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诗槊
那名随侍似是良久才发现魏钰庭在岸上,也拱了拱手喊道:“长安政教皆出于诸公,北镇谨奉命而已。”说完又朝水中啐了一口, 声音不大, 但岸上的人也能听见,“呸, 酸儒,老子和你比清廉,不如比谁尿的远!”
宫城宣誓殿内,元澈正式召见行台女侍中庞满儿。对于庞满儿的进京,元澈的戒备之心并不重,对于其在各种清议上的言论也并不责备。在他看来,行台对朝廷的发难总比没有发难要好,有发难说明有诉求。就这样,元澈望着大殿里通明的烛火,耐心地听庞满儿将所有的事一件一件地汇报完。
行台期望朝廷拨款的诉求没有被再度提起,有的只是经过调整的新法法令、各县春播的状况、诛杀杨氏叛乱的军功汇报,以及行台重要的人事调动。
陆微将被授予留行台七兵部侍郎。
苗淼迁弘农郡守。
刘光晋升任河东郡守。
烛火越来越剧烈不安地跳动,然而大殿内却安静下来。
“没有别的事了?”元澈指尖有意无意地划着案上堆叠的厚厚奏疏,坚硬的竹脊碰撞着指甲,发出清脆的拒绝声。
“回陛下,没有了。”
竹脊被划动的声音却没有停下,元澈的双目失焦地看着御座下的水磨金砖。被框定在制式中的公文,通常会提出某个问题,随后再附上一些看法与答案。但爱侣之间的交流却并不该是这样,一人提问,另一人解答;一方索取,另一方给予。有时即便心中知道答案,也要百转千回,藏纳心中,等待对方的答案本身就意味着对爱的期待。
如今,堆放在他眼前的是无需言明的事实,以及事实背后早已给出答案的冷静的面容。如果不是在今天,元澈也不知道诚实居然也可以变得这么残忍。
元澈望向庞满儿,意图从她的神色中寻找那种无所适从。然而细看之下,他竟有些认不出。她的身高与体态已经足以承托女侍中华贵的章服了,圆圆的脸也微微削去了丰腴的部分,露出了较为明显的线条。而原本花朵一般的小肿嘴上,施了一层饱满的胭脂红,那时已经盛放且成熟日久的花朵的颜色。
元澈忽然想到一件事:“湖县女官的抚恤钱,就由朝廷拨吧。此外,女官们每月月俸再添一倍,直至皇后归都。这笔钱也由朝廷来出。”
庞满儿叩首谢恩,元澈又问一路进京是否顺利。
庞满儿道:“回陛下,一切顺利,幸而臣是皇后的女侍中,那些人倒也不敢怎样。”
元澈眼皮一跳,总觉得庞满儿那句话的背后是“幸而陆昭是皇后”。他做出的决定,恶果已现,而他只能继续躲避在帝王身份的背后,暗暗地心存侥幸。继而,那种自责的负罪感涌上元澈心头,与囿于身份的不得已,愈发强烈地咬钳着自己为阴暗心境上的那把锁。如果这个时候能恨一恨她……
随后元澈告了乏,命人廷宴招待庞满儿。庞满儿早已不是当年略阳城里可以一起畅谈着名士梦与鹤氅的年轻女孩,自然也不会厚着脸皮与君王一同用膳,即便是陆昭也在场的情况下。
不过到底是行台来的女侍中,不可无人作陪,元澈还是命周恢亲自去廷尉属请彭耽书入宫。
元澈并不饿,对于其他事兴致也寥寥,遂舍了众人在御苑内闲逛,略走几步便看到匆匆赶来的彭耽书。湖县女官一事发生后,两人都变得有些拘谨,私下彭耽书也不曾在以他和陆昭二人打趣,就连奏对话也变少。
元澈受了彭耽书一礼,便略抬抬手,准备让她离开,然而话到嘴边又止住,侧身僵持着。彭耽书是明白人,主动开口了:“陛下是怎么看昭昭的,臣是不晓得。但臣觉得昭昭看似欲无所求,却绝非寡淡薄情。譬如炭火,燃之于内,而不现于外,没有光亮,始终寂静,察觉时却早已内耗殆尽,化为尘灰。手捧热炭实在谈不上舒服,倒是灰烬的余温可以让人攥在手中,可是那样的灰烬,陛下会想要吗?”
彭耽书见元澈不做声,便施礼想要告退。扭头之际,元澈忽然叮嘱道:“今日之事不要告诉满儿。”
下午,元澈按例召见了魏钰庭。对于娄誉的离开,元澈倒不意外:“祝、秦二人既无合作可能,北海公后嗣以及诸多故旧,便只能仰赖方镇亦或中枢。中枢能给的无非是官职爵位,可是北镇地方问题复杂,各军镇统御治下也多有难处,如果要以清廉、忠诚、无有徇私甚至德行来考评,能进者有几人?”
“再者,是否清廉需要时间考量,是否忠诚、有无徇私,更是仅决于考评者之言。至于德行,何为德高,何为德低,标准又何在?如今吏部尚书是关陇世族武功苏氏,其下从员也有不少寒门清流。按照这个选法,这些人能选到北镇戍将的头上?娄誉也是见仰赖朝廷无望,这才离开,之后或转投祝、秦其中一方。”
魏钰庭跪下道:“是臣的疏漏,臣有罪。”
元澈却摇摇头:“不,你做的没有错。有些话行台可以说,有些事行台可以做,但国家不能。有
德之士未必进取,进取之士未必有德,不必清廉,不必忠义,此言一出,朝纲何在。行台也是吃准了这一点,逼着你我兑出此策,让北镇交接事务进一步脱离中枢。”
元澈思索片刻,又道:“此番陆家只怕押注祝悦更多。娄誉既去,朝廷倒也可派人先前往北镇,与秦逸伦稍作沟通,壮其声势,以待转机。荆州也不可大意,元孚既不能再任少府,索性派他去给汝南王打个下手。东垣公主联姻之事,让他和宫里的人一起去一趟荆州。”
想要手捧热炭,也要有足够底气。他会想办法把这块炭捂到一个合适的温度。
庞满儿回到洛阳后,洛阳宫又来了一位稀客,乃是祝悦的弟弟祝恬。
“臣今日来见皇后,的确是想替兄长求以北镇。”祝恬较于祝悦,更儒雅,本身也是一镇中郎,掌管机要。
听闻朝廷已派特使前往秦轶处,祝家也明白事态的最终走向,进而决定走陆家这个门路,也感激陆家将父母送到身边。北镇至今都是方镇兵力之最,北镇的主人决定秦州、雍州、并州和冀州的意态。一旦北镇落在与陆家交恶的秦家手里,那么陆家和行台的情况也会更加恶劣。
“中郎切勿焦虑。”陆昭道,“此前我已通知抚夷督护部,切断南北通路,朝廷的特使不会太快赶到。不知北海公身体状况如何了?”
“身体尚可,只是病弱难支。”祝恬说这话的时候也不乏不满,恨不得元丕立即死了,如此一来,祝家倒可以光明正大地和秦家抢夺一番。
陆昭点了点头:“既如此,北海公派娄誉南下,想来心里也是久久未决。舞阳侯敬奉宗室,倒不失为一个良选。只是先前和汉中王氏走得过近,北海公素来厌恶王谢之流,对秦氏掌权也未必真心乐见。”
祝悦听罢也颔首道:“诚如皇后所言,北海公似有意动。只是……兄长目前实力,掌控北镇全境,也是十分吃力,若无朝廷扶助,未必就能成事。”
陆昭沉吟稍许,忽然立断:“大丈夫不作颓言,囊中之物,自然是探囊而取。祝兄稍差,不过一钳具耳。行台镇东将军府,尚有骁骑勇将,即日便可随祝兄前往北镇。引箭射鹿,鹿既在手,又何须仰赖制弓之匠。”
陆昭也想的十分清楚,行台资源既然已经快撑不下去,不如孤注一掷,助祝氏夺取北镇。之后的钱粮问题无论中枢还是冀州、并州,都可以开始对话。
祝恬和庞满儿听陆昭如此说,都大惊失色,方镇交接先斩后奏?不过此时,陆家与祝家也是境况相似,一旦在此事上失利,局势便一去不复返。
到底是咬牙佯作坚强地继续摸爬滚打,还是狼狈的回头,大部分人都一样,坚定选择了后者。
第384章 强取
藩镇强易诚然惊险, 但世家执掌方镇的时期,此事却是常态。东晋郭默擅杀原江州刺史刘胤,之后强领江州, 随后陶侃又杀郭默。包括兄弟相继的祖豫州,郗氏经营的徐州, 本质也是方镇的私相授受。看似胆大妄为的背后, 是皇权不足以同时得罪两方强权的无奈。
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是政治环境下更切实际的抉择。
至于是否合法, 司州的出兵恰恰也出于这样的灰色地带。陆昭本人假节钺,司州跨境支持一下友军, 只要北海公元丕或者其后嗣愿意配合,也可以给朝廷一个说辞, 到时候面对北境和秦州的双重压力,中枢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陆昭很早便有争取北镇的想法, 权力归一的前提是军权归一。先帝时期虽然对西北的军权分割有所调整,但整个潼关以东, 仍处于门阀各守其镇的局面。并州、冀州的拮抗, 通过河东薛氏来制衡;兖州与冀州的南北水路,又通过汲郡赵氏来控扼;诸如此类,颇似东晋时期荆扬、荆徐、徐豫以及四大门阀围绕江州做文章的局面。
不允许强藩的出现, 看似抑制了内部不稳定的势力,但那不过是危难时期的求同存异。一旦外部压力松懈,亦或是国家内部大政方针有所调整, 斗争即刻出现。之前所有的筹谋, 不过是把孩子和洗澡水一起倒掉,阉割掉了大国本该拥有的核心实力。
陆昭即刻召集吴玥与王赫前往宫内秘密议事。
吴玥对于强取北镇也是极为认同的:“朝廷授受强镇, 人望才具倒是其次,制衡才是本源。汉中王氏已死,彭氏执掌荆州,朝廷对于北凉州钳制秦、南凉、益州三州早已不抱希望,未来北镇归属何人,才是左右雍州政局之要。朝廷必然鼎力支持秦氏亦或任何仇视陆家的人家,只有如此,才能恢复原本的方镇平衡。”说完意味深长地看了陆昭一眼。
陆昭当然会意,其实对于祝悦来说,也并非强取北镇一途。即便不能娶秦氏女,也可以遣族人为质,与皇室媾和,随后只要能与陆家彻底翻脸,那么也能以合法渠道正式执掌北镇。
陆昭怎么可能给祝家选择的机会,不然之前也不可能冒险将祝雍夫妇从南凉州接出,当即道:“秦逸伦不过戴罪戍守之身,能有此人望,无非仰仗冀州之势。既能鲸吞海,何必鼠饮河?北镇之争,秦氏必不会善罢甘休。未来太行之险若落入秦氏之手,北国门仅系于一贼,剑阁将何以问,楚泽将何以平,中原将何以镇,天下将何以清?”
“此外,祝君前来时,虽然北海公无恙,安知明日仍无恙?昔年郭默入室,斩刘胤头颅于榻,此事一旦有疑,祸在旦夕。北镇人杂势纷,暗礁险浪,一旦有变,是否会有人中途截杀祝君,实在难测。我与祝君兄长昔日曾共入北镇,略阳也仰赖尊府照应,感于此情,也不能坐视见友人身处险境,必要以军护送才可安心。”
“至于入镇之后如何,全凭祝使君安排。毕竟藩镇私相授受,也难保中枢不会怨望,此中利益取舍,还望使君深量。”
说完,陆昭根本不给祝恬插话的机会,又向吴玥躬身拱手,郑重其事道:“友人性命,全托于将军,还望将军为国全义,为我全情。”
王赫还未反应过来,吴玥便暗暗拉下王赫一齐叩首领命道:“末将此去必不辱命!”
祝恬见此也将心一横,慨然而跪道:“朝中怨望又当如何?即便全义守节,但居强藩,总要受时流抨议。我祝家既非南北高门,皇亲国戚,自知难仰王命,但也绝不容秦贼迷惑中枢,自领大镇。至于清名,于我等戍将又有何可重?往年连年征战,民生凋敝,如今国试新法,楚蜀皆安,正是天赐良机,使国家修养生息之时。若北镇以王命而决,则必悬之日久,既负天时,亦负苍生。百姓之命,枉作齑粉。帝王之土,岂容腥膻?”
“皇后,我等兄弟并非贪图镇将之位,以资历而量,未及秦逸伦,更差北海公远矣。唯以愚才,护北镇之安宁。唯以残命,救中原之百姓。即便来日受清流指摘,受万人唾骂,我等兄弟,无怨无悔!”
祝恬也是明白人,这一番话,是在保证夺取北镇后,支持行台新政。
陆昭连忙扶起祝恬:“冷碧逐尘,未必污染。贞心如草,岂共凋衰。祝兄但去,我与秦州,必为祝家后盾。”
吴玥见陆昭一副语重心长宽慰对方的模样,不由得嘴角一颤。而见祝恬一副甘之如饴的神态,吴玥也不由得腹诽,哪一次陆昭给别人的好处不是掺了屎的糖。北镇之事一旦成功,祝悦日后也不敢随便悖逆陆家之意,因为得镇之名不顺,因此必为陆家喉舌。
祝恬起身,随后望向陆昭身边道:“此次向北,臣想向皇后借一人。”
陆昭笑道:“行台文武百官,任君拣选。”
祝恬道:“臣想请皇后遣庞侍中随臣一同前往北境。先前庞侍中作《黄莺歌》,解救殿前卫士,便早为西北武人传颂,臣亦受此惠。今日行台用人之论,又颇得北镇将士欢心,连娄家子弟都赞不绝口。此番若能使侍中亲往,坐镇家兄府中,北镇必然心向祝家。”
陆昭也反应过来,当年杨宁祸乱永宁殿,落难的殿前卫大半都是西北世族,还多出自彭、祝等武宗人家,这个祝恬也是当年热血冲脑的卫士之一,因笑着看向庞满儿道:“此事你自决吧。”
庞满儿思索片刻,向前一步:“国有危难,须眉效死。若大益于社稷,巾帼亦无退缩之理。”
既已达成共识,陆昭也命吴玥即刻配合北镇,筹备军事调动。不过贸然用兵难免惊扰各方,也不能达到出其不意之效,陆昭随后便召见薛珪。
薛珪一路走来也忐忑一路,行台的新政被朝廷拖延,作为河东支持行台的第一家,他近日也压力颇大。身为留行台吏部侍郎,他有心将河东士人举荐入台,一是为族人提供更多的出路,二是行台也需要与河东羁縻。然而朝中一连串针对行台的动过,让许多时人都处于观望之态,甚至对薛家颇有怨望。先前被他处罚的族人,以及分宗出去的人,也都趁势而返,想要一举将他逐出族长之位。
因此,此时的薛珪迫切希望行台能够出手,对河东乡情镇压稍许。只是行台钱粮是否足以支持,薛珪不敢贸然询问。
陆昭命人赐坐,随后道:“吏部初建,玄锡也是劳苦。近日行台事务繁忙,边政颇多,我也是难得闲暇,不曾问讯,怠慢之处,还请玄锡见谅。”
薛珪忙道不敢,可是将此语稍作琢磨,边政?
薛珪忽然联想到北海公病重,包括娄誉南下、祝恬赴司州等事,心中也生出一个大胆的猜测,因此试探问道:“皇后治下,不乏武功,先前弘农大捷,破杨、赵联军,我等河东士人颇感振奋,盼望一览军府雄壮军容。河东郡内不乏旧旅残兵,今日冒昧陈情,不知可否献以薄力,襄助边政?”
陆昭闻言便露出一丝为难的神色:“兵者驱用,本就是为王令大行,若扰民过甚,岂非失之体节。”
薛珪忙道:“既是正义之师,我等理应箪食壶浆而迎,岂有趋避烦扰之理。行台大军或不熟悉河东风物,不如借此时节勘察一二,我等河东志士,愿作向导,备以顾问。”
陆昭这才微笑颔首:“既如此,那便承玄锡之言,择日令镇东将军府出兵至河东。河东乡情,我虽知悉,但司州以北,行台却多有陌生,届时还望玄锡解惑一二。”
薛珪此时已经喜上眉梢,躬身道:“余者不敢自夸,汾水向北,别有景象。”
待从宫中出来后,薛珪不免擦了擦额角隐隐渗出的汗水。之前他一直担忧行台会以何种态度出兵支援薛家。河东汾阴毕竟是军事要地,行台借此机会发兵河东,或许会借机铲除根植在汾阴的所有势力。而到时候,薛家就是河东最大的地奸,自己也将成为家族的掘墓人。不过今日所见,皇后并不会为此,至少短期内不会为此。
此时,薛珪不由得低声叹道:“好在行台此番,只为北镇啊。”
河东薛氏既然愿意配合,陆昭也迅速派人将此事通知镇东将军府的吴玥入宫,与薛珪等人一起沟通出兵事宜。河东方面会配合行台造势,仅为稳定地方,以镇群情,因此时人也难以察觉境外用兵的迹象。
待议事已毕,众人离开,吴玥却自行折回,只言有机要想请询皇后。待屏退众人后,吴玥望向陆昭:“不知自此以后,皇后是想做桓温,还是想做谢安?”
陆昭本来想说,吾只牧一州,安敢比桓大司马,然而转念一想,既然彼此都是聪明人,之前也都生死托付,倒无需躲躲藏藏。
吴玥问出这个问题,原因也很简单。方镇私相授受,对于司州和陆家都是有利的,但这样也起到了一个极坏的示范作用,中枢或将因此对方镇失控。如果陆家不能一直做大下去直至彻底掌控局面,那么朝廷也要走到崩溃的边缘。
权力的高峰,她想不想要更进一步,有没有能力更进一步,这是吴玥要问的问题,也是陆昭要问自己的问题。
第385章 茧困
历史上, 桓温北伐,谢安淝水之战后北伐,都曾在掌握国家军权的情况下, 站在了同一个选择点上——是进一步化家为国,还是退一步高风亮节。
虽然桓温北伐因世家背刺的夭折, 强要九锡, 被冠以污名,但谢安在取得军功和威望后果断退出执政,却未必是为国相忍。
淝水之战后, 胡人混战,北人南下, 东晋边镇再次获得人口红利。谢安在桓温死后,即便对桓冲有所猜忌, 却仍然让桓家分治重镇,与谢家相平, 这对于中枢来说,自然是极为乐见的。
然而这一次谢安的高风亮节的结果并不美好。
虽然人口红利壮大了军镇, 却因军镇各自为政, 没有统一的将领,因此无法为国家提供收复故土的力量,从而转投司马家的宗室弄权之中。太原王氏与司马宗室利用刚刚恢复元气的方镇力量各自举兵, 良将与百姓最终沦为权斗的牺牲品。
至此,东晋失去了一举推翻前秦的绝佳良机,也失去了国家的元气, 使晋祚再无机会北望。谢安固然成就了个人风骨的青史流芳, 但最后却留下了更加混乱的门阀火拼、更不顾大局的皇权斗争、更风雨飘摇的江东,以及更艰难求活的千万万百姓。
如果说谢安的野心与诉求是囿于“门阀执政, 荆扬相衡,则天下平。”【1】的时代观念,那么陆昭所面对的是“内忧外患,荆扬相衡,则何以平天下?”的统一问题。
对于南国而言,蜀国两朝安于一隅,楚国也承平日久,两国民力的增加也意味未来会爆发一场极为激烈的南北之战。
如果北镇落于秦轶之手,接下来长安要做的则是自北向南,自西向东的重新打破整合,因为长安、冀州与北镇的地理位置,不足以对沿江的南方战局产生足够的影响。届时必将有一场旷日持久的内耗。一旦南方发动战争,北方必会陷入苦战甚至丢失荆北和扬州。
如果北镇掌握在亲近陆家势力的手中,那么冀州和并州都不再是问题,整个国家未来会以洛阳为中心,周围交好豫州、兖州、荆州、江州、益州,都会自然而然地纳入南征的体系中。
整个国家依然可以保持一致对外的大基调,而陆昭需要面对的仅有对荆州羁縻,以及如何使豫州王襄让渡权力。至此,权力归一。
当你用自己的力量锻造一把国之利器,那么能够使用的人,也就只有你。
硕大的窗页上月光溶溶,空旷的宫室内清凉寂静,陆昭坐在御座上,仿佛蛰伏在一只巨大的半透明的白色茧里,将要破茧而出。
“求进者易鼎,然退让者国亦亡。”陆昭静静地望着吴玥,吐出最后一句话,“吾从其治也。”
“吾从其治也”出自《左传》,魏武子有一爱妾,无子。患病时,魏武子曾吩咐儿子魏颗:“我死后就让她改嫁吧。”而在病危时又讲:“我死后要让她为我殉葬!”随后魏武子死,魏颗便让那名爱妾改嫁了。原因就是这句“疾病则乱,吾从其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