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云直上九万里 第53章

作者:佛罗伦刹 标签: 破镜重圆 励志人生 古代言情

  她最初担忧州府的衙役会为难太和县的举子,但负责组织举子的衙役其母是道观的忠实信徒,他看在六子师叔的面子上,不但轻易放行,还在考试途中给高程倒了茶水。

  考完试,六子师叔在道观里请他们吃斋,“等这小子成功登科,你们太和县可得记着我们观的好处啊。”

  “一定一定”,赵鸢见势借势,“在下还有个不情之请。”

  六子师叔也是个爽朗之人,直言:“江湖之人哪有什么不情之请,能帮得上的忙一定帮。”

  “我要去凉州。”

  高程诧异道:“赵大人,凉州是晋王的地盘,你要去送死么?”

  赵鸢却是心意已定:“他宁可错杀十几条人命,也要除掉我,就算是送死,我也要死的明白。”

  高程急了:“道道道长,我年纪小,人微言轻,你是长者,你劝劝她啊。”

  六子师叔看热闹不嫌事大:“这位大人看面相,是福大命大之人,我赌你不会有事。”

  高程道:“赵大人,你你你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跟李大人交代?”

  “这是我的生死前程,不必跟别人交代。”

  这帮人你一句我一句,小甜菜看着他们,觉得自己也该说两句才有存在感。她没念过书,绞尽脑汁想了半天,终于说出了一句合适的话——

  “有种!”

  ...

  凉州,建水亭,弯月如钩。

  建水亭中,王儒人将周禄引见给晋王:“王爷,周主簿六年前进士及第后,一直在东都洛阳做二把手,他才干突出,前不久被调任去了京兆府。”

  晋王是个典型只看外表的人,而周禄是时下典型的士人代表:白面窄肩。

  晋王寻思道:“周主簿,你们文人是不是都不爱晒太阳?瞧你这皮肤白的跟豆腐花似的,比女人还嫩。”

  周禄大失所望——那个鼎鼎有名的武神晋王,女皇唯一忌惮的晋王,竟是个粗俗之辈。

  但为官之道,首先要会赔笑,周禄赔笑道:“王爷,下官家乡洛州连年阴雨,一年见不到几回太阳,于是就生成了现在这样。”

  王儒人故作惊讶:“哦?周主簿竟是洛州出身,王爷,李凭云李县丞似乎也是洛州出身。”

  周禄同王儒人这二厮早就串通好了台词,二人唱对台戏一般,你一句说我一句。

  周禄道:“王先生,您一定是忙于办学,不清楚县里的情况,李凭云已不是太和县丞了。”

  王儒人:“这是怎么一回事?是不是他犯了事?”

  周禄道:“不止犯事,犯的还是大事。说起来,我和李凭云缘分不浅,他亲娘是个胡汉混血的女子,当年她卖身葬父,我祖母看她可怜,买下她做绣娘,但这女子,本身没念过书,骨子里又留着胡人的陋习,不受教化,在府上四处勾搭。也就是我祖母疼爱她,祖母临终前,还给她许了一门亲事,把她托付给了一个船户。李凭云便是在船上出生的,后来船户出海,发生海难,人没了,我父亲念着主仆之谊,将他们母子接回了家,我也算和李凭云一块儿长大,这厮自小就满口谎话,小时候骗钱,长大了骗功名,我是一万个没想到,他竟然敢冒充良民参加科举!”

  晋王习惯性地摸了摸自己的翡翠扳指,“你们洛州举办乡试,官府不核查举子身份么?怎让一个贱民混进了考场?”

第49章 生死在天4

  周禄没想到这晋王一个武夫,实际上逻辑缜密的很。

  他没能提前料到晋王会直接质疑李凭云乡试有猫腻,含糊其辞道:“这...各种内情,我也不知。”

  王儒人解释道:“王爷,当务之急,不是追究李凭云是如何混过乡试的,而是他如何混入殿试,在天子眼皮底下夺得状元郎。洛州的官府是些酒囊饭袋,难道吏部的人也是些糊涂虫么?春试一道审核,选官一道审核,任官又是另一道审核,李凭云不可能次次侥幸躲过,除非...”

  除非,连吏部也要听命于他背后之人。

  人都会看错人,但晋王是个嘴硬的人,他道:“就算他是那贼婆娘派来的如何?他在太和县三年,对本王为首是从,论功劳,老王你也比不上他。”

  王儒人无故被数落,他憋着闷气,耐心道:“王爷,陛下对咱们陇右,从来谈不上放心,要不然也不会把赵太傅的女儿派来,我敢保证,赵太傅家的千金,绝不是陛下派来的第一个奸细。”

  话说道赵鸢,晋王唤来一个黑衣武卫:“人解决了吗?”

  那武卫肯定道:“解决了,刘三兄弟俩一把火,直接烧了他们落脚的地方,一个人都没逃出来。”

  夜如幕,一个宿卫疾行如风。

  他双手捧着的,是一方卷轴。

  那卷轴被一块黑布裹着,瞧不出真身,只能从宿卫谦卑的姿态中辨别出其价值不菲。

  天下有两样东西,不必张口,亦能五体投地。

  一是圣旨,二是读书人的文章。

  这名宿卫大字不识一个,那些写锦绣文章的文士在他心中拥有异常崇高的地位。

  “王爷!”宿卫捧着卷轴,一个俯冲,跪在晋王面前,“这是肃州梁参军送来的急件,让您一定亲自过目。”

  梁参军今任肃州参军,田早河惹怒晋王被贬官以后,由他直接接受今年的秋试。

  晋王打开那卷轴,目光渐沉。王儒人看到肃王眸光的变化,探身道:“王爷,这看起来,怎么像是乡试的试卷。”

  宿卫道:“梁参军说,这份卷子的文才有状元郎的气魄,但肃州的乡贡早就定了人选,他问...是否能多给一个名额出来?”

  “乡贡的名额量是礼部定的,要再争取一个名额,本王就得舔着老脸去求那贼婆,那怎么能成。”惜才是人之本性,只不过,究竟败给贪欲。

  王儒人道:“这个梁参军,真是一点也不识大体,送去长安的乡贡名额已经定好了,岂可临时变卦?”

  “多大点事儿?”晋王道,“不过本王也瞧着这文采有点文曲星的意思,找到这个举子,好好培养一年,指不定能把他送去长安,让本王瞧瞧,这是哪个县里飞来的金凤凰...”

  晋王这才去寻这名举子的姓名,只见他眉毛竖起,将那文章一掌拍在桌上,随后一脚踹向方才报信说赵鸢一行人已死的武卫肩上。

  “混账东西,你不是说刘三一把火无人生还么?为何太和县举子的文章会在此处?”

  王儒人赶忙上前查阅那篇文章。他先是为其文采诧异了一瞬,然后很快注意到了落款之处——太和县,高程。

  武卫冤枉道:“王爷,刘三兄弟俩从没失手过,他俩来信说解决了,我...我就信了。”

  晋王震怒:“那你说,这文章是谁写的!”

  晋王不管事的时候居多,不悦时,最多只是阴阳怪气几句,王儒人头一回见他震怒,腰弯得像个虾米,一旁的周禄亦是大气都不敢喘。

  武卫也没想到自己偶尔犯懒一回就被晋王抓包了,只能忍气吞声,当晋王的出气筒。

  “长金,把这试卷拿去,给本王烧得灰都不剩,若是留丁点痕迹,你就在黄泉路上等着刘三兄弟。”

  长金是送试卷前来的宿卫之名,他跪伏在地上,颤抖不已。

  “王爷!王爷!”

  又一名宿卫匆忙跑来。

  这夜如此不安宁,气得晋王一脚踹翻石凳,“他娘的快说。”

  “王爷,太...太太太和县赵主簿在府外求见。”

  所有人都以为自己听错了,气氛凝固片刻,晋王喃喃道:“你他娘自寻死路,这回天皇老子也救不了你。”

  晋王抓起桌上的卷子塞进长金的怀里,大步流星离开。

  周禄摸了把头上的冷汗,王儒人松了口气,道:“真是好戏连连。”

  周禄也算个文士,他一步上前,从长金那里拿来试卷,观摩了一番,又塞回长金怀里。

  王儒人挑眉道:“如何?是不是惊为天人?”

  周禄默默思索半晌,道:“是有惊世才华。只不过,学生见过更好的。”

  “三年前那位,老朽一直想拜读他的文章,奈何他入仕以后封笔不写,想来是老朽无福了。”

  周禄道:“日子还长,李凭云是个读书人,不可能一辈子不写文章,老师总会看到的。”

  王儒人摇摇头,一边转身离开,一边小声道:“王爷已经想到了他仍在替陛下办事,岂会留他?”

  周禄道:“其实这也无可厚非。不过让学生吃惊的是,王爷竟真敢对太傅千金下手,而且如此明显,难道王爷不怕太傅么?”

  王儒人露出一抹讽刺的笑容:“周主簿不觉得赵家占着太傅的位置太久了么。赵鸢没了就没了,只要没有证据,谁也不能证明是王爷所为。难不成赵邈那老东西一把年纪了,还能再生一个进士出来?”

  周禄沉默不语,王儒人警告道:“王爷这人,没念过什么书,但是脑子灵光,给他办事,千万要小心谨慎。你若敢有别的想法,过几天刘家兄弟的下场,就是你的下场。”

  周禄道:“学生只是不懂,您是当世大儒,王爷是您晚辈,对你诸多不敬,您为何从来无怨?”

  “王爷是先帝的胞弟,更有军功在身,他若要动,朝廷里有一大批武将跟随,你说为何?”

  皇权这二字,离如今的周禄遥不可及。大邺的官员和前朝一样,如果不碰到一个激进的皇帝,想要升官,只能一年一年苦熬资历。

  九成九的官员,熬到白头也不知道何为“皇权”。

  同周禄一样对皇权遥不可及的,还有一人。

  今年的陇右是福年,多雨。

  凉州府门口一个尖老奴对赵鸢道:“赵主簿,下雨了,你哪来哪去吧,要不然淋着了你,我们没法跟王爷交代啊。”

  这老奴嗓音尖细,身段雍容,赵鸢一看便知是晋王从宫里带出来的老太监。

  真是同他主子一样阴阳怪气...她在心中想。

  她虽头铁,但也怕病。其实这场雨开始之际,她就想着打道回府,明早再来见晋王,可是她的背后站着一排武卫,他们个个身长八尺,身穿铁甲,手持陌刀,如同一座森严的铁墙将她围堵。

  晋王这是明摆着欺负她。

  她终究只是个没经历过大风浪的姑娘,在一个只想除掉自己的人面前,学不会宽恕。

  晋王不在,赵鸢就对着那老奴阴阳怪气道:“我赵鸢是个敢作敢当的人,不似那些缩头乌龟。”

  “你这姑娘为何如此胆大包天?听说赵太傅家的千金知书达理,看来都是误传。”

  赵鸢实在无聊,便跟老奴侃了起来:“长安的传闻里,谁家千金不是知书达理?”

  “说的也是...哎你怎么还跟我聊上了。”

  “您不跟我搭话就是了。”

  至此,赵鸢终于出师:李凭云的厚脸皮已经被她学来了九成。

  这招果然管用,对方愤然离去。

  只是这一夜,再无人打开凉州府的大门。除了赵鸢和那一排看守她的武卫,整条街空无一人。

  雨停了会儿,到了快黎明时又下,赵鸢虚弱地对不动如山的武卫道:“我不走,你们回去歇着吧。”

  这些武卫是晋王亲自训练出来的,无人跟她搭话。

  赵鸢只好道:“是晋王让你们彻夜守着我,冤有头债有主,你们千万不要记恨在我头上。”

  日出,雨停。

  有个武卫终于熬不住了,他看着靠着柱子熟睡的赵鸢,同旁边的大哥说道:“这姑娘真是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