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柳青岫
下一刻,青年猝然转过了头。
他朝着这边微微一笑,却让水衣觉得那笑里藏着森然的寒气。
像被一只大手扼住了脆弱的脖颈,水衣本能地觉察到了一股危险。
回到家时,看到坐在门前焦急抹泪的父亲,水衣心中一酸,当即喊了一声‘阿爹’
水父见自家儿子被姜轻霄平安救了回来,抓住水衣在他背上连拍了几个巴掌后,又心疼地抱住了他。
痛哭道:“我的儿啊,你要是死了,我可怎么活呦!”
检查完水衣身体上下,发现他不过是跌下陷阱时摔折了腿,还有些受惊以外,便再无其他。
陷阱挖得很深,也正因于此,要较于地面温暖很多,所以水衣很幸运地只是挨了冻,却未被冻伤冻死。
为水衣包扎完,姜轻霄与水父一同走了出来,水父微躬着身,态度谦卑。
少顷,他对着姜轻霄说道:“小姜大夫,今日多亏了你,真是太谢谢了。”
“要不是你,我家水衣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他说着,作势要跪下磕头,姜轻霄见状连忙将他扶了起来。
温声安慰道:“水叔你别这样,邻里街坊的,互相帮助是应该的。”
水父闻言,揩了揩眼角的泪水,面露愁容道:“话虽是这样,可这以后我们爹俩儿可怎么活呦,水衣的腿一时半会儿还好不了,还需要买药,我们这......”
他话说到一般,欲言又止地看向姜轻霄。
“水叔你放心,水衣的药你不用担心,毕竟是因为我的缘故,我会负责的。”
姜轻霄看着他温声接道。
闻言,水父感激地握住了她的手,“谢谢你啊小姜大夫,来世我定当牛做马地报答你。”
接着他又问道:“姜大夫,你说给水衣买些猪棒骨来炖汤喝,他会不会好的快一些?”
水父的身后家徒四壁,连一只下蛋公鸡都没有,有心人一听便知道他潜藏的小心思。
精明算计是真,爱子心切也是真。
姜轻霄闻言从袖口中摸出几粒银珠子来,塞进了水父手中。
“叔,这些银子你拿着,给水衣买些好吃的来补补。”
见姜轻霄掏了钱,水父克制着面上的笑意,推脱几下后便心安理得地收下了。
回去的路上,姜轻霄见身旁的青年微蹙着眉,还不时地看她几眼,随即笑着问道:“怎么了?”
青年垂下眼帘,抿了抿唇,不愉道:“他在利用轻轻。”
姜轻霄闻言勾唇,神情坦然地说:“我知道。”
柳惊绝微微瞠大了眸子,侧头看她,好像在疑惑既然她知道,为何还要这么做。
见他这幅样子实在可爱,姜轻霄没忍住轻轻地拍了怕青年的发顶,轻叹道:“水叔没了妻主,这几年一个人把水衣拉扯大很不容易,接济他们几次也没什么,况且我还可以行医,不是吗?”
听完她的解释,身侧的青年沉默良久。
最后道了句:“轻轻,你太过心软,这样不好。”
姜轻霄笑了笑,问他,“为何?”
柳惊绝并未回答,而是直直地望着她的眼睛,眸光深深,许多她看不懂的情绪萦绕其间,如暴风雨一般正在越酝越浓。
当夜,柳惊绝便莫名地发起了高热。
第10章 十个鳏夫
待到姜轻霄发觉出异常时,青年烧得已然神志不清了。
姜轻霄把完脉后,将青年的手重又放回了被褥中,柳眉微蹙。
这场风寒来势汹汹,想必是原本的身子没养好,再加上为找水衣在山上奔波了许久才导致的。
姜轻霄望着青年被烧得潮红的面颊,低低地叹了口气。
早知道,当时就不应该心软,带着他一起去了。
姜轻霄起身,去厨房为他煎了药。
等煎好了药再回来时,突然发现青年竟下了床,此时正佝着身子找鞋。
他左手撑着床沿,五指修长白皙,在手背那薄薄的表皮之下,能够清晰地瞧见每个关节,在用力地向上顶着,像一只只即将振翅而飞的鸟。
淡青色的脉络微微凸起,延展至他整个手背,由于发热,连手指的各个关节,都透着淡淡的粉色。
很快,他便支持不住了,手臂轻颤,随着前倾的角度,即将以头抢地。
姜轻霄见状,立即快步上前扶住了他的手臂。
“你下床作甚。”
她一手揽着青年的肩膀帮他保持平衡,顺势将药碗放到了旁边的矮桌上。
青年随即钻入了她的怀中,长臂紧紧地抱住了姜轻霄纤细的腰身。
将脸贴在了她的肩窝处,委屈又眷恋地说道:“唔,我以为你又走了......”
他烧得厉害,意识昏沉,连呼吸都是滚烫的,喷洒在姜轻霄外露的脖颈处,烫得她的后背脊椎处忍不住发出一阵战栗。
难以克制的痒。
姜轻霄身子下意识地躲避,朝后仰去。
这个动作好似刺激到了青年,他的呼吸骤然急促了起来,手臂也越收越紧。
“不要......不要再走了,好不好。”
说话间,隐约带上了哭腔。
闻言,姜轻霄拍了拍他的后背,温声解释:“乖,我去给你熬药了,起来把药喝了。”
好半晌,青年才疲惫地睁眼,用脸颊蹭了蹭她的肩膀,抬眸看她,“不想喝药,好苦。”
他像是哭过了,眼睫已然被泪水浸透,簇簇微垂着。
曜石般的眼瞳被泪水洗过后,愈发得透澈晶亮,犹如一汪碧泉一般,水盈盈漾着波光。
因为哭过,眼角处的红血丝犹如清潭内错杂勾连的芜蘅,不是瑕疵,反而让这双眼睛,有了白璧微瑕的韵味。
一种破碎堪折的美。
说这话时,他拖长了尾音,像是狸奴在对主人逞娇。
姜轻霄目光一滞,刚想说不喝药怎么能好的,话到嘴边却突然莫名顿住了。
少顷,她寸寸移开了目光。
作为医者,姜轻霄知道,人在生病的时候,往往都是最脆弱的。
柳公子这是想家了?
想到这儿,姜轻霄柔声安慰道:“把药喝了,快些好起来,就能早点回家了。”
柳惊绝:“......”
青年无声低泣起来,用行为抗拒着喝药这件事,任凭姜轻霄怎么温声劝都无济于事。
最后,竟哭得昏睡了过去。
姜轻霄无奈,只能用帕子沾冷水搭在他的额头上,来为柳惊绝散热。
可这种方法终归自治标不治本,想要彻底退烧,就只能喝药。
眼见着青年的体温越升越高,冷帕子已经不顶用时,姜轻霄狠了狠心。
只能硬灌了。
她端起重又熬好的药汤,将昏睡中的青年扶起倚着自己的肩膀。
随后拿起勺子,轻轻地抵住了柳惊绝的唇。
抬起手腕后,姜轻霄眼睁睁地瞧着褐色的药汁在柳惊绝苍白的唇瓣上流转一圈后,朝下巴直奔而去。
姜轻霄连忙扯过一旁的布巾为他擦拭,又接连试了几次后,都以失败告终。
年轻的姜大夫,第一次在病人面前感受到了挫败。
缓了一会儿后,姜轻霄将目光投向了一旁被她无意间拿来的筷子身上。
其实还有一个给昏厥之人喂药的方法,那就是用筷子插.入患者的喉中,迫使他们打开食道,再将药汤灌进去。
可这种方法太过痛苦和残忍,姜轻霄下意识地不想对柳惊绝这么做。
沉思片刻后,姜轻霄想起了师父曾说过的一段话。
医者,应以还患者康健为己任,医其病可不计其法。
在她们医者眼中,病人只是病人,没有女男老少之分,她们要做的,就是治病救人,无论用什么方式。
思及此,姜轻霄扶着柳惊绝的肩膀,重又让他躺了回去。
接着回身拿起一个枕头,将他的头垫得高些,方便吞咽。
做好这一切后,姜轻霄抿了抿唇,对着紧闭着双眼的青年低声说了句。
“柳公子,唐突了。”
话毕,她端起一旁的药汤,灌了一大口后,俯下身。
姜轻霄一手扶着柳惊绝的头,一手微稍稍抬高他的下颌,拇指与食指掐住他的双颊,微微用力使他张开了嘴。
接着,她垂下头去,用舌尖顶开了他的齿关,将口中的药汁哺给了他。
又在药汁即将流出的前一刻,将他的牙关顶上同时用指腹推刮他的喉结,迫使他吞咽下去。
这个方法,要比用筷子温和许多,还不会捅伤喉咙。
反复几次后,一碗药汤终于见了底。
姜轻霄也因此在冬夜里,热了一身汗。
最后一口哺下后,姜轻霄还未来得及抬头,便听咕嘟一声轻响,青年主动将口中的药汁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