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楼一夜听春雨 第58章

作者:明月倾 标签: 因缘邂逅 宅斗 婚恋 相爱相杀 古代言情

  贺云章却扶住了车厢壁,众人抬起马车时他只朝那黑衣汉子道:“稳一点。”

  果然抬得极稳,桃染把着座位扶手,一点颠簸也没感觉到,就这样,众人抬车时,贺云章还道:“坐稳了。”

  这话自然也是跟车内人说的,但小姐脸色反而比之前受困时更生气了,整个冷如冰,桃染看着,又替贺大人有点可惜。

  马车抬出了陷坑,贺云章重新上了马,让“秉武,你去前面看着路”,果然有两骑就在前面探路,剩下的人跟随着马车,赶车的人也换成了那个黑衣汉子,车走得极稳。

  桃染偷偷隔帘看外面的影子,知道贺云章一直骑着马和马车并行,探花郎的影子映在马车壁上,确实让人安心。

  马车略有颠簸,他就说话了。

  “桃染姑娘。”他仍然是礼节周全,什么话只跟桃染说:“请告诉你家小姐,我们要换到朱雀主街上,这段小路也泡坏了,马车会有些颠簸。”

  桃染听着都心软,忍不住看了一眼自家小姐。

  娴月直接抿紧了唇。

  “桃染,告诉贺大人,”她冷冷道:“死活不用他管。”

  马车内外,其实是可以听见的,只是借着桃染的名义传话罢了。这话桃染也不敢传,只好悄悄看外面。

  贺云章笑了。

  探花郎笑起来原来这样好看,朱雀大街上一片黑暗,只隔一段有些供打更人看的小灯,他一手执灯笼,一手执马缰,在马上坐得笔直。

  桃染偷眼看他,见他垂着眼睛,眼中仍然带着点笑意。

  马车走得慢,他也走得慢。

  诗中写中举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朝看尽长安花,其实也比不过今天这条路。

  “桃染姑娘,”他叫桃染名字,声音仍然温和,虽然底子仍然是捕雀处的清冷,但已经是从未有过的温和:“请告诉你家小姐,古时的桐花,最开始是指梧桐的,诗经和秦汉的长赋不说,直到魏晋南北朝时,写的仍然是梧桐。常用的梧桐子,《子夜歌》中写,‘怜欢好情怀,移居作乡里。桐树生门前,出入见梧子’这个梧子,指的就是梧桐。”

  出入见梧子,指的哪是梧桐呢?梧子既是“吾子”,是青年的夫妻刚刚结婚移居,一同生活,妻子称呼自己丈夫为“吾子”,桃染虽然不识字,仍然因为诗中的甜蜜情意而心头一跳。

  而车外的探花郎,仍然在娓娓道来。

  “《子夜四时歌》中写,‘仰头看桐树,桐花特可怜。愿天无霜雪,梧子结千年。’也仍然是梧桐。

  讲诗时常把可怜讲作可爱,可见这两种心情,从来都是互通的。”他继续道:“但到了唐朝,梧桐的意境渐渐转为桐花,元白二人的唱和中,元稹写‘胧月上山馆,紫桐垂好阴。可惜暗澹色,无人知此心。’白乐天写‘月下何所有,一树紫桐花。桐花半落时,复到正相思。’,到了这时,写的都是桐花了,梧桐的花小,而且也不是紫色,这些诗中的桐花指的都是南国的紫花泡桐,也是京中这些年来桐花宴赏的紫桐花。

  紫桐花常有桐花凤伴生,是川蜀一景,南国有小调唱道‘郎似桐花,妾似桐花凤,往事迢迢徒入梦。’可见这时候桐花已经代表思念了,小姐要想知道诗词中的桐花指的是什么树,从这些意境上就可以判断了。”

  桃染听着,先是为诗中的情意面色通红,但渐渐竟然也听进去了。

  不愧是探花郎,红燕说了一番,她仍然半懂不懂,被他这一番讲下来,这才明白。

  她不由得转脸看向自家小姐,车内暗,只有从车窗外照进来的灯笼光,照见自家小姐,光洁如玉的脸颊有些微红。桃染不由得深深佩服小姐的才学。

  从桐花凤的簪子,到问梧桐的画……桃染当然也记得那天萧家别苑的相遇,紫桐花纷落如雨,探花郎显然也记得。

  如果自己没猜错的话,自家小姐,这是一直在调戏探花郎吗?

  娴月这才松开抿着的唇。

  “知道了。”她轻声道,但马车外也足以听得真真切切。

  桃染夹在中间,为这两人的文字游戏而脸色通红。

  她跟了小姐十来年,没想到仍然会为她的巧心而惊讶。

  原来贺大人也和张大人一样,逃不出她的手心,就算捕雀处森严如阎罗殿又如何,她偏要一次次提及桐花,他要是不答,她直接把马车陷到他家门口来。

  可怜贺大人,连夜从宫中赶来,想必也是拿她没办法了。

  桃染心中叹息,听见娴月道:“桃染,问问探花郎,听说大人前日抄家受了伤,伤了哪里,可还严重。”

  她的气这时候才刚刚开始消呢。

  桃染也无奈地想笑,这才想起云夫人说的事,贺大人可是带伤的。

  “贺大人……”她也不由得问道。

  “请告诉小姐,小伤而已,不碍事,只是官家上了心,所以召我在宫中静养,早上也是溜出来的。”贺大人果然道歉:“怠慢小姐,请多多见谅。清明风寒,城中路不好走,小姐多保重身体。”

  捕雀处的贺大人,什么不知道呢。

  她为什么要走这条路,为什么把马车陷在这里,他清清楚楚。

  但即使清楚了,仍然连夜从宫中赶出来,来替她抬马车。

  抬完了,还要嘱咐她一句保重身体,以后不要再赌气了。

  桃染夹在中间,听得心中情绪汹涌,脸色通红。

  她只以为摆弄张大人是小姐的手段,没想到真正的手段,都用在了小贺大人身上。

  赌气虽然好用,也要用在合适的人身上才有意思。说着“死活不用他管”,恰恰是知道对方一定会管,所以簪子不成就用画,画不成,直接把马车陷到他家门口来。

  赌的就是他一定没办法,连夜都要从宫里赶出来。

  到这时候,娴月这才露出淡淡笑容来。

  “京中风寒,大人也一样。”她甚至不用桃染传话:“多保重身体。”

  再长的路也有尽头,马车终于走到娄家附近,贺云章守礼,并没有送到门口,因为毕竟是深夜,虽然可以说是捕雀处巡逻遇见,到底是未婚男女,说出去不好。所以远远看见娄家就停下。

  娴月也知道他要走了,马车停下来,双方都没有说话。

  一场大雨,连夜赶来,终究是连面也不能见一面。

  贺云章那边已经要走,娴月听见他们开始整肃队伍,显然是要连夜回宫去。

  接下来又是娄老太君的寿宴,然后是柳花宴,诸事冗杂……

  “等等。”她忽然道。

  外面的人果然停下,贺云章显然也知道她有话要说,让贺浚他们先走,只一人一骑,等在马车边。

  但娴月却迟迟没有说话。

  刚下过雨,天上没有星辰,连月亮也没有,这样静谧的夜,似乎什么都不必说了。

  娴月安静地坐在马车中,桃染握着她的手,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但贺云章说话了。

  “小姐刚刚问桐花,我想,桐花应该知道它不过是二十四宴中的一宴……”

  桃染只觉得手中自家小姐的手忽然一颤,自己也不由得心头一乱。

  文采出众的探花郎,捕雀处呼风唤雨的贺云章,他什么不知道呢?人心不过是他早已谙熟的玩具罢了。

  他知道自己不过是娴月众多选择中的一个。

  她选中他,其实也没选中他,她想要征服他,也许只是想多一个选择,也许只不过如傲气的小孩子看见一座险峻高山,也不为什么,就是非要登上他。

  但他的后面的话谁也没想到。

  “但它还是年年在开,不是吗?”探花郎这样说道。

  桃染都为之一震,转过脸来,惊讶地看见自家小姐脸上神色。

  娴月做过无数小儿女情态,生平第一次,脸烧如霞。

第60章 宴席

  娄老太君今年的寿宴,可算热闹了。

  其实不是大寿,六十九而已,往年就是大寿也没这么热闹过。

  娄家说败落,其实算不上败落,毕竟还有人在,三房在京中也算有头有脸的人物,又和冯家联姻。比崔家那种已经等于绝了嗣的还是好上很多。

  但比那些风头正劲的世家又差远了,别说赵家姚家,连跟在赵夫人身边的那几家都比不上了。

  要不是二房回京,娄家只怕还翻不了身。

  满京的人,最开始还都觉得二房的官也不高,娄二奶奶是个商家女,又生了一堆女儿,以为翻不出什么大浪来。

  谁知道娄家二房的女儿个个厉害,卿云二十四番花信风还没过半,直接夺得魁首,摘下京中王孙中数一数二的赵景,是连心高气傲的荀文绮也不得不惊讶的,不然也不会有后来什么李璟的事了。

  如今风头最劲却是娄娴月,卿云一定下亲来,娴月就成了娄家最出色的那个,虽然娄二奶奶忙着张罗卿云的亲事,但娴月自己也靠相貌闯出一片天来。

  名声也还过硬,虽然不少人背地里窃窃私语,但其实是没做一件出格的事的。

  所以也给了那些少爷们说服父母的机会,家里宽松点的,像赵修这样的,早已经按捺不住冲锋在前了。

  因为这缘故,今年娄家的地位扶摇直上,娄老太君寿宴还有半个月呢,许多从来关系平平的人家,帖子就递到了娄家来,谁不想和未来的侯夫人娘家攀交情呢?

  娄老太君也是个爱热闹心气高的,也就顺势而为,大办特办了一场。

  连着三天流水席,大开娄府的正门,大宴宾客,收拾整个娄府预备招待亲戚故旧,正院摆了上百桌,内院又有三十桌,招待的是真正亲密的贵客。

  其实多半是冲着娄家二房来的,也有三房原来的交情,毕竟玉珠碧珠也不差,又有冯府的舅家。

  但相比卿云未来侯府嫡夫人的风头,就差远了,何况还有娴月在呢。

  一早上凌霜就笑道:“这可真是卖杏花了。”

  她也看出娴月最近神色淡淡的,有意凑趣,逗一逗她,没想到娴月深夜从云家回来后,忽然心情好了不少,本来正在梳头,听到就笑:“娘今天正得意呢,你别讨打。”

  她终于愿意提娄二奶奶了,也算进步。

  娄二奶奶今天也确实得意,她知道娄老太君办这寿宴明面上是为了过寿诞,实际上是为了卿云。

  这些往年生日都只是问候几句送个寿礼,今年却一个个都亲自到来的京中“贵客”,也大多都是冲着卿云来的。

  毕竟未来的侯府夫人,能早些结交自然更好,除了秦贺这种根基深厚百年不动的世家,其余没有不示好的,连风头正劲的姚家夫人也早早到了。

  这样热闹的时候,反而最容易显出治家的水平来,尤其内宅,接待夫人小姐们最要小心,坐哪里,如何招待,上什么茶和点心,主人家如何安排闲聊打牌,都是学问,稍微怠慢了点,也都不说,只记在心里,等到回了家,和家人和熟识的夫人说,传来传去,谁都知道某某家里治家不严谨,仆人懒眉耷眼,点心和茶都懒怠换不说,自己心里也没成算,上不得高台盘,办个寿宴,家里就乱成一锅粥了,把客人全怠慢了。

  因为这缘故,娄三奶奶拿出了十二分的精神,来办这个寿宴,二房的事她不管,娄老太君那边,她是收拾得齐齐整整的,上百桌的食单,早半个月就出来了,其中有些腊猪熏鹅这些,都是找娄府熟识的掌柜,直接从农户拿里采买的,娄家庄子不多,出产没什么,一应肉食过数,都得往外面买,这样费用就大了。

  要是以前,她一定兴兴头头的,但今年因为卿云的事,她办得咬牙切齿,办好了是给二房受用,办不好又是她当家出的岔子。在她看来这已经是大大的吃亏了。

  但她没想到娄二奶奶还要得寸进尺。

  娄二奶奶在寿宴前几天,找了个早上请安的日子道:“媳妇有个事要求老太君。”

  “什么事?”

  “从回京来,咱们家就住在落梅阁。

  说句不怕三妹妹恼的话,落梅阁虽好,样样妥帖,就是太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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