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水墨染
阮妍祯拢了拢身上的睡袍站起身,伸手掀开珠帘,边吃吃笑了笑,“你说的...哀家怎么听不懂呢?”
“太后娘娘,苏果他身子弱...关在那处...”
“他弱,关哀家什么事,又不是哀家抓她进的幽霞宫。”
方元顺有刹那的疑惑,他一直以为是太后抓的人,难道不是么。虽然现下还有许多事未解开,但苏果的命显然才是最重要的。
他往地上重重磕了几个头,“太后娘娘,苏果是衍庆宫的送膳太监,老奴求您看在王爷的份上,网开一面啊。”
不说还好,说起陆则琰,阮妍祯瞬间变了一张脸,她扯下最外侧的珍珠帘,珠子落地,哗啦哗啦得响。
她挣起几颗握在手心,厉声道:“哀家告诉你,小太监没得罪我,得罪我的是陆则琰,他想要人,那就亲自来要,不然休想哀家和瑞王放人!”
“太后,王爷他要中秋才回来,老奴就怕两日后——”
虽说太后关着人,当不会让苏果死,但方元顺心想,能早一天出来总是好的。
阮妍祯站在他面前,容颜娇美,但眸中的癫狂却使得整个人看起来可怖阴森。
她居高临下,睥睨着道:“不怕告诉你,那个太监这两日都无食无水,哀家关他也不会保他的命,等陆则琰回来见我,我或许能给他一条全尸。”
怎么会....无食无水...
方元顺闻言颓然坐在地上,眼睛怔怔无神,满心悲怆倏然而起,饿倒还能忍,没有水,苏果要怎么活。
他先前还以为人被关着,性命无虞...可现在,这人,到底还活着么。
...
幽霞宫前崇礼道的转角,陈安洛站在远处,静静地看着那片荒芜的宫殿。
他的两条手臂藏在长袖之中,露出的手背上被包缠了白纱,轻轻提手,都能引出朱红血色。
一个蒙面男子慢慢现出身影,手掌缺了一指,正是易容来尚膳监透露消息的‘假太监’,更是将苏果带进宫的人。
他看着陈安洛的手伤,低声道:“少主,以后不要动手,你打不过我,也都做不了任何改变。”
陈安洛恍若未闻,只看着那几扇紧闭着的殿牖,咳了声,轻道:“她还好吗?”
蒙面人犹豫了下,“摄政王回来之前,她不会死。”
“我不是问她会不会死,我是问她还好吗。”
“对不起,少主,这是主人的命令。”
陈安洛沉默片刻后,苍然笑了笑,“影,我从来不知,我需要亲手送她去摄政王的身边。”
被唤作影的男子低头,“她与摄政王....所以,主人说,计划有变。”
陈安洛转过头,眼眸微垂,“果儿,她是何时认得摄政王的?”
“摄政王五月回宫那日,还有,很多次。”
“是么。”原来,她真的瞒着他许多事。
陈安洛才受了重伤,心念动起,又是咳嗽好久,才恢复了淡漠的神色,“告诉我父亲,我知道他最想要的,如果苏果出事,我会亲手毁了一切。”
“少主,主人说了,这次以后,苏果都还会是你的,不会有变。”
“不,是你们不懂。”
陈安洛看了眼自己掌心的入骨割伤,这次之后,她就真的再也不会是他的了。
因为他眼睁睁得看着她受苦,却救不了她。
***
八月十五的中秋,从初十晚上开始下了三四日的延绵细雨,非但没停,还隐隐有瓢泼之势。
东华门外,一顶深蓝色的华盖轿辇堪堪停下,银顶皂帏,轿缘纹路为融金绣线雕饰,显然不是寻常官员的规制。
锦衣卫指挥使若枫冷冰冰地在雨站得笔直,从午时三刻起,他便带着宫内常驻的锦衣卫队伍等在宫城外。他们这些人早年是从镇北王的军营中选出,比普通侍卫,周身气度要凛然得多,不管雨势大小,他们都像是上百座塑雕,表情是一脉相承的肃穆。
石板地上,褚色轿帘被掀起,陆则琰弯腰探身而出。
他方从地方巡查回来,白蟒金龙的官服未及换下,身形高大以碧玉红鞓束腰,及足长袍轻动时带起挂佩的黑玉,簌簌作响。
陆则琰站定,抿唇敛眸看了众人一眼,随后往宫门行去,他身后的随侍低着头,将手抬至最高才能勉强替他撑起油纸伞,不远不近地跟在后头。
才跨进门槛,方元顺却是闻讯从尚膳监急忙赶来,整个人可见的瘦了圈,双目浑浊地看起来像是彻夜未眠——他每天都去太后宫里替苏果求情,一跪就是半日,脸色的确好看不到哪里去。
陆则琰稍看清远处来人,脚步微顿,轻笑出声,“她是又犯什么错了?”
记忆中,应天府里的中秋很少落雨,小太监是第一年进宫,倒衬得她特别。
苏果胆子虽小,但既能惹到他,宫里也没甚是她不能招惹的,也不知他不在的这个月,苏果有没有好好听他的话。
陆则琰是带着笑意问的,但及近的方元顺听到这清浅的笑意时,眼眶忽然就红了。
他跪下凄声,“王爷,求求您快去救救苏果吧。”
陆则琰脸色瞬变,看了眼他眉心磕肿,冷下了声,“说。”
事态紧急,方元顺敛起这积攒多日的满腔愤懑情绪,挑他所知的重点讲起,“苏果被太后关进了幽霞宫,老奴去寿康宫,每日都求,但太后和背后的瑞王不肯放人,她要您亲自去——”
陆则琰语气森冷,打断,“几天。”
方元顺急了半响,竟然忘了说最重要的,他长哽一声,“王爷,已经第五天了,食水未进。”
“苏果走的那天,老奴,才,才跟她说了给王爷中秋送膳的事,没想到---。”
方元顺说话在抖,他不敢确信,王爷真的会去救苏果,所以他只可求,不能问,那般温顺柔弱的孩子,他甚至不敢说,苏果还活着。
已至黄昏时分,天际震响惊雷阵阵,滚动的乌云阴沉如帘幕重垂,狂风开始大作,仿佛山雨欲来。
木质的裂帛声从细微的吱拉,到逐渐密布的破碎,方元顺抬眼看向王爷,才发现他的手掌嵌在漆朱宫门,毫无声息的,十尺有余的黑楠木就在下个刹那,应声而裂。
陆则琰的嘴角带起的笑意有些渗人,“呵,敢。”
——“主子。”
——“王爷。”
这一声掌风之后,若枟闪身而出,和以若枫为首的宫门百余锦衣卫皆单膝跪地,膝盖与石板地磨出整齐的碰撞声,回响整个宫门口。
其实并没有停顿几息,但时间却像静谧流淌了万年。
陆则琰眼中升腾起浓重的阴翳,周身的戾气盛大的仿佛能吞天没日,他没有再多分一丝视线给任何人,抬脚直往西边。
若枫和若枟紧随其后,方元顺半楞了会儿,撑着地板起身,紧紧跑了上前。
...
通往幽霞宫最近的崇礼道上,顶头的男人,颀长挺拔,身着白蟒金龙九爪蟒袍。
风驰雨骤,蓝银线勾绣的江牙海水被带起湿痕,立水如潮,横水如波,当平地一声雷鸣电闪,襟背上的靛蓝行龙张牙五爪,几欲勃然飞起。
他无俦俊美的容色沾染了滔天怒意,凤眸凌厉,雨水从日角珠庭顺着深邃的轮廓下沿,薄唇轻抿出残酷冰冷的下颚弧线。
在他身后,左右两边是长相同样冷峻的双生子。
一红一黑,腰佩各一把绣春刀,面色沉敛。
跪在两边的石板路上的宫人,看到来人纷纷垂头跪下,被丢弃的伞具到处四散,当摄政王都走在雨下,还有何人敢避呢。
风声飒飒,吹起男人的袍角猎猎作响。
他的步子太快,好似是在走,但却需要方元顺大跑着才能赶上。
方元顺眼看着陆则琰不是往寿康宫的朝向,颤巍巍边跑边问道:“王爷,这,这不是去太后宫里的路。”
漫天风雨,无人有任何停留。
方元顺还想上前问,若枫和若枟,全年无休更新腾讯群,巴八伞令弃七吾弎六,天天更心同时伸出左右手臂将他拦在身后。
他的视线被溅起的雨水打乱,也终于明白过来,王爷从来都没准备去太后抑或是瑞王爷那处。
离开镇北王府,他安逸了太久,竟然忘了,堂堂镇北王爷,当年能以一己之力平定北乱,击退胡族的男人,而他的儿子,如何会丝毫看人眼色。
十年前殁了的大世子是,如今的摄政王更是。
方元顺迎着风眼眶彤彤,小苏果啊,你再等一等,王爷他回来了。
...
滴答,滴答,水滴从幽霞宫琉璃瓦顶破漏的孔洞里落下。
正殿内,早就被宫人们偷偷搬空的七七八八,剩下一张厚重的黑梨花木案台,在皇宫里委实算不上贵重,连宫人都嫌重,懒得贪了去。
不知何时无意闯入的野物饿死在角落里,腐朽的尸体,使得殿内弥漫着难闻恶心的气息。
案台后,有人影正在微微耸动,身上的太监衣裳被尘土滚的看不出本来面目,她的脸因为饿,虚弱的发白,手脚皆被反背捆绑着,每往前挪一寸,都要歇息小会儿,像是每次都在耗尽所有力气。
但她还是在爬,爬到脸被地板粗粝蹭破皮,透出血痕,她终于到了屋顶漏雨处,落下来的水慢慢沾湿她嘴里的封布,渗下几滴湿意传至舌尖。
水太少,滴了许久,苏果的喉咙口终于感受到了点湿意,凭着这些雨水,她活了四天。
总有侍卫进来,看到苏果这般,就会将她拖开远远的,而后她只能重复动作,来换取一些生机。
在壸道上被拖走醒来的瞬间,苏果也以为她会离开皇宫,但没想到却是被扔在这个和冷宫差不多的地方,她前两日还会想蒙面人这次又要她作何,但最近两天,她脑袋越发混乱,也越发想不起来甚么。
已经好几次,她出现了幻觉,有姆妈,安洛,大公公,还有大人。
苏果耸了下袖袋,从里头掉出了两块玉,青白两色,她蜷起身体,用下巴将玉佩推至自己的身前,而后没了力气侧倒,将自己压在玉佩上。
想想她到现在,行囊也不过只有这两块玉,竟然都在身边,真是庆幸啊...
苏果觉得有些累,困倦感越来越强烈。她转而换了个并不舒服的姿势,侧躺着却仰面,她想透过漏缝,再看眼外面的天空。
她每天都有数日子,数到今日是中秋,大人终于要回来了。
苏果的眼皮越发的重,在将要‘昏睡’过去之前,她想,至少还是等到的,就是天色阴沉,今晚的月亮约莫没办法与大人一起看了。
就在她闭眼的霎那,门外忽地亮起一道闪电,犹如利剑,刀锋豁亮,划破黑暗门牖上的厚沉阴影。
轰雷作响,苏果被吵的双眼不得不再次睁开缝隙,这次,难道她又出幻觉了么。
‘砰——!’
一排殿牖尽数在电光火石间被人踏平,苏果半阖着眸,背着光,她看到了纯色的袍摆,那象征着江牙海水,国土永固的九爪蟒袍的袍摆。
这情景,让她怔神回到了那日,她跪在地上,偷偷抬头,想看眼传说中整个皇宫最大的官。
她的视线吃力地往上移,少了遮蔽空旷大现,她仰望门口高大的男子,他身后是蓝云电闪,风雨晦暝。
苏果的耳边听不见任何声音,眼里看不清任何影像,但那个人却像是一昼白光,亮过世间万物。
她张开口动了动,无声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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