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楼一夜听春雨 第142章

作者:明月倾 标签: 因缘邂逅 宅斗 婚恋 相爱相杀 古代言情

  “她一心为她两个儿子铺路,女儿都是拿来用的。

  可叹她两个女儿也傻,被当了枪使,还以为是母亲看重自己呢。”黄娘子低声道:“哪能人人都像夫人这么用心良苦,特地不叫大小姐来呢。”

  其实娄二奶奶不叫卿云,是怕她太过温良,吵不过不说,还碍手碍脚当和事佬,不过黄娘子这样夸,她也安心受了,道:“那是自然。”

  她是不怕人多的,直接带着黄娘子进去,果然里面二房母女三人连同冯娘子都严阵以待了,娄二奶奶大喇喇朝娄老太君行了礼,娄老太君也寒暄道:“听说昨天你带卿云去赴了景家的宴席,如何?”

  娄二奶奶也知道她是想问什么,直接答道:“宴席挺好的,太妃娘娘见卿云去了,高兴得很,还和我们单独说了好一阵话呢。”

  娄三奶奶旁边的玉珠立刻发出一声短促的笑声,是嘲笑的意思,娄老太君立刻瞥了她一眼,娄三奶奶连忙假模假样地训斥道:“像什么样子,没有片刻的安宁。”

  娄老太君本来还想问老太妃说了什么,是不是要给卿云指婚,又怕显得太急切。

  心中也知道,要是有确定的好消息,娄二奶奶一定会告诉自己,所以也就不问了,只是寒暄道:“娴月那孩子的病怎么样了?”

  “好多了,这两天已经可以起来了,也许能赶上楝花宴呢。”娄二奶奶道。

  寒暄过后,才到正文,娄老太君让丫鬟摆早膳,两个儿媳妇就服侍老太君入席,娄二奶奶率先发难,道:“怎么听说家里好像丢了什么东西似的?”

  “哦,是有那么件事,”娄三奶奶一面说道,一面手上还在摆放点心,笑道:“丢了些东西,倒不贵重,只是门户严紧是大事,所以比较上心,二嫂怎么知道了?”

  娄二奶奶要是会被她这话拦住,也就不是能开铺子做生意的梅凝玉了。

  “你还问我呀,我还想问呢,怎么好好的把南门关了?

  我昨晚带着卿云从景家回来,马车都走到南门了,不让进,现在车还停在大路上呢。”

  娄老太君听了便皱眉道:“停在大路上怎么行?”

  “我也没办法呀,老祖宗。”娄二奶奶笑道:“实在是进不来,南门关着,冯娘子守着,无论如何说不通,只说是三妹妹的命令,不管谁来,一概不开门的,我想着,为我一个人破例也不好,就停在大路上了。”

  娄老太君是人精,如何听不懂两个儿媳的斗法,立刻就沉默不语了,果然娄三奶奶就接道:“哎唷,那真是不巧了,我给二嫂赔个礼吧,给你造成大麻烦了……”

  “一家人赔什么礼,再说了也不是三妹妹的错呀。”娄二奶奶笑眯眯地说:“倒是我该请三妹妹帮个忙呢,千万留着南门给我们经过,无论如何,先等过花信宴呀,马车都赶不进来,别说卿云黄花闺女的,就是我老皮老脸的,也没有当着众人在大街上上车下车的道理呀。别到时候传出去,成了大笑话了。”

  她不是朝着娄三奶奶,而是朝着娄老太君,知道老太太上了年纪,好面子,所以句句话只往外人的看法上引,果然娄老太君就有点听不下去了,道:“怎么开个南门还这么麻烦的吗?”

  她也算给娄三奶奶留了余地,娄三奶奶果然就顺势道:“哎唷我的老祖宗,这可冤枉死我了,实在不是我不给二嫂方便呀……”

  她一叫屈,冯娘子立刻跟上了,道:“老祖宗,你有所不知,三奶奶是怕你担心,才说这事不大的,其实都偷到亲戚家了。前些天三奶奶不是病了吗?

  我们冯家奶奶就过来探病,姑嫂俩说知心话,丫鬟也不在旁边,也就一眼没见的功夫,冯奶奶马车上的一盒子老参就不见了,本来是要送给三奶奶补身体的,到临走才想起来,再去找,哪里还找得到。

  那可是宫里赏下来的,也就是冯家和咱们家一条心,换了别人家,早嚷起来了,到时候闹得满京城知道,那如何了得?

  所以这些天咱们三奶奶都不敢接待这些亲戚,只怕出了事闹出来。”

  娄三奶奶见娄老太君听得眼睛大睁,显然是上心了。连忙道:“这事也怪我,平时管得太严了,没把这些家贼挖出来,结果一病倒,这些小人就都冒出来了。

  不过老祖宗放心,依我看,那包人参还在府里,并没被偷出去,所以我这几日关了东南二门,在大门和小门处严查进出的人,只等风声松点,那人放松警惕时,就下手搜捡一波,一定把那人找出来,狠狠惩治了。”

  黄娘子听了,便笑道:“既然如此,何不现在搜呢?”

  “黄娘子这话说得玩笑了,那人既然敢偷人参,必然有藏的地方,逼得急了,或是找个时机,随手一扔在府中某处,到时候发现了,抓谁是好?岂不是满府的下人都有了嫌疑?

  或是藏在谁也找不到的地方,马圈底下,石头底下,或是抛进湖里,埋进土里,永远不拿出来了,人参毁了不说,贼也逃脱了,咱们家的家贼,岂不是永远找不到了?”冯娘子嘴利得很,道:“所以三奶奶先收紧门禁,再慢慢查访,查得到还好,查不到,等到这人松懈时,再来个突然搜查,就是最好的办法了。

  这人既然偷人参,要么有什么事急等钱用,要么就是利欲熏心一时花了眼睛,总归是舍不得到嘴的肥肉,难免存了侥幸之心,不会轻易毁了。所以慢慢查访才是最好的……”

  黄娘子既然敢开口,也是想好的,听了冯娘子这一番长篇大论,眼见着娄老太君点头作赞同状,也并不慌乱,只是笑道:“冯娘子管家的学问,自然是极好的,不过我这些年跟着二奶奶管铺子,也有些经验,说出来大家听一听,若可用呢,就用,若不可用,老祖宗只当听了些傻话罢了。”

  娄老太君虽然有些势利,但话还算听得进的,听了这话便道:“你说便是。”

  冯娘子笑道:“方才我听冯娘子的想法,眼里不容沙子固然是好的。

  但我这些年跟着娄二奶奶管铺子看下来,这世上真正拾金不昧的人,和大奸大恶之徒都少,大部分人都是浑浑噩噩的普通人罢了。

  若管得好呢,他们就做好人,若真有一注横财落在面前,四下无人,他们也难抵挡住这诱惑。

  三奶奶想想,府里的人都是旧人,若这人真是个大奸大恶之徒,怎么过去这些年不显出来,偏偏在前些天下手了呢?

  就是因为三奶奶病了,诸事混乱,所以给了他空子钻罢了,如今三奶奶好了,治家严整,自然不会出这样的乱象了。所以为这事因噎废食,不值得。

  老祖宗也不用担心闹出笑话来,把心放回肚子里吧。”

  娄三奶奶听了还了得,立刻道:“那你的意思,是我们竟不用去找这人,就任由他继续在我们府里待下去好了?”

  “那倒不是,我只是觉得,就算要抓人,也不是这个抓法。”黄娘子笑道:“我们铺子里出了这等事的做法和府里的做法差别极大,三奶奶不妨听听。”

  “一般铺子里出了这样的事,找到东西是最紧要的,我一般是把人叫齐了,说说是发生了什么事,丢了什么东西,然后说清楚,若是迷途知返,便不怪他,或是一时糊涂,或是有什么急事急等用钱,都好说,只不要偷外人的东西,咱们自己商量。

  然后准备一个空房间,里头放一个上锁的箱子,上面有个口子,这一天里,铺子里的伙计挨个进去,等晚上再开箱子,看里面有没有丢失的东西,若有,大家好说。

  事后再慢慢查是谁偷的,听听他的理由,再教他迷途知返。若没有,那就得抓人了。”黄娘子娓娓道来:“但抓人我们也不明抓,三奶奶你想想,官府断案,尚且有断错的,你一不能审,二不能查的,全凭小道消息,能查出什么水落石出的结果来?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要是他们互相攀咬起来,或栽赃,或大闹,万一张扬出去,都知道我们娄家出了贼了,那才叫大损失,犯不着为打老鼠伤了玉瓶。

  所以但凡这样的事,我们都是细细推论,把目标锁在几个人身上,和他们私下盘问一下,找到人自然最好,要找不到,索性一并打发了,府上都是奴仆,更简单,或是远远地安排到庄子上,或是直接卖了,这才叫万无一失。

  东西究竟是小事,抓人也是小事,保住府里的声誉,才是真正的大事。

  要我说,不如连东西也从官中描赔了,冯家奶奶虽说是亲戚,到底是外人,不如跟她说,东西是被人误拿了,如今已经找回来了。

  先别说她信不信,至少洗掉我们家的贼名,老祖宗听着,是不是这道理?”

  娄老太君竟然听得直点头,娄三奶奶还想再争,冯娘子见状,怕她和黄娘子对话,失了身份,连忙道:“黄娘子说的这方法也不是不行,但姑息养奸,不能杀鸡儆猴,总是危害大。”

  黄娘子听了,仍然是不紧不慢地,笑道:“冯姐姐这话说偏了,管家管家,为的是府中平安,兴旺发达,不是一定要抓出个贼来。

  据我这些年管铺子的经验,想要平安无事,靠的从来不是抓到谁,而是要执行好规矩。

  出入都有章法,一草一物,都有专人看守,纹丝不乱,这才是管事的方法。

  规矩执行得好,没有空子钻,就是坏人都只能老老实实。

  要是管理松散,就是原本老实的人也可能起坏心思。这是其一。

  其二是如何避免下人贪墨偷窃,朝廷的方法是最好的,除了严查贪墨之外,还有一项养廉银,只要府中过得兴旺了,待下人宽厚些,下人日子好过了,待遇优渥,他们遇到这样的事也会掂量掂量,值不值得为了一项横财丢掉自己这份好差事……”

  “所以我说,三奶奶的方法不可行,锁着东南二门,风言风语不会少,只会多,再锁下去,是人都知道我们娄家出了贼了,人心惶惶,也不是旺家之相。

  再者,一个家想要兴旺,关上家门,自家再怎么严整,地盘是大不了的。

  只有向外发展,而向外发展,希望都在年轻主子身上。

  如今花信宴已经到了尾声,小姐们一辈子的事就在这时候了,正是关键的时候,在这时候抓贼,不是扔了芝麻丢了西瓜吗?

  别的不说,单是为这事关了南门,就是得不偿失。

  二奶奶的马车倒是小事,怕的是大小姐不方便,大小姐有的是和夫人们交际的机会,万一老太妃急召,或是有什么急事,因为南门误了事,那才叫因小失大呢,二小姐又正病着,请医问药都耽搁不得,为了抓个贼,耽搁这样的关键大事,实在糊涂呀……”

  黄娘子这番长篇大论说下来,与其说还是在争南门的开关,不如说是在治家的理论上代表二房和三房来了次正面的交锋。

  也难怪凌霜说内宅天地小,要去争外面的领地。

  娄三奶奶的精明,看似天衣无缝,其实都是内宅的智慧,而黄娘子跟娄二奶奶,是认真在外面打过天下的。

  以制度来管人,而不是人来管人,以及把铺子做大,做好,再以利来养廉,这都是外面男子的思路了。

  别说娄三奶奶,就是娄老太君这样的老封君,也是第一次听到,细想之下,竟是这辈子从未从这思路上想过问题,不由得也陷入了沉思。

  偏这时候丫鬟通报道:“大小姐来了。”

  只见卿云姗姗来迟,她从来自己尊重,有人说话都是放重脚步进来,也给丫鬟通报的时间,进来后众人都反应了过来,娄三奶奶自然是警惕得很,毕竟娄老太君偏爱卿云是事实,娄二奶奶则是又无奈又欣慰,道:“你来干什么?”

  “我来给老祖宗请安啊。”卿云淡淡笑:“倒是娘怎么不等我一起来呢。”

  娄二奶奶自然不想卿云牵涉进这事里,但见她来了,也没办法,只听见冯娘子凑在娄三奶奶耳边说了什么,娄三奶奶笑道:“既然说到卿云,卿云又在这,有句话就不知道当说不当说了。”

  “你说就是。”

  娄老太君道,她从来是稳坐钓鱼台,见卿云来了,就偏向二房一些,对娄三奶奶的故弄玄虚有点不耐烦了。

  “是这样的,二嫂提到来去不方便,其实我当时听了就有些奇怪,要知道隔壁府里以前住的是陈郎中,陈郎中是从五品的官儿,二哥也是正五品的官,论理说,轿子马车都差不了多少,怎么陈郎中家的车走得,二哥家的就走不得呢。刚刚冯娘子一说,我才明白。”她像开玩笑一般笑道:“原来是二嫂的车出了问题呀。

  二嫂家的车轿,原来都比别人家的大一截呢,难怪过不去窄巷子呢。

  像是二嫂常年不在京中,忘记了,京中车马,三品以上是一个样子,三品到六品,又是一个样子……”

  娄二奶奶本来是为了显摆财力,才做的大马车大轿子,其实这在京中也是寻常事,何况她家来往也都是些高门大户,更是正常的。

  但她向来被人笑商家女,听了就不由得有点恼怒,脸也涨红了。却听见卿云淡淡道:“我父亲虽然是五品官,但家中来往客人,难道都是三品以下的吗?要是他们来了,难道也一样在大街上下轿吗?”

  “我说句实话,侄女儿你别恼。”娄三奶奶仍然是开玩笑的语气道:“连和我三爷私下说话,也常说,咱们二哥,学问是好的,只是太迂了点,来往同僚别说三品以上了,有些竟还不如他呢……

  “父亲的客人没有三品的?难道我们女眷来往也没有吗?

  崔老太君若来找我,或是太妃娘娘遣嬷嬷来召我,依三婶的意思,也一样让她们在大街上下轿走进来吗?”卿云不急不恼地道。

  她话说得极平静,娄三奶奶原是回不了的,却听见她身后的玉珠忽然发出一声嘲讽的嗤笑来。

  “你又笑什么?”娄老太君不悦地道。

  “我不敢说。怕老祖宗生气……”玉珠立刻显出一副胆怯的模样来。

  “你说就是!”娄老太君瞪着她。

  “老祖宗息怒,我刚刚是听卿云妹妹说话,活脱脱是凌霜妹妹的语气,连说的话也像,不由得就笑了。”玉珠尖声细气地道:“卿云妹妹说崔老太君来找她,但长辈哪会轻易来拜会晚辈呢?

  就连上次来,也是来替卿云妹妹去赵家退婚的,这是其一。

  其二,老太妃娘娘现在还因为退婚的事生卿云妹妹的气呢,我听荀郡主说,这次景家宴席,老太妃一句没夸赞卿云妹妹,反而私下骂了她一顿,嬷嬷们都亲眼见着。

  怎么刚刚二婶还说,老太妃要帮卿云妹妹说亲事呢?

  我想二婶也许是在开玩笑罢,没想到卿云妹妹也说嬷嬷还会来找她,就忍不住笑了……二婶和妹妹千万别生气,我知道错了。”

  她这话一说,不仅娄二奶奶脸色顿时一白,连娄老太君脸色也顿时黑如墨。

  “凝玉,什么意思?你说老太妃要帮卿云说亲,竟是骗我的?”

  “老祖宗你听我解释,事情不是这么简单……”黄娘子见状连忙辩解。

  “你闭嘴。”

  娄老太君喝道,黄娘子只得退下,冯娘子还幸灾乐祸道:“黄姐姐,我劝你消停点吧,这种时候,哪有咱们下人说话的份呀。”

  “四姐平素和我都是姐妹相称,有什么不能说话的。”娄二奶奶百忙之中还记得回护黄娘子一句。

  娄老太君一见,顿时更怒了,用力地拍了下桌子,旁边锦绣连忙上来劝道:“老祖宗息怒呀,身体要紧。”

  事已至此,娄老太君也不问别人,只问卿云,道:“你跟我说实话,老太妃究竟怎么说的?是不是因为退婚的事对你发脾气了?娘娘到底有没有说要替你安排亲事的话。”

  要是她问的是娄二奶奶,娄二奶奶自然有圆滑的说法,娄三奶奶和玉珠自然也会阴阳怪气地驳斥,又是一番舌战。

  但她问的既然是卿云,玉珠顿时就放下心来,朝娄三奶奶对了个眼神,娄三奶奶更是面露喜色。

  卿云这人的品性是端正体面,但有时候过于端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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