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楼一夜听春雨 第158章

作者:明月倾 标签: 因缘邂逅 宅斗 婚恋 相爱相杀 古代言情

  “你吵得少了?”娄二奶奶反问。

  她这句话一说,娴月就知道她已经知道自己上次骂卿云的事了,不由得又惨淡一笑。

  “你也别在这扮什么委屈,卿云忠厚,你欺负她,她不会说。不像你,没事都在这找事。

  你也别忙,我也知道你的心思了,横竖贺云章已经提了亲,你有了靠山,巴不得现在就嫁过去,他保护你一辈子。”娄二奶奶怒道:“我也知道你哪听得进我的劝呢,你就等着贺云章来撑腰呢,最好他抄了我们家,你风光大嫁过去,那才好呢,我这破庙,哪容得下你这尊大佛……”

  “娘的意思,是逼我走了?”娴月反问道。

  卿云忙劝,哪里还劝得住,黄妈妈上来拉住道:“二奶奶快不要说这话,让人听了笑话。万一真传扬得贺大人知道,如何是好……”

  “你也不用拿贺云章来压我。”娄二奶奶连她一起骂:“我也不知道是我教女儿没教好,还是你们挑唆的,闺阁小姐,句句话指望着男人了,自家父母全不在意,贺云章这还是只下了聘呢,要是花轿来抬,你怕是爹娘都不要,就爬上轿去了……”

  她一句话把黄妈妈和娴月全骂进去了,黄妈妈不敢反驳,连黄娘子也不敢劝,倒是桃染,初生牛犊不怕虎,见娴月被气得浑身发抖。

  她心急如焚,这种自家母亲姨娘都只敢低头不敢说话的时候,她竟然敢接话道:“二奶奶骂小姐,小姐固然不敢反驳。

  但急的不是小姐,是贺大人,他先还问呢,说十九是好日子。

  小姐如今还病着,二奶奶要是觉得不该急的话,与其骂小姐,不如去骂贺大人。”

  娄二奶奶本来就拿娴月没办法,病歪歪的,打不好打,骂也不好骂狠了,正是没处出气的时候,听到桃染这话,顿时眉毛倒竖。

  “这是你们教出来的好女儿?好侄女?”她直接问到黄妈妈和黄娘子脸上,直接叫道:“好丫头,我在这训你小姐,你来跟我对嘴对舌的?

  来人,拿鞭子来,我倒要看看这个家,是谁说了算了。”

  她管家也是有威风在的,黄家姊妹虽然疼桃染,这时候一概不敢劝。

  另一个负责上夜管家的林娘子见她动了真怒,只得叫婆子们:“拖下去。”

  婆子们真上来,两边挟住桃染,就要拖下去打,卿云见了,连忙上来劝娄二奶奶:“娘,何苦闹成这样,桃染她们虽是丫鬟,是和我们姐妹一样娇生惯养的,从来重话都少听,虽然一时说错话,也是为了维护娴月,不看娴月面子,也看黄娘子面子……”

  “你还劝,人家骑到你头上了,你还做梦呢。”娄二奶奶怒气冲冲道。

  那边林娘子和黄娘子素有嫌隙,见状便道:“大小姐别心软了,桃染这丫头也该教训了。

  张家的,吴家的,还不拿鞭子来,别当着小姐面打,带去外面台阶下……”

  桃染也硬气,一声不吭,阿珠吓得直哭,跪在地上叫“二奶奶饶命”,两个婆子上来拖住桃染,一迭声叫准备鞭子,趁机也拧了桃染两下,桃染立刻还手,婆子们立刻见机按住她,要上绳子捆,拖出去,正乱成一团时,只见娴月直接从床上爬起来,她病得七倒八歪的,挽着个慵妆髻,头发都是散在背后的,瘦得一张纸似的,倒还挺快,上去先给了婆子两巴掌,虽然没什么力气,但婆子们都是有头有脸的,当众挨打是丢人的,谁还敢动,娴月穿的也是单薄的内衫,明明上气不接下气,却站在桃染面前,环视着满房的婆子们,怒道:“谁还敢动她一下,日后只等着我罢了!”

  她虽然病弱,但心性向来是最狠的一个,这一下真把满房的人都震住了。娄二奶奶指着她,气得手发抖,正在:“你你你……”之际,娄二爷溜达过来,从门口探出头道:“凝玉……”

  “一边去!”

  娄二奶奶正生气的时候,冲过去,连他一起骂道:“有你什么事,别来添乱。”

  “可是,可是……”娄二爷可是了两句,被娄二奶奶直接推了出去,连门也摔上。又转头教训娴月:“小姐好大的威风,是我要打桃染的,不是她们,你朝她们发什么火,有火该朝着我来呀……”

  母女俩其实也像极了,一样护短,不然也不会下人都死心塌地跟着,连有错也护。

  今日吵到这里,与其说还是在吵偏心的事,不如说两人都是在斗狠了,谁也没有退让的心。

  果然娴月就出了杀手锏。

  “我当然不敢说娘,也不敢在这惹娘生气了。”她直接朝阿珠道:“哭什么,叫人备车马,我们去云夫人家住去,省得在这碍人的眼。”

  “你去,你往日住得少了,也不用指着我作筏子,你愿意住就住去,彻底搬过去才好呢。

  横竖亲娘哪有干娘好呢,最好从她那嫁出去才好呢,贺家出,贺家进,说出去多风光体面……”

  “小姐不要斗气了。”黄妈妈立刻急了:“婚事就要办了,哪有往外跑的道理,让人听见,看笑话,横竖忍过这两个月……”

  “不准劝,让她去!”娄二奶奶喝道。众人一概不敢说话了,她还直接逼问娴月道:“小姐既然硬气,就该硬气到底啊,怎么还要乘我家的车马,穿我家的衣裳,你横竖以后也是贺家的人了……”

  黄娘子见势不妙,不得不劝,刚想开口,被娄二奶奶一个眼神瞪得不敢说话。担忧地看向娴月。

  娴月清瘦面孔上不再是素日的苍白,反而浮上一丝不详的红,咬紧了牙关,几乎看得见额角的青筋。

  “好。”

  她只说了这一句。

  直接转身走到床边,身形向里,众人只当她要干什么,只见她直接抓起素日自己积攒的那些珍珠玉石钗簪子,倾注了无数心血的小玩意,都放在紫檀小匣子里,她抓起匣子,尽力往下一倾。

  “你的东西,我都还给你。”

  她直接拔上头上挽头发的珠钗和玉梳子,身上的环佩,手腕的手镯,耳环,戒指,她全部取下来,摔在地上,解开衣带,黄娘子众人见势不妙,连忙上去阻拦,她已经解开外衫,摔给娄二奶奶,还要脱内衫,丫鬟婆子一拥而上,好容易拉住了,迭声叫“小姐”,娴月青筋暴起,因为怒又引发了哮喘,整个人都有些呼吸不过来了,桃染急得道:“放开我们小姐……”在外面团团转,只是挤不进去。

  “你让她脱!”

  娄二奶奶盛怒之下,也没发现她已经被气得发病,还在怒道:“她要学哪吒,就让她学,只可惜我十月怀胎生了小姐一场,流着血拼着命把小姐生了下来,不知道小姐怎么还!”

  “娘的意思,是娴月还要把命还给你了!”带着怒意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众人都听得一愣,只见紧闭的门口被推了一下,外面的人只见晃动,不见开门,索性抬起一脚,直接将雕花的门扇一脚踹开。

  正午的阳光下,站在门口,风尘仆仆神色疲倦,眉目间却神采飞扬,甚至带着怒意的,不是离家出走的三小姐娄凌霜,还能是谁?

第140章 马厩

  秦侯府的日子,向来是如同流水一般的,说流水或许都太活泼了,更像是没有出口的湖面,一片平静,就算偶尔有点微风,也掀不起一点波澜。

  如果要在皇城外找一个最像宫中的地方,就是这了。

  秦家的老仆人,要么是清河郡主从宫中带来,先太后娘娘赐下来的,讲究的是规矩井然,一天下来也没有一句多余的话,连小丫鬟也被女官们教得跟嬷嬷一样严肃。

  至于秦翊身边跟的,都是军中出来的老人,老仆人们在府中又生后代,秦翊身边的小厮,定武,定檀,安顺几个,祖父都是军伍出身,家中也都还用军中规矩,见了长辈不行跪礼的,但打起来也是特别狠,定武小时候就因为和街上的小子打架,被家里吊在树上抽。

  这样教出来的规矩,比宫中也不差,一个个沉默得像石头,又忠心得很。整日府里除了鸟雀声,什么都听不见。

  清河郡主居住的佛堂是如此,秦翊身边也是如此。

  好在他每天的日子也是固定的,早上趁天蒙蒙亮太阳没出来,先去城郊跑马,回家换了衣服,然后去衙门应个卯,反正贺云章是不在的,然后回府用早膳,上午去马厩刷马,下午也许打打马球,也许看贺南祯打打人,像姚文龙就没少挨打,昨天在马球场,因为隔壁一个球飞过来,他抓着隔壁的人要赔他溅了泥点的衣裳,别人下跪求饶还不够,正得意,马球接二连三飞过来,他挨了两下,正找人呢,回头看见贺南祯在那边马上,拿着球杆跟他摇一摇,还对他笑,也只得忍气吞声,走去一边。

  这样的事,秦翊是不参与的,他这点像清河郡主,有种骨子里的冷漠。

  贺南祯有时候管闲事,他不耐烦,直接拨马就走,贺南祯也拿他没什么办法。

  今日也是一样,秦翊从衙门回来,照例去马厩转转,看了三匹马,抓了一捧草料,在手里捻捻,这才说出他今天的第一句话:“给照夜白加一斗料豆吧,要上秋膘了。”

  “是。”小厮答道。

  秦翊继续往里面走,要看紫燕骝,忽然觉察到了什么,小厮还意识不到。

  他回头看,马厩的门口,逆着光站着个人,抱着手,笑眯眯地看着他。

  秦翊许久没说话。

  然后他回过头去朝小厮道:“紫燕骝也加半斗吧,它跑起来不看地方,腿也弱,太重了怕伤了蹄。”

  “什么嘛!”

  凌霜果然不干了,也不神气地站在那里了,气冲冲过来,先给了他一拳:“好啊,秦翊,姐姐大老远回来,你一句招呼不打,就知道喂你马厩里的马!”

  “我当然不只管我马厩里的马。”

  秦翊淡淡道,他把凌霜打量了一下,像是要问她了,又道:“乌云骓和火炭头呢……”

  凌霜气得直接给了他两拳,秦翊这才笑起来,凌霜街头小霸王的功夫在他面前确实有点不够看,秦翊顺手就把她擒住了,他向来守礼,就算凌霜和他打,也都是拆了招之后迅速拉开距离,少有像今天一样,也是马厩狭窄,两人都有种退无可退的感觉。

  “娄小姐回来干什么?”他这样问凌霜。

  凌霜的耳朵也有点发热,所以更要虚张声势。

  “你还说呢,都怪你,你想错了,我也被你绕进去了。”她气势汹汹地反问秦翊:“我为什么要走?”

  “因为这京城容不下你。”秦翊看着她眼睛答道:“因为你该去看看天地宽。”

  “我当然知道京城容不下我,我也知道我说了那番话之后,老太妃一定生气,也许会追究我的责任也不一定。但我为什么要走呢?”她反而告诉秦翊:“去年冬天,来京城的路上,我其实生了一路的气,我怪我爹娘非要回来,进入京城这个将我们女孩子称斤论两的地方,但我知道卿云和娴月需要这样一个地方。

  我也确实想过走,但这次我真的可以走了,一天就出了京畿,七天就下了江南,明明到了扬州,我却有点懵了。”

  她说:“扬州还是老样子,我从小长大的街巷在那里,店铺在那里,甚至我们住过的家也在那里。但我的家人不在那里。

  我忽然明白,其实我一直想去的地方,从来不在扬州,因为扬州没有我的家人,但也不在京城,因为我对京城也有诸多的不满意,我想要的地方,是要我自己建设出来的。”

  秦翊终于发出了疑问的“嗯?”。

  “你当然不懂了,你是架上的鹰嘛,什么都不做,就是你最大的抵抗。但我不同,我是燎原的火!”

  凌霜说得兴起,直接在马厩的槅门上一蹬,跳了上去,高高站在了废弃的石槽上,道:“你只要知道,我的家人在这,我想保护她们就行了!这是多么关键的时候?

  花信宴结束,我想看娴月和卿云找到自己想要的结果,我还要帮蔡婳找到她自己的人生,我想看探雪长大,想要和我爹娘在一起,我也想和你骑马,射箭,打马球。

  这跟她们需不需要我都没关系,因为我想要这个结果,所以我就得为这个结果努力。怎么能因为受到一点挫折,就落荒而逃呢?这不是把整个世界都让给了别人吗?”

  “所以你也不想去见天地宽?”秦翊问到。

  凌霜站在石槽上,得意地笑了。

  “什么是天地宽?秦翊,你告诉我。”她眉飞色舞地道:“你是没机会出去,等你出去了,你就会明白,你想去的从来不是什么远方,只是你周围的世界不是你想要的,所以你以为它在远方。

  其实不是的,你我都是读书的人,书上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我却觉得行万里路不如做一万件事。

  你想想,我们最在乎的真的是塞上的沙漠,江南的青山?

  不不,一千座高山,一千条河流,世上所有美景加起来,都抵不过一个娴月在我心中的重量。

  你也有你的朋友贺南祯,有你的母亲,你只是不说,但你一定在乎他们的幸福,胜过这世上所有的远方。

  我在江南做了很多事,贩了东西,赚了钱,还救了一个小女孩,你知道吗?

  我在扬州才渐渐明白,我从来不是只有嫁人和当尼姑两条路,我还可以像一个男人一样,建我自己的家!

  我可以赚钱,可以骑马,可以射箭,可以留许多房间给我的亲人和朋友,我想要在这京城建设我的家,我要赚钱,买院子置地,我要给娴月和卿云,蔡婳,甚至探雪都留房间,置产业,我还要像你们家一样培养自己的亲信,左右手,收留惠娘那样的女孩子们,我想要我周围的人都在我的帮助下得到幸福,这才是我的天地宽!”

  她说得激动时常是这样,脸上有股惊人的热烈,这让她呈现太阳般的光辉。

  她说她是燎原火,这不是自负,她其实是比那更炽热的东西,连石头也要被他点燃。

  秦翊不同,他是架上的鹰,秦家就是锁住他的架子。

  这个王朝不在的时候秦家就在,也许王朝亡了,秦家还在。

  也因为这缘故,秦家必须得做一块石头,做枯死的树,不然官家只怕不能安寝。

  所有的日子,都一眼能看到头。

  所有的问题,都早已有了答案,秦家甚至没有问题,只有缓缓流淌的时间,秦翊清楚地知道自己十年后会在哪里,二十年后又在哪里,干着什么,遇到什么。

  他不只是丰碑,也是倒下的古树,千载万载,亘古不移。

  而凌霜能点燃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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