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佛罗伦刹
玉娘道:“那你往后只能自己来了,我还有孩子要带,可没有闲工夫陪你逛街啊。”
“你有孩子?”
“对啊,我有孩子,看不出来么?”
六年前的玉娘弱柳扶风,生了孩子以后在变胖的路上一去不返。至于她孩子的父亲——是一个过路的书生。书生和□□的故事已经被说烂了,玉娘自己都懒得提。
至于玉娘的孩子,此刻则正被李凭云逼着背孝经。
孩子叫苦:“我不背,我以后要当龟公!”
“继续背。”
“我要我娘!”
李凭云将盖在脸上的扇子拿开,从榻上起身,“你娘回来了,你也得背。”
“我不!我不!我就不!”
这小东西的套路逃不出李凭云的火眼金睛,他将玉娘儿子提起来,“跟我上街。”
李凭云提着他离开真红楼,对面是个卖糖人的摊子,小贩为了能来看姑娘,每天都在这摆摊,玉娘儿子馋他的糖人已。
虽说李凭云也不富裕,但买几个糖人绰绰有余。他将最新的样式都买了下来,瞧着一堆糖人,玉娘儿子就不闹了。
李凭云指着街边的石凳:“坐那儿吃吧,别让你娘看见。”
世上没有比孩子更好哄骗之人,几个糖人就足以让小孩对他掏心掏肺。
李凭云手里抱着糖人们,问道:“你为何不想读书?”
小孩大多只知道读书辛苦,可玉娘儿子却说:“读书没用。”
“谁告诉你的?”
“我娘说的。”
李凭云轻轻一笑:“你娘没说错。”
小孩只顾吃糖,根本听不进李凭云的话。
他看向城门之处,那正是斜阳的方向。红日将坠,天上的红云正与即将到来的长夜斗争。
“不读到呕心泣血,如何用笔救人。”
太阳毫无慈悲的下沉,这时,一个身影挡在李凭云和其之间。
夕阳与他远去时,那身影却朝他大步走来。
赵鸢身上衣带飘扬,环佩叮咚。
在她初入仕途这年,无人真正在意这件事,唯有李凭云这双不坠世俗的眼,看到了她身上背负着对苍生的热情。
赵鸢停在李凭云面前,话在嘴边,看到有小孩在此,又把即将出口的恶言吞了回去。
可终究不忍裲裆被偷的屈辱,于是她用唇语斥了李凭云一句。
玉娘儿子年纪虽小,却很会来事儿。
他机灵地破解了赵鸢的唇语,道:“李大人,她说你龌龊!”
第32章 清官难做3
斜阳在这座年轻而落寞的县城只留下了最后一抹余晖,玉娘上前揪住儿子的耳朵:“背会孝经了么?”
六岁大的小孩已会找借口了,玉娘冲着李凭云和赵鸢说:“我要回去教训儿子了,教训自己儿子,应不触犯律法吧?”
世上没有比气头上的母亲更可怕之物,赵鸢紧张地摇摇头,小声叮咛:“轻些教训,别给孩子留下心理阴影。”
赵鸢望着玉娘和儿子离去的背影,直到那母子二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了真红楼里。她长吁一口气,叹道:“读书果然必伴随着挨打。”
只剩她和李凭云二人,她打算就自己裲裆失窃一时好好教育他一同,正打着腹稿,身后传来幽幽的声音:“赵大人,为何要我龌龊?”
赵鸢闻言回身对上李凭云的面孔。就在她转身这一刻,真红楼华灯同时亮起。璀璨的灯火照着李凭云的脸,眼下这一画面,是最意志坚定之人看了都会被蛊惑的地步。
赵鸢在心中提醒自己:糊涂不要紧,但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犯糊涂。
别以为长得好看就能做猥琐之事。
赵鸢质问道:“李大人,你为何要盗我私物?”
“近墨者黑”这话不无道理,赵鸢的思维与众不同,李凭云和她多处几回,难免被同化。他第一反应竟是他盗走了她的心,这是她自己的事,与他何干?
可他毕竟是李凭云,意志坚定,不会受任何影响。李凭云很快想明白了她说的是哪一桩事。
“赵大人,我若要女人的贴身衣物,不会用如此可笑的手段。”
“李大人,你说漏嘴了!我根本没告诉任何人自己丢了何物,你如何得知我丢的是贴身衣物?”
李凭云无辜地睁眼:“这很难猜么?”
赵鸢傻了:“你...你猜的?”
“你丢了东西,气急败坏地找衙门的男丁质问,又不愿意启齿到底丢了何物,除了私密之物,还能是什么。”
冷静下来想想,她是表现得太过了,难怪李凭云会猜到。赵鸢挫败地坐在李凭云身旁,“李大人...你得谅解我,我一个姑娘家,独自处在一帮男人里,过得是草木皆兵。”
“话说起来,赵姑娘出身名门,为何会不带仆侍只身赴任?”
赵鸢道:“我不是自己来的,原本跟了一个嬷嬷,两个侍婢,嬷嬷还没出城,就染了重病,剩下两个侍婢,一个在路上水土不服,病如山倒,令一个受不了舟车劳顿,求我放她回去了。”
李凭云忽轻笑两声,赵鸢从没听过他这般发自内心的惬意笑声,她转头看着李凭云,这样的笑声让他的面容看起来都柔和了。
“赵大人真是福泽深厚。”
赵鸢在李凭云调侃的语气中放下了戒备,问道:“李大人,当真不是你盗我裲裆?”
“不是。”
李凭云这人,是就是,不是就是不是,他从不会有含糊不清的答案,也从来不屑骗人。
赵鸢握住拳头:“不是你,不是六子,是胡十三郎那家伙无疑了。”
“他要你裲裆做什么?”
“...李大人,这是我自己发现的秘密,你可千万不要泄密。”
她先说了一遍,可随着嫖客陆续来到真红楼,玩乐声将她的声音掩盖。
“赵大人,我听不见。”
赵鸢毕竟是在私下嚼人舌根,不好大声张扬,她叹了口气,壮士扼腕一般凑到了李凭云的耳边,“我发现胡十三郎特别喜欢用女人的物品,他先是将王主簿送我的美白膏药拿去用,我怀疑是将我的裲裆拿去自己穿了。”
随着那些异想天开的想法传递入李凭云耳中,她的呵气带来一些微不可见的震动。或许是尘埃,或许是李凭云心中某个地方。
他蓦地转过头,装作认真地询问赵鸢:“他穿得上么?”
三年前,赵鸢只知道世上有个叫“李凭云”的人,还不知有这样一张脸。她将“李凭云”三个字翻来覆去地想,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他会有这样一张年轻英俊的脸,更不会想到仅仅是三年之后,她会离他这么近。
她今生第一次体会到“色令智昏”四个字,便是在此时此刻。
大邺虽是女皇当政,但这个朝代的解释权依然在少数贵族男子手中,也免不了和其它朝代一样,男子看待女子的目光,总是带着审视。
李凭云也曾不可避免地以这种目光审视过赵鸢——一个被礼教塑造出来的温顺名门贵女,未来的某位权贵夫人。
可此时他们是这样近,二人鼻尖与鼻尖相对。
这样近,李凭云能清楚看到赵鸢脸上每个微小的表情。他无法再去审视她,而是沉浸在了她的灵动的目光和大胆的想法中。
这是真正的平视。
赵鸢受惊一般站起来,“李大人,你的意思是,不是胡十三郎偷的,那排除之后,只能是司徒县令和王主簿了...司徒县令一把年纪,竟还能做如此卑鄙之事...”
李凭云上挑眉眼,“为何你不会怀疑王道林?”
“王主簿...李大人,你相信我,他一定是喜好男色,我在长安见过一些这样的公子,王主簿和他们一模一样。”
“赵大人,赌不赌?”
“赌什么?”
“若是王道林偷了你的裲裆,赵大人替我洗一个月衣服。”
“若李大人你输了,王道林确实无辜呢?”
李凭云想了想,“那我便穿着女装,游街示众。”
一听李凭云要穿女装上街,赵鸢不假思索:“一言为定!”
李凭云勾起嘴角:“一言为定。”
不得不说李凭云是有些奇妙功效的,原本裲裆被盗一事叫赵鸢羞愤不堪,可同他将此事敞开了说,又拿来打赌,这仿佛不过一桩小事,再也不占据赵鸢内心的位置。
心事一少,觉也睡得好了。赵鸢踏踏实实睡了一觉,清晨险些迟到。而她的大脑在得到了充分的休息后,变得十分有条理。在匆匆赶往明堂的路上,她忽然弄清了自己的心意。
夏季炎热,为了制造穿堂风,明堂前后两门同开,中间没有任何阻隔。
赵鸢从前门进入,她一步迈进明堂,抬头便看到李凭云正抬腿迈过后门门槛。
她迫不及待地将自己的主意告诉李凭云,于是小跑到李凭云面前,匆忙作揖后:“李大人早安,李大人,我知道该如何处理瓜农的案子了。”
一半的李凭云身在明堂,另一半的李凭云还在梦中,他慵懒道:“昨日已经告诉过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再追究,息事宁人,大伙都乐意,却除了我。李大人,不论别人怎么说,我不能让自己失望。”
李凭云醒了醒神:“你打算如何审判?”
“买卖双方都有罪!都得罚!”赵鸢笃定道,“地主的罪过在于贪,瓜农的罪过在于愚。李大人在《律论》中提到过,贪愚为人性之本,按照儒家的方法,以人道治人,用教化攻克人欲,同样的教条,拿去规劝不同的人,结果各有所异,因为人性虽相同,后天的境遇却是不同的,所以人也是不同的。”
《律论》是李凭云那年科举春试的应试文章,而后它成为了整治权贵贪腐的刀锋。
可他从不主动提及《律论》,甚至再去回想自己曾写过律论这件事。
他深信人来世间走这一遭,所做之事,皆是天意,上苍借他之手写了《律论》,将刀递到他手上,他成为了被选定的刽子手,个人意志不再重要。
因此他不以此为喜,不以此为悲。
起初赵鸢说她读过《律论》,李凭云不以为意。场面上的虚话,人人都能说一二句,直到此时,才知道她是真的读过,不但读过,而且烂熟于心,将他的思想化作了自己的思想。
李凭云本不想她再管这个案子,打算装困糊弄过去。
可是吧,这个赵鸢,她没有过往,所以不畏未来,横冲直撞撞过来,撞得他不得不醒。
赵鸢继续道:“若要实现以'律'治国,不能施行人道,而要施行‘天道’,以严苛且不可动摇的制度治贪,以高明无需人力的技术救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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