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楼一夜听春雨 第155章

作者:明月倾 标签: 因缘邂逅 宅斗 婚恋 相爱相杀 古代言情

  娴月仍然只是笑。

  “他当然心里没有别人了,他没有父母,贺令书也不在了,文郡主一心只为了荀文绮,又是个老糊涂,官家说是宠臣,用起他来,水里火里,也没有手软过。

  他又从来没有朋友,没有亲党,又从来没有喜欢过人。

  不像赵景他们花惯了的,自然不知道正常相处应该是怎样的,我怎么欺负他,他都觉得是应该的,还对我笑眯眯的,就是捅他一刀,还当我是不小心的呢……”

  “那小姐还常冤枉他。”桃染急道:“你知道贺大人不喜欢,偏说死,还连说几次,跟捅了他一刀有什么区别。”

  “是啊,跟捅他一刀有什么区别呢……”娴月不知道在想什么,轻声道。

  桃染本来还想再劝,那边阿珠整理好了东西,怯怯地过来叫“桃染姐姐”,桃染就出去了,剩下娴月一个人在房里。

  娴月仍然躺了一下,懒洋洋地摇着扇子,忽然站起了身来,走到里间的小佛堂去了。

  观音菩萨仍然安坐在佛龛中,眉目低垂,人世间的一切事,哪怕是幽微到连最亲近的人都无法说出来的心思,她都清楚,她都明白。

  娴月拈了香插在炉中,又在蒲团上跪了下来,双手合十。

  她也是从来不信佛的人,因为命运对她也不曾公平过。

  但毕竟最后赔给她一个贺云章。

  “菩萨,今日我们在你面前说的所有话,都请忘了吧。”她也垂着眼睛,轻声祷告道。

  看着香案帷子下摆绣着的天女散花,自己也觉得有点荒诞,但仍然认真道:“就让我们各归各码,各自承担各自的疾病苦难吧。”

  贺大人就算有通天的福禄,泼天的富贵,也终有用尽的一天,她早早接受自己的命运,治得好,治不好,她都能坦然接受。

  何况贺大人自己也未必安稳呢,颧骨上的“斜红”,虽然不会留疤,当时也是见了血的。

  官家许他的权势,也要他出生入死来拿。

  要是凌霜在这,一定要笑她了,跳出来指着她笑:“好啊,好你个娴月,整日只笑别人没出息,笑别人是男子附庸,你今日也终于失了脚了,你好意思的……”

  外面在连声催了,娴月想到凌霜那上不得高台盘的猴子样,不由得会心一笑。

  但她还是闭上了眼睛,贺大人是没拜过佛的人,不知道是要这样磕下头去,将双手掌心朝上,才是佛家的大礼。

  表示是彻头彻尾的膺服,对菩萨如此,对命运也如此。

  “请菩萨保佑贺大人,平安顺遂,长命百岁。”

  暗无一人的小佛堂里,说了一天冤枉话的娄娴月,也终于说出一句对贺大人温柔的话来。

  她从来多病,因为多病所以格外娇气,格外怕痛,格外惜命。

  她以为她的爱就是她做珍珠,她做连城锦,对方做她的惜花人。

  她从来猜不到,有一天,她也竟然能说出这句话来。

  暗无一人的小佛堂里,高傲的娄娴月,这样祷告着,对着她不信的命运,和她不信的菩萨。

  她不是才高八斗的探花郎,说不出莲花般辞句,她也没有六十年的荣华富贵可以做抵押,她只有这生来单薄的面相,和生来单薄的身体。

  但她说:“若贺大人有一切危险,也请让我分担吧,菩萨。”

第137章 风浪

  最开始是桃染觉察到不对劲的。

  明明贺大人提亲之后,好像万事都具备了,自家小姐却忽然有些奇怪起来,先她还以为是自己多心,或是小姐病了一场之后,心气不如从前了。

  桃染也知道,生病是极消磨人的意志的,况且家里又是这么个情形,娄二奶奶实在让人伤心。

  但楝花宴后,云夫人请娴月去送春,准备了极好的茯苓糕,在琉璃阁饮茶,因为红燕把两年前埋的梅子酒翻了出来,就顺便尝了尝,云夫人嫌弃得很,道:“那年的雨水多,梅子不好,连这酒也不好了。”

  娴月道:“不好喝就别喝了,整日喝这么多酒做什么,饮酒伤身不知道?”

  她对云夫人饮酒过度是颇有微词的。

  云夫人听了,也不生气,只是笑笑放下手中酒杯道:“好,那就不喝了,不过我可说好了,等到喝你喜酒的时候,我可要痛快醉一场呢。”

  桃染在旁边听着,都忍不住笑起来。娴月却神色淡淡的,道:“那也再看吧。”就顺手拿起一边的琉璃盏玩了。

  桃染在旁边听着,隐约觉得有点不对。

  但当时也没往心里去,等到黄娘子把裁缝绣匠,首饰匠人这些都带来给娴月,让她出嫁衣的样式和首饰样子的时候,桃染才知道小姐是真不对劲了。

  往日别说嫁衣这等大事,就是花信宴上一个小宴席,哪怕是出门拜会别人家呢,娴月的衣裳也是精心挑的,配首饰更是合辙合韵,一丝不错的。

  怎么一生一次的嫁衣上,竟然这样毫无兴趣,连一个想法也不提,只是让他们自己出样子。

  桃染心中顿时就隐隐不安起来,仔细观察娴月,越看越觉得不对劲起来。

  偏偏晚上娄二奶奶还从外面喝了酒打了牌回来,听黄娘子说了娴月选嫁衣时的态度,心中就疑心她是还在斗气。

  从来酒壮怂人胆,何况娄二奶奶向来在家中说一不二的,当时就道:“把娴月给我叫过来,我倒要问问她究竟是什么意思。”

  黄娘子和娄二爷都忙劝,娄二爷回想上次的事,自己也惭愧,道:“孩子病刚好,你又训她干什么,还说娴月和你不亲,你这样对她,怎么亲得起来。”

  “没你的事,一边去。”

  娄二奶奶也是酒意上来,把娄二爷赶走了,催促道:“娴月呢,还不来?这里到底还是我的家,不是什么贺家云家的吧……”

  娴月刚来就听见这句,倒也不露出恼意来,只是神色淡淡的,站在一边,叫了声“娘”。

  娄二奶奶见她来了反而虚了点,瞥了她一眼,道:“怎么裁缝绣匠都说你懒怠得很,一个样子也不出,自己的婚事,自己不上心,还指望别人上心么?这可是你一辈子的事。”

  娴月讲话也实在气人,接话道:“我当然知道没人会替我上心。”

  娄二奶奶听了,便不言语。

  黄娘子在旁边,暗叫不好,这可不是息事宁人的表现,显然是在酝酿大风浪。

  果然娄二奶奶思忖了两下,便冷笑道:“怎么没人替你上心?你认的干娘不是挺上心的吗?

  横竖别人也没女儿,你眼里也没娘,不是一拍即合吗?

  二小姐,要我说,你竟不用在我面前摆这种脸色。

  我的料子自然是不好,裁缝绣匠也不是好的,哪比得上人家,什么古方秘药都给你找出来,恩同再造。

  我也知道我们家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自有你云姨替你挑好的去……”

  黄娘子一见不好,连忙拦道:“小姐让着点夫人吧,她喝醉了。”

  这要是拦别人,或是卿云,或是凌霜,都看她面子,被拦下了,但娴月玲珑心思,立刻冷笑道:“黄姨,你也不必在这拦偏架,更难听的话我不是没听过。”

  “瞧瞧,人家不领你的情呢。

  你以为你养了她十几年,人家记你的情,其实人家哪里把你放在眼里。”

  娄二奶奶冷笑着嘲讽道,她话里有话,当然不是说黄娘子,是说娴月不记她的情。

  娴月骨子里其实也倔,真就淡淡道:“我当然是白眼狼,样样不如人,娘养我是白养了,委屈娘了,怪不得喝得这样大醉回来呢。”

  要论说怪话,这母女俩真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句句都往人心里扎,娄二奶奶八面玲珑,自然听得出她话外之音——娘既然这样委屈,怎么整天又指着贺云章的名字在夫人群里做领头羊呢,喝得这样醉回来?

  娄二奶奶听了,气得脸发白,盛怒之下,反而不急着说话了,黄娘子一看她那神色就知道她在酝酿极伤感情的话,刚要劝,却听见娄二奶奶冷笑了两声,站起来对娴月道:“哪里是小姐委屈了我,竟是我委屈了小姐。

  我也知道,你想要云夫人做你的亲娘来着,可惜晚了八秋了,你已经从我肚子里爬出来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给小姐赔个罪吧。”

  她一面说,一面竟朝娴月行了个万福礼,把黄娘子吓得直发抖,连忙拉住了娄二奶奶的手臂,隔在两人中间,朝娄二奶奶劝道:“夫人这是干什么,再怎么生气,也不该这样。

  哪有长辈给晚辈行礼的道理,二小姐正病着,如何经得起?

  夫人素日这么疼二小姐,为她的身体操碎了心,要不是二小姐是聪明人,这事让她如何想?”

  娄二奶奶确实是醉了,长辈给晚辈行礼,是有诅咒的意思的,她气急之下,只想吵赢娴月,竟连这个都忘了。

  尽管黄娘子百般描补挽回,但看娴月身后的桃染都震惊地怒视娄二奶奶的样子,只怕描补不了了。

  黄娘子转过来看着娴月,只见她眼中已满是眼泪,虽然用力抿着唇,但下巴剧烈地颤抖着,显然又是惊又是伤心,已是竭力在控制了。

  黄娘子的声音都戛然而止,她从来唯娄二奶奶是从,这次也觉得无从辩解。

  “二小姐……”她艰难地开口,其实并没想好如何劝,甚至她也知道劝不了。

  好在娴月也没给她劝的机会。

  “娘说错了。”

  她竭力忍住了眼泪,甚至高傲地昂起了头,都是这样的,越是这种时候,越要傲慢,撑住了,才不会让人看见自己的狼狈。

  她等着自己颤抖得没那么严重了,才说出了接下来的话。

  “我从来不想要云夫人来做我的娘。”她看着娄二奶奶的眼睛道:“我想要卿云的娘,来做我的娘。”

  一句话说得黄娘子都倒吸一口冷气,心中又惊又惧,倒有一多半是心酸,都是做女儿的人,有过兄弟姐妹的,谁不懂这句话呢。

  只是到底不该说出来。

  太诛心了。

  桃染当时也听得心惊肉跳,只觉得危险,听说西南有地方的悬崖,一年能长几尺,这感觉就像站在悬崖边,看着母女间的裂痕越裂越大,只怕要不可收拾了。

  要是三小姐还在就好了,她在的时候不觉得,走了才觉得,有她在的时候,不管怎么闹,这个家总归是一家人的。

第138章 扬州

  扬州的水陆码头有四个,其中运河上那个叫做杨柳渡,都说杨是扬州的杨,柳是因为遍植柳树,也有说是因为杨柳是一体的,总之繁华得很,也有上百年的历史了,用扬州民谚说,叫“粮走东来茶走西,杨柳渡头养金鸡”,金鸡具体是什么意思,也说不准,大概是说杨柳渡的货船来来去去,日进斗金的意思,从早上鸡鸣天还没蒙蒙亮,一直到深夜,络绎不绝。

  南来北往的客商,货船,以及专做码头生意的酒店、饭馆、以及各色小贩,车船店脚牙,一应俱全。

  北方规矩,管贩马的和贩人的一律叫牙子,所以专有人牙子的说法。扬州水乡,贩马的少,还是贩人的多。

  天亮就牵了一长溜的男女奴仆,就在渡头贩卖,其中做得好的,还有自己的店面,兼卖茶汤。

  有家做得差的,是对干瘦的中年夫妻,本来带的人就不多,只有四五个,卖了三天,只卖出两个,剩下个黄头发的干瘦小女孩,只有十二三岁的样子,穿着补丁累补丁的衣服,蓬着头发,草鞋也只剩一只了。

  神色惫懒,一双眼睛凹进去,脾气还不太好,被人多看了两眼,就立刻瞪别人,所以几天了,连问价的也少。

  午后偏又下了雨,卖茶汤的婆子见人牙子夫妇里的那个妇人没带伞,招呼她进来避雨,两人说些闲话,也就说起了这个卖不出去的小女孩。

  原来她就是扬州附近乡下人家的,说是家里有个赌鬼爹,娘又是不济事的,所以虽然孩子不多,还是把她卖了出来,拿钱还了赌债的。

  妇人当时上门看过,见这女孩子倒也机灵,长手长脚的,有点力气,就买了下来,准备转卖给当地的大户人家做丫鬟的。

  谁知道这小女孩倔得很,逮着机会就逃跑,总是跑回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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