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阀之上 第60章

作者:诗槊 标签: 强强 相爱相杀 市井生活 古代言情

  琳琅吓得跌坐在地 ,倩秀倒是镇定地退了几步。保太后身后的几名妃嫔女官,也都连连后退。倒是皇后较为镇定,对韩任道:“大王请先莫伤人,有话好说。”

  韩任的手腕与刀刃呈一夹角,抵在了保太后的颈下,在众人的惊惶的目光中,走到了一个较为安全的地方。“让你们的人放下武器,打开北阙。”

  贺存有些慌措,卫遐只先拦住了要向前去的宿卫,道:“大王,太后有意传位于大王,大王何故为此?”

  众人静默,过了许久,保太后忽扬声笑道:“他……他不是渤海王。”那双她曾经牵执过无数次的手,她又怎么会不记得,想来倩秀方才如此失态,大概也是发现了的。保太后望向贺存:“莫要管我,我一个老太婆,死了也就死了。快杀了这个人,擒下皇帝,去丞相府救你的爹爹。若再犹豫,我家只怕俱为东市鬼矣。”

  贺存仍是不忍,看向卫遐,卫遐却不敢多言一句。保太后看在眼里,此时已知,贺存身为亲族,不忍动手,而卫遐只怕现在心思已经活络起来了。陆氏掌控的卫冉,此时已足够让这个禁军武臣改头换面,把自己再嫁出去一次。

  正犹豫间,一名宿卫来报:“将军,那些死士已调来了,请将军下令。”死士多为世族豢养,却不同于部曲。这些人自小习的不是打仗所用的武艺,而是力拨千斤,徒手拔舌于猛兽的勇士。然而这些死士的寿命通常也很短,四十而亡乃是常态。

  贺存慢慢拔出佩剑,指向韩任,泪眼朦胧:“杀了此人。而后擒下玉辂上的所有人,回长乐宫,命大内司李真如令女官班奉太后印玺、书文,命中书监王峤奉中书印玺入内。然后告诉丞相府的人,让他们放了丞相。”

  数十名死士涌了上来,韩任笑了笑,刀锋深深地贯穿了保太后的脖颈。

  不同于众人眼中的天穹晦暗,他的目光有一种萧风尽过的清明。狭长的眼眸自凛冬而过,在漫漫春风,莹莹月色之下,镀出一道如施金粉的焕然。岁月如霁,山河如缎,他终一步一步走到了尽头。一片雾白的光下,他望了望不远处熟悉的院落。海棠花开,邀风往来,少女倚在树边,一朵花瓣落下,一如他捡起时静默、无声。

  “我为苍生,诛杀此獠。”苍生,这是他对她生命最后一次斟酌的用词。

  肢体在死士的股掌中挤压、扭曲、破碎,头颅连同王冠如捻去一片叶子一般,血肉终成齑粉,余者美、并且老去。

  姜昭仪抱着两子放生而哭,琳琅伏于保太后身边痛哭,下位者静默,上位者早已从容转身,瞄向北阙下最后一片明净之地。

  皇后陆妍默默起身,对公孙大内司道:“鸣钟。”

  保太后丧亡随着钟声笼罩于整个未央宫,宿卫们的抗斗也在钟声里有所缓弱。然而死士们仍旧奔向北阙,仅仅一瞬间,三名甲卫便已被几名死士双手托起,生生投掷在对面的石阶上,血流汩汩。饶是见过真刀真枪的宿卫此时也不由得向后退缩数步。

  陆归一戟戳中了扑上来的死士,其当场毙命。而后来者则悉数扑在玉辂上,不过两三下,双辕已被拆卸的一干二净。周围的百官先被一一擒拿,随后便有人盯上了骑在马背上的陆昭,慢慢拢了过来。

  马儿受了惊,奋蹄而跳,陆昭险些跌落。几人已勒住了缰绳,另一人伸手便要去拽陆昭的马镫。

  忽而,一支鸣镝如星陨而落,随即数支箭随其发出,几名死

  士应声倒地。

  统军者多用鸣镝,攻伐目标瞬息万变,号令难以辨明,将士多根据统军者的鸣镝声而调整攻击的方向。

  陆昭扬起头,浓云近处尽处有山原明灭,在一片钟声袅袅里,沁出一丝金色的天光。浓云渐渐暗淡,晨昏交替之间,永夜的暗幕化为一抹烟云蓝,光耀的鳞甲与长槊已成锋利料峭的剪影。铁骑自城墙驰道冲击而下,紧跟其后的士兵则负责清扫门阙上的守卫,并打开大门。

  金戈铁马呼啸而过,血肉如草叶碾碎,尘埃终在黎明和光而定。他亦护她在身前,黑色的氅衣流线般划过她的手臂,不知不觉已披在她的身上。

第141章 尘埃

  朝露如珠, 朝阳如璧,烬土之中刚刚钻出的一抹寒青新绿,旋即被温热的鲜血洒得斑斑点点。儿女情长不便尽诉, 权力之争远未结束。

  保太后的命陨让几近半数的宿卫不再有抵抗之力,然而余者仍在抵死抗争, 贺存将剑从一具尸体中拔出, 求生的恐惧让他无论在力量上还是反应上,都更加的敏锐。

  自权力的高位跌落,便没有比死更好的结果。贺存回顾四周, 卫遐早已不知去向。或许在东朝攻下北阙的时候,他便早已远离保太后的尸身, 仿佛只要离得足够远,便可以将自身与从逆者划分开来。

  贺存冷笑, 慢慢捡起了地上的火炬,与剩余的贺家死士重新结队。“去望仙殿。”

  没有贺家的皇城, 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呢。

  留下半数甲士拱卫皇帝行驾后,元澈与陆归二人各乘一骑, 分别领兵扫荡东、西两阕附近剩余的叛逆残党。余者则负责侍奉圣驾, 回到了宣室殿。

  所幸除王峤不在宫内之外,一干臣僚尚且齐全,此时平叛如何分功定赏, 众人在拜表皇帝的勇烈之后,商谈起来。

  朝臣分列,吴淼、陆振、姜绍三人自在最前, 而陆昭为女侍中位列二品, 在魏帝的允准下,暂替中书监王峤执笔诏书。

  吴淼看了一眼恭敬站立在眼前女侍中, 一如他曾看过的无数个世家子弟一样。北方世族在朝堂上无疑具有生而有之的优势,然而自除夕以来,短短数月的时间,各家之间便已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其中能力有之,际遇有之,高位的稀缺注定这些人之间只能有零星几人得以耀眼。谁得以居高位,他很难一言而定,不过现在他对这位陆侍中已经有了新的认知,能把他进行如此难以拒绝的利益捆绑,除了先帝与今上,第三人便是她了。

  “此次护驾论功定赏,太尉怎么看?”魏帝在吴淼与重臣站列之后开口问道。

  吴淼道:“臣以为此次护驾诛逆,太子乃是首功。”

  “这个朕自然知道。”对于老狐狸的求生欲,魏帝早在数年前就摸了个清楚,“其余人等,太尉可试言之。”

  吴淼道:“靖国公挥鞭辟道,车骑将军执戟拼杀,宜当封赏。姜公家人皆在贺氏手中为质,却仍行忠义之举,亦应嘉奖。”

  “太尉素来举贤避亲。”魏帝笑了笑,随即补上了其余的封赏命令,“王谦拒敌于车前,有功,擢升尚书仆射,众将士封赏皆按一等功发放,西阙、东阙门侯,补左右护军之职。冯谏加职领军将军,封开国美阳县男,食实封五百户。”

  说完又转向吴淼道:“听说你幼子已经定了亲?如今任何职,叫什么名字,可取了表字,怎么也没听他们说起过?”

  吴淼知道魏帝必然清楚自己家中底细,索性也毫不遮掩:“回陛下,犬子名玥,表字逸璞,已与北平亭侯之女定了亲。只是如今臣母病重,家中孤子一直照看则,故未出仕。”

  “忠孝,忠孝。德之二纲。”魏帝慨叹着,“正因为你幼子尽孝,朕才能有你尽忠。”

  这番话大有意味。陆昭心中警醒,悄悄走到一名兄长从西阙带来的宿卫身边低语道:“去看看崔将军到哪里了。”

  魏帝并没有给众人回味的机会,继续对吴淼道:“既然你家幼子已订婚约,北平亭侯高门,他如今不便任官职,朕便赐予他一个爵位吧。”

  “臣替犬子谢陛下恩典。”

  魏帝摆了摆手,转了话题道:“如今动乱既定,保太后的丧事暂且按照先皇乳母李氏的仪制办吧。其余从逆者,太尉。”魏帝自己自然不愿意当这个脏手套,“勿要让逆贼得容,也勿要使贤良冤屈。”

  吴淼领命,随后又补充道:“太后一事,臣也想请其近侍女官陆侍中一同参夺。”

  “随你意。”魏帝虽然知道吴淼的目的也并不单纯,但是对于贺氏,他已不想再插手过多。

  吴淼笑着看了看不远处的陆昭。其实保太后虽然身死,但此次动乱依旧没有完全结束。首先便是丞相贺祎的定罪,贺祎由于早早被围困于丞相府,因此本人并未参与宫变。其子贺存虽然为太后爪牙,但方才魏帝那一番言论,显然是不打算论罪于保太后。毕竟当年,魏帝的皇位就是保太后拼尽全力拿下的,总不好端起碗吃饭,撂筷子骂娘。既然保太后未以罪论,那么贺存以从罪论则不成立。

  忠纲不存,孝道也是难全,这是皇帝所处的两难局面。至于贺氏背后所牵连的整个关陇世族,更是一个难以一刀而决的问题。魏帝无疑是要拿他吴淼的政治声望与关陇世族最后气焰相互损耗。既然如此,他也需要找人分担些许。

  先前陆昭请他与皇帝同席而乘的时候,他便隐隐感觉到这位女侍中操纵局面的手段。薛琬的失势不过是给他的一个见面礼,但今日与皇帝的同车同乘,不仅意味着他会得到魏帝巨大的恩赏,更意味着他有足够的权威与超然的地位能够评判他人的功过。若非如此,此时在这里谏言的只怕是某个王仆射或是姜御史等了。

  而给出这样一个巨大的利益,陆家也是可以得到回报的。且不论自己在车上可以给一行人提供更安全的保障,有着三公的名望压在上头,如此一来,她父兄二人也都在车上,也就不那样明显。毕竟,士兵们投鼠忌器,在车上的人更为安全,政治地位也更有利些。最重要的是,现在在诸多人眼中,只怕陆家与吴家早已是为一党,他即便想要跳船也不可能了。

  也就是那一瞬间,他应允了这场利益的交换。

  而今天,同样如此,他在被魏帝推了一件脏活的时候,也决定把陆家拉上一回船。诚然,此事处理不好,陆家可能会被各家攻伐,甚至受到皇帝的指摘。但若处理得当,无疑,以陆昭为首,也会继承关陇世族一部分政治存量。这算是魏帝默许此次功勋阶层对关陇世族进行蚕食,而中枢与方阵联手,向来能达到最为恐怖的效果。

  老而弥奸。

  权谲镂骨。

  陆昭与吴淼相视一笑,同时各自腹诽了一句。

  陆昭将诏令拟好既退,准备前往中书省,出殿后,只见那名西阙宿卫慌张跑来。他原本是要入殿通报,但见陆昭,便先压低声音道:“崔谅已率军从西外郭入城,但进城之后,他便杀了贺援,现下已经快打进章城门了。”

  打进?陆昭冷笑一声。其实对于崔家最优的解法是从西外郭入京,走西阙入宫,直接勤王护驾。西阙是由她兄长把守,先前和陈霆有过沟通,不会不放他进来。但从此门进入,也就意味着日后要和陆家捆绑在一条利益线上。如今,崔谅显然不甘于与陆家同席而列,原因倒非女侍中之争。

  崔谅早年列为方镇,驻守荆襄之北,自始至终都不曾碰到过荆州刺史之位。而如今凉州之患未解,自陇山以西乃是她陆家的基本盘,无论来日凉州横贯也好,分州凉秦也罢,她的兄长总跑不了一个刺史之位。如果此次崔谅仍从陆家行事,那么日后论功则不会超出陆家的凉州刺史或是秦州刺史。如果此次仍无法进望荆州刺史,那么在太子势成,苏瀛南归之后,他更不会。

  她在省中御览过崔谅的谱牒,明白这一次家族跃迁对于崔谅的重要性,也理解这一份不甘。既然崔谅做出如此选择,那么对于长安的血腥清洗也就近在眼前。

  “转告父亲,让父亲务必为自己争取一个殿内之职。”陆昭将诏书收入坐鞍下的锦袋中,猱飞上马。紫衣已完全被氅衣的黑色收纳,一人一骑在晨风中疾飞如鸦,似在响应权力明目张胆的召唤,不过片刻,蹄声已在未央宫的东南回响。

  未过许久,未央宫内烈火炎炎。

  贺存从望仙殿取来剩余的桐油,自南向北,点燃了每一座可以望及的宫殿。与此同时,砍杀着呼救与扑火的侍从。

  烈焰腾空,烟雾乱滚,贺存领人重新登上北阙,看着眼前千年帝王功业焚烧殆燃。远处的驰道上,黑压压的军队自章城门冲入,他忽然极度兴奋,挥舞手中的剑,发出歇斯底里的呐喊:“为崔将军开北阙!”

  北阙本在太子攻下时便已严重受损,贺存的余部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将北阙拿下。门拒被移开,宫门大敞,门阙上的贺存依旧发出着凄厉的笑声。然而在铁蹄踏入北阙的一霎那,一支箭羽便贯穿了他的喉咙。

  贺存自高高的北阙落下,与一具具肉身凡驱一样,扬起一片尘埃,而铁蹄在尘埃中并未停下,仍然前行。贺存最后眨了眨眼,或许权力场上逡巡的人,便是如此,无论是否功成,身上总是占满尘埃的。

  未央宫西,陆归望着漫天火海,止住跟随的众人,幽幽道:“西阙出,回安定。”

  东阙之上,陆昭亦在回望。贺氏群星陨落,至高相权悬空,在浩瀚的天宇中抢下关陇世族最后的余晖,便是她与天下世族的一战。无论是关陇旧族也好,新功勋们也罢,都注定要喋血而生。

  “昭昭,你在这里?”元澈立定,与陆昭相去未远。渭水无极,南山参云,琼佩在晨曦下琳琳而响,如光阴往来,如思心徘徊。

第142章 拟策

  晨风托着浩渺青烟, 直飞上清,溶于从云端沉下的丹霞,鼓鼓的, 如同一小片芍药花苞。在一片朱烟洒金之下,陆昭慢慢转身, 未回过神来, 心中竟已觉有一丝丝温热,疑似夏日薰风,吹在心口, 渐渐蔓延至周身。

  她要开口说些什么,却见元澈早已离自己咫尺之近。他除去了护手, 小心翼翼地拢过她的颈,依依贴靠上去。

  一片单薄的身影渐渐落在了元澈的身上, 与她身后那片光尘一样,轻轻地将他包裹住, 而他只能甘心蹉跎于此。日光耀白了金络,彤云却染红了蝉钿, 元澈看得恍惚, 只觉得她似展颐而笑,颊若翻雪,光影交缠之间, 盈盈凤目便似晴霭穿于万重红云。

  他愈注目其上,她的眼睫愈发低垂。直至墨羽倾覆,一滴晴雨恰自天心滴落, 凝于秀靥, 上天有意,令这清刚无欲的观音相悄然褪色, 顺着这一滴雨,元澈吻了下去。

  别方不定,别理千名,有别必怨,有怨必盈。盈则难以收手,怨则难以敛心,应知此时不该,吻落那一滴雨露后,元澈的怨念便探移至她的唇边,轻轻磨吮。忽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躲闪,让他有些着恼,他咬了咬她的唇瓣,毫无气度。对方一时愣怔,双目微启,如此可乘之机,便让他舌再也无所阻碍。蝶衣轻扫着花瓣的每一寸角落,匀抹着每一滴花露,细薄的肩头微微抖了一下,金缕易堕,玉骨空销。

  冯让早在不远处抿嘴暗笑了半晌,见两人形分,才策马过来:“殿下,未央宫火势起,崔谅攻入宫城了。”

  “攻入?”元澈皱了皱眉。

  冯让道:“斥候来报说,是从西直城门打过来的,贺家的守将及贺存都已伏诛。”

  元澈冷笑道:“贺氏忙了半天,却叫他们摘了桃子。我们还有多少人?”

  冯让已点过兵马:“一千左右,大火烧起来的时候离散不少,打之前殿后的宿卫现在还没有跟上来,想来已与崔谅部短兵相接了。”

  “少了这么多……”元澈喃喃道,不过至少殿后的宿卫探明了崔谅的来意。崔谅与贺氏勾连,但入城之后便尽杀贺氏一族,这是光明正大的清君侧,但既然自己殿后的士兵已经再无讯息,也说明在清君侧后,崔谅也有着废立之意,“先回司马门与冯谏汇合,丞相府就在武库南,把陆冲也叫上。”随后牵了牵陆昭的手,道,“你要去哪里也先别去了,和我回司马门。”

  陆昭默默点头应着,她本来就是要去找陆冲汇合的。

  司马门阙内,众人集毕,元澈扫了扫桌面的杂物,铺开一张舆图。崔谅攻入未央宫后,局面比贺氏接掌时更加不容乐观,保太后所掌宿卫众多,但毕竟先前没有打下武库,因此军队力量有限。但崔谅所率部众人数上便有近三万,若有需要,其麾下所领三郡还会再补充兵马北上支援。而函谷关东的司州,也有其宗亲部众为地方太守。

  此时不是他不想回攻保卫皇帝,而是实力上并不允许,如今回到略阳,云集部众,下陇勤王才是最正确的应手。但如今凉王之乱还未平,虽然现在是停战期,但期过他能否拿下长安,还是个问题。

  “殿下,不若出灞城门,据灞上,集兵攻长安。”一名将领谏言道。

  陆冲言道:“王叡领郡国兵自函谷关入雍州,原是要接渤海王之藩,殿下若驻守灞城,日后也可借此兵兴王事。”

  元澈闻言,眉头皱了皱。

  陆昭心里也是一紧,不由得对这位庶兄的谏言内容和政治敏感性深感担忧。如今崔谅兴兵而来,据守未央宫,废立在其一念之间。这时候一个外臣谏言太子引藩王入局,首先就要被怀疑是否和崔谅串通,到时候背后捅刀子改立渤海王。陆昭当然不会相信陆冲和崔谅有什么串联,因为和崔家略作交涉的是自己和陆放。

  不过那时候仅仅是和崔谅试探一番合作意愿,关陇世族陨落,巨大的权力空出,陆昭明白这时候最正确的做法不是独吞,而是引一些新世家入局分羹,在分羹的过程中,陆家拿比较大的那部分。不过崔谅既然没有答允这个条件,显然是不同意这个分配方法。

  陆昭看了看元澈,明白他目光中那份焦灼。他的父亲虽然无时无刻不想置自己于死地,但对于这几个儿子,尤其是太子,那真的是没的说。旁事不论,单单是今日率众闯北阙之举,就足以让许多父亲和帝王汗颜。这也是太子为何执着于攻回长安。但如果放眼于江北,其实长安也不是近期一定要攻下不可。

  见众人鸦雀无声,陆昭道:“崔逆势如风焰,但其实此次所得不过十之一也,未竟全功。无论是两万兵力还是五万兵力,终归有限。控制宫禁,断绝内外,只是撬动权力核心的第一步。如今崔谅也仅仅控制住了皇帝和玉玺而已,尚不足前朝司马宣王诛杀曹爽时功成的一半。虽然武库与司马门也要沦陷,但撼动皇权的力量,仍不在他手中。”

  随着陆昭行云流水般的言说,众人惊讶的目光也都汇集在她的身上。元澈对于陆昭能发此言倒不觉得奇怪,他更好奇她接下来的剖析。他明白,当过帝王的家族,对于权力的运作与掌握,有着多么可怕的理解。他更明白,若不了解她真正的实力与野心,便无法知道自己是否有足够的力量去承接一切,去承接住她。

  陆昭继续道:“崔谅欲行废立之事,需合乎礼法,而礼法之至高,无非有两大支柱。一是尚书事,二是禁军。殿下如今加录尚书事,尚书印玺在殿下手中。而禁军中贺氏所掌控的宿卫虽然即将被清扫,但是吴太尉手中尚且还有一些力量可以掌握。这两样,崔谅目前都还没有稳稳抓牢。”

  陆昭一边说一边凝神而思,“崔谅若要走下一步,一是要抢夺仅次于尚书印玺、有发诏之能的中书印玺,二是要与吴太尉谈判,进行让利,自己分出一部分兵力作为禁军,与吴太尉联合控制全部禁军。”

  陆昭的目光奕奕闪烁,指尖划向未央宫北的那片城坊中:“殿下,据臣女所知,舞阳侯驻守北门,他与长公主的一双儿女如今正在长乐宫为质。如今请殿下集中兵力,放弃司马门,在长乐宫接出其子女后,与城中王峤汇合,再出北门。想必保太后死,舞阳侯会为殿下放行。有了印玺在,日后在略阳暂建行台,崔谅即便控制皇帝,也是伪政权。”

  虽然此时陆昭已将局面大部分剖析明白,但将士中仍有质疑之声,毕竟把一个皇帝放在这么轻的位子上,仍让人感到不适应。“陆侍中何故妄言而薄皇帝?”

  “建立行台,日后归都,我等岂非乱臣逆子?”

  一些质疑的声音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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