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柳青岫
可走在路上,看着四周原本待人和善的邻居,现下?对他们避之不及,视作洪水猛兽的样子,他们的心中也渐渐涌起愧疚与不安来。
待看到大?门和院中被?人泼满了用以‘驱邪’的秽物时,小妻夫俩再也顶不住了。
关紧了院门,抱着孩子痛哭出声。
哭到最后,李满疲惫又认命地安慰起了自己的夫郎。
说让他带着孩子远走高飞,她自己留下?来向村民赎罪。
可向来对她百依百顺的夫郎却?缓缓摇了摇头,神情?是崩溃过?后的极度平静。
他说与其让小宝挣扎着死去,不如给他一个痛快。
小宝是他生的,他给的小宝一条命,也理所当然?的可以拿走。
孩子没了他可以再生,但是妻主不能有事。
更何况,小宝只是个男孩。
说罢,便?以平常给孩子喂奶的姿势,将其死死地捂在了胸前。
待到李满反应过?来,拼命地将孩子夺过?来时,小宝已经面色发青,断了气。
想不到平常温柔善良的夫郎狠下?心时,竟会亲手闷死自己的骨肉,李满回过?神来时,既觉得害怕的同时又异常的心酸。
抱着做完这一切面无表情?呆愣在原地的夫郎,李满咒骂着老天爷对他们妻夫俩不公的同时,又大?哭了一场。
原以为他们妻夫俩的苦难就此?可以终结,谁知小宝夭折的第二天,村长便?传来消息,说是小姜大?夫找到了可以治疗这怪病的药,让全?村患病的孩子都去她那里,免费医治。
可那时候的小宝,早就被?他们扔到了山里......
也许再等等,他就不会死了。
想到这儿?,李满心痛后悔不已,而身旁的夫郎更是接受不了直接昏了过?去。
再醒来时,便?开始泪流满面地说小宝饿了,在哭,他要去给他喂奶。
整个人变得疯疯癫癫的。
李满没办法,就只能带着他去原本扔掉小宝的地方去找。
可过?去了那么多?天,尸体已经不见了,周围还有许多?血迹和动物的脚印。
八成是被?山上的野狼叼走吃了。
他们日日来,又次次无功而返。
李夫郎伤心劲儿?过?去后,也知道木已成舟,儿?子已经回不来了,而他和妻主的日子还得过?下?去。
于是向李满提议,买些小孩子喜欢的玩具和糖块去山上,最后看一下?儿?子,以后便?再也不去了。
谁知下?山途中,二人竟意外?撞见了姜轻霄。
他们心虚又愧疚,当初若是他们足够听姜轻霄的话,不带着小宝出门,也许便?不会将瘟疫染给同村的孩子。
他们若是足够相信小姜大?夫的医术,再多?等一日,小宝也就不会死了。
小妻夫俩早就听说了姜轻霄为了治疗这次瘟疫不吃不喝,最后还拿自己的身体做的试验的事。
又自知做错了事,害了自己的儿?子,他们罪有应得,所以才无颜面对姜轻霄的问询。
待李满断断续续地讲完事情?所有的经过?后,姜轻霄早已死死地攥起了双手,蹙紧了眉。
深呼吸了许久后,终究还是没能忍住,哽咽着言道:“他还那么小,你们做母父的怎么忍心......”
“对不起小姜大?夫,对不起......”
“我们对不起你,也对不起小宝。”
此?时的李满心中悔恨交加,流泪的同时仍不住地对着她道歉。
姜轻霄望着泪流满面的女人和她身旁神情?绝望又憔悴的夫郎。
心中情?绪万转千回、百感?交集。
都说母父是世?界上最爱孩子的人,可为何还会有人,会因为神棍的一句混话和一个不确定的事,便?能亲手扼杀自己的孩子呢。
姜轻霄看着他们憔悴又悲恸的面容,纵使心中气愤难当,却?再难说出一句苛责的话来。
只因在李满妻夫的身上。
爱是真、恐惧是真、悔恨亦是真。
她闭了闭眼,脑海中浮现出那日小宝紧抓着她手指不放的场景。
待到姜轻霄再睁眼时,眼底隐隐漫起了水光。
少顷,她哽咽着问道:“你们把小宝放哪了?”
一直以来,姜轻霄都知道有一个习俗,那就是夭折的孩子都会被?村民随意地扔到山里或是水沟中。
总之不能立碑安葬。
这个不成文的规定,为了是那家日后不会再出现孩子夭折的情?况,甚至有的还会用极其残忍的方式对待孩子的遗体。
美名其曰,要让死去孩子的鬼魂感?到畏惧,以后不会再敢投胎到他们家。
姜轻霄以前听到这个说法时只是沉默且不以为然?,但当真实地发生到自己身边时,又觉得十分?荒唐与可笑。
最后是深深的无力与悲哀。
天色彻底暗了下?来,风从密密的山林间穿过?,又吹到人身上时,仿佛犹带着凛冬未化的雪意。
刺骨的冰寒。
晚风拂过?姜轻霄的全?身,原本额前柔韧的发丝此?刻好似变成了一把钢刀。
一下?一下?划着她的脸。
疼得整颗心都在颤抖。
姜轻霄望着面前那块曾停放过?小宝尸体的石头,纵使夜黑如墨,她也能清晰地瞧见石身上那一缕缕比夜色还要浓重粘稠的血迹。
姜轻霄突然?心生一股强烈的,对自己无能的愤怒以及自责。
不停地想着:若是她能更早一点地找出解决的办法就好了。
若是她能时刻关注小宝的情?况就好了。
若是她更加努力地学习医术、看过?许多?书,更加见多?识广就好了。
若是她......
师父在时总说,干她们这一行的,每天都要面对疾病和生死,心中每时每刻都要做好离别的准备。
可事实上,姜轻霄还是无法接受自己曾医治过?的病人离世?,更况且他还那么小。
姜轻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起来,双手愈攥愈紧,眸中的泪水也越蓄越多?。
就在她的心犹如烈火烹油,在被?愧疚与自责反复炙烤时,手背处却?突然?覆上了一只温凉的手。
青年?将浑身僵硬的女人慢慢地揽入了怀中,学着她曾经的样子,轻轻地拍打着姜轻霄那颤抖不止的峭薄脊背。
声音温柔如水,一点点地安抚着她的情?绪,“妻主不要太过?自责与难过?,小宝的死不是你的错。”
柳惊绝抬眸瞥了一眼姜轻霄身后,漂浮在半空中的那抹小小的婴儿?魂魄。
是透明的浅蓝色。
温声说道:“小宝死的时候没有很痛苦,死后也没有怨恨他的娘爹。”
“并且十分?的喜欢你、感?谢你。”
“他不想看到你这个样子。”
闻言,姜轻霄哽咽了一瞬,积蓄已久的泪水夺眶而出,沾湿了青年?的衣衫。
女人死死地抵住了他的肩膀,泪水无声而又汹涌地流淌。
柳惊绝见状,心疼得愈发抱紧了她。
他犹记得上次姜轻霄曾说过?的话。
作为一名大?夫,治病救人是她的职责,不是儿?戏。
姜轻霄一向恪尽职守,甚至可以为了治病救人而牺牲自己。
她生性那么的善良,所以即使知道小宝的死并不是她的错,可也免不了良心的煎熬。
此?时的姜轻霄很痛苦,柳惊绝知道。
此?刻,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愈发地抱紧她。
告诉姜轻霄,他在,无论?何时他都会陪着她。
不知过?了多?久,姜轻霄缓缓抬起了头,抱紧了他。
声音里满是发泄过?后的疲惫。
“阿绝,我想好好地安葬小宝。”
“你帮我,好不好?”
闻言,柳惊绝抚了抚她的后背,温声道了句好。
下?一刻,只见青年?原本曜黑的瞳孔中,开始逐渐流转起翡色的暗光。
柳惊绝唤醒和驱使了整座问晴山的蛇类去寻找小宝的尸骨,加之身侧小宝的灵魂的指引,柳惊绝他们很快便?找到了小宝那几乎快要被?山中的野兽啃食得干净的遗骸。
姜轻霄脱下?外?衫,将婴儿?小小的尸骨一点点地收拢了起来,最后葬在了一处向阳的山坡之上。
为小宝立碑时,姜轻霄望着空白?一片的木板,犹豫了许久。
她内心虽然?对那个荒唐的习俗嗤之以鼻,可终究还是要尊重李满妻夫的选择。
若是他们不相信那个传言,也许就不会将他们的亲生骨肉扼死后而抛尸荒野。
任由野兽啃食。
柳惊绝看着孤苦无依,飘荡在半空中无处可栖的婴儿?魂灵。
心中是感?同身受的酸辛与怜悯。
鬼魂同他们妖怪一样,被?高高在上的神仙凡人们视为邪恶与不祥。
可有时候,明明他们要更加可怕。
柳惊绝知晓姜轻霄在犹豫什么,他不是人,所以并不惧怕凡人口中的那些忌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