吃得头也不抬。
一大早,奶娘便在念叨:“……听说昨夜郑大人受了鞭刑,被打得皮开肉绽,血肉模糊,被送出宫的时候,家中人都快认不出来了。”
温宜青冷淡道:“你打听这个做什么?”
“也不是奴婢打听,外头都传遍了。”京城乃天子脚下,一有风吹草动,黎民百姓都有耳闻,更何况他们附近住的也有达官显贵,消息最是灵通。奶娘絮絮叨叨:“都说这郑家是贵妃母族,多风光显赫,就是忠勇伯府也比不过的,前几日还称一声国舅爷呢,这一眨眼的功夫,便是狗都不敢往郑家门前过。”
“……”
“对了,听说郑大人还被调职去往越州。”奶娘说得倒吸凉气:“那越州多荒凉,寻常人都不愿意去,与流放有何差别?”
“小姐,您说郑大人这是犯了何事?竟惹得皇上如此生气?”
温宜青眼皮也不抬一下,往小女儿碗中夹了一个虾饺:“反正与我无关,管他作甚?”
奶娘唏嘘一阵,倒也不再提。
一顿早膳还没用完,守门的下人急匆匆地跑进来。
“主子,外头来了人,送来一车东西!”
善善从饭碗里抬起头,下意识地问:“又是沈叔叔吗?”
“非是沈公子,倒……倒像是从宫中来的人……”
善善转过头,与娘亲面面相觑。
温宅门口,一名宫人牵着一辆马车等着,车上装了满车东西,绫罗绸缎,古玩珍品,数不胜数,甚至还有一座等人高的西洋钟。
一见善善出来,他便笑眯眯地道:“温家小姐,咱家是奉了太后娘娘的命,来给小姐送东西的!”
第31章
“给我的?”
善善睁大了眼睛, 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宫人,以及他身后的满车礼物。她忍不住扬高声音,又雀跃地重复了一遍:“太后娘娘给我的?!”
宫人应道:“便是太后娘娘指名道姓, 是要给温家的温善小姐。”
这京城里还有几个温家?还有几个温善?
自然是说她了!
善善眼睛亮晶晶的,踮起脚往马车上看去,马车上的礼物堆得有小山高,她一眼就瞧出来了,里头有许多珍宝斋的事物, 她还闻到香味, 宫中御厨做的香喷喷的点心!
但她还没立刻接受, 而是仰起头看向娘亲, 征求她的意见, “娘?我能收吗?”
温宜青唇角紧抿,动作下意识地将她护到身后,谨慎地问道:“公公,太后娘娘可还说了什么?”
宫人笑眯眯地道:“太后娘娘只说是给温善小姐的见面礼,让她玩得开心,旁的是一句话也没有说。温娘子,烦请派几个人手, 将东西搬进去。”
温宜青不死心地又问:“除此之外, 一句也没有?”
“莫说一句,半个字都无。”
奶娘在一旁小声道:“小姐?您这是担心什么?太后娘娘赐礼, 这是多大的幸事啊!”
温宜青心中自然清楚。
太后赐礼,万万也没有拒绝的道理。整个温家只有她一人知道内情。太后缘何会对她的善善另眼相看,自然是因为知晓了善善的出身, 知道她是当今圣上的孩子罢了。
但那人分明已经应承过她,往后再也不打扰她与善善的生活, 岂能出尔反尔?!
她牵着女儿,看着家中的下人将满车的东西搬进去,身边的小姑娘已经迫不及待,只要她一撒手便会高兴的满院跑。
果然,待宫人驾着空荡荡的马车离开,小姑娘便高高兴兴地凑上前去。她带着石头一起去翻,将那些锦盒一样一样打开,太后的礼物都送到了她的心坎里,多数都是孩童喜爱的玩具,时不时便从那边传来一声惊呼。
“娘!”善善抱着一个锦盒跑过来,献宝似地捧到她面前,眼睛亮晶晶地说:“你看,太后娘娘送了我一只小狗!”
也是出自珍宝斋,尾巴就是发条,转一圈便能自己跑起来的小狗。善善先前也有一只,只是还没有玩腻就抵给沈云归换了首饰。她熟练地转动小狗身上的发条,圆头圆脑的小狗便迈开四腿,在平坦的路上走了起来。
善善恨不得和小狗一起转圈圈:“太后娘娘可真厉害,她怎么知道我想要什么?”
她的玩具箱先前空了,还没来得及填补,这会儿太后的礼物一来,立刻填得满当当。
对了对了,还有太后娘娘送给她的点心。
昨天她在回家路上睡着了,还没来得及吃,加上今日新送来的,满满两大盒的点心。她大方地分给石头一半。
温宜青还坐着出神,便听到一阵细碎的脚步声靠近,她抬眼,就见小女儿站在面前,脸颊上笑脸甜甜,示意她伸出手,一块香甜的酥皮点心落到了手心里。
“娘,我都尝过了,这个最好吃。”善善回头看了一眼,见石头也在吃点心,凑到她耳边,神神秘秘地用气声说:“就只有两块,我都没分给石头哥哥,特地给你留的。”
她莞尔。
她随手放下点心,把小女儿抱进了自己的怀里。
“善善,咱们不要这些。”
“为什么?”善善不解:“娘,你不是说可以收吗?”
温宜青轻轻戳了小姑娘光滑柔嫩的小脸,惹得善善哎呀一声,连忙举起手捂住了自己的脸。她吃味道:“娘平时什么时候亏待过你?太后娘娘给你玩具,娘平时没有给你买过?你就那么高兴?”
善善连忙说:“娘亲送给我的,我也可喜欢,可高兴了!”
“你就那么喜欢太后娘娘?”
善善一时也说不上来。
反正她第一眼见到太后娘娘,就觉得亲切极了,就像是第一次见到皇上叔叔一样。
她记事起,身边只有娘亲,长辈也都去世,虽然宅子里下人不少,但也冷冷清清的。后来到了忠勇伯府,她也是高兴过一阵子,可伯府里有讨人厌的三舅娘,还有会欺负娘亲的外祖母,除了大舅娘与大表哥、三表姐,也没有人愿意和她玩。
虽然她是个心大的小姑娘,但谁对她好谁对她坏,她也能察觉出来。就像三舅娘总是笑眯眯的,可善善就是不喜欢她。太后娘娘慈祥随和,还会动作轻轻地摸她脑袋,让善善很想蹭蹭她。
善善为难地绞着手指头,“可是,可是你上回还说,如果我再见到好心叔叔,要我好好谢谢他呢。太后娘娘是皇上叔叔的娘亲,昨晚我们出宫的时候,她还说,让我经常去找她玩呢。”
温宜青垂下眼,轻声说:“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
“以前我不知道,救你的好心人是皇上。”
“不可以吗?”
善善还记得,昨天宫宴上,她见到了穿着龙袍的皇帝,他换了一身衣裳,仍旧威武不凡,可还是那么平易近人。他还邀请自己去参加梦寐以求的宫宴,善善心中更感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