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佛罗伦刹
在赵鸢院子正对面,是一个佛堂,佛堂亮着为谨辞点的长明灯。裴瑯望着那一豆灯火,失神片刻,道:“鸳妹,我真的不想娶你。”
赵鸢一口老成道:“裴瑯,人不能一辈子花天酒地,总要成家立业,担起责任。”
“可是比起成家立业,我更喜欢长安的酒色。我不能为你放弃长安的美景,也不想耽误你。”
赵鸢冷笑:“不想娶我,便去求陛下退婚吧。”
“你明知道,我不能和你退婚。”
裴瑯虽无官职,但手握逐鹿军,裴家的逐鹿军素有镇国神兵的称号,女皇想要让逐鹿军为自己所用,唯有让裴瑯和太傅一家牢牢绑在一起。
他要退婚,唯一的办法是把逐鹿军献上,但那和欺宗灭祖有何不同?毕竟,逐鹿军所效忠的江山,姓刘,而非姓陈。
赵鸢推开院门,“你回去吧。”
“你就真的甘心嫁给我么?”
不甘心,能怎么办呢。李凭云说过帮她退婚的,可此次见面,他只字不提,看来真的只是当初为让她离开太和县,随手拈来的借口。
她今夜明明滴酒未沾,却也一身醉意。赵鸢额头抵在门框,缓了一阵,回头对裴瑯说:“我甘心,你也早日认命吧。”
自这天之后,赵鸢真的摆出了认命的姿态来。不但每日去陪裴瑯的祖母,还主动请了女师对她进行四项教育。大半个月就这样过去,离春闱只剩三天时间,赵鸢惦记着高程,一大早就从家门溜了出来。
李凭云和其它负责今年科举监考的官员官职挂在尚书省名下,此次选地方官来主持春闱,动作突然,吏部来不及为这些官员编制,便把他们安置在了一处离尚书省不远的荒寺里,那寺叫做重明寺,李凭云等官员也被成为重明司吏。
一般官署都会有衙役或是胥吏在值班,重明寺周围空空如也,一个人影都看不着。
赵鸢站在门外,踮脚朝里望去,忽然灰尘簌簌落下,她仰头一看,重明寺的牌匾摇摇欲坠。
在牌匾坠落之前,赵鸢及时溜了进来。她走到院中练习八段锦的老书生面前:“前辈,请问李凭云李司吏在哪间?”
她虽然穿了男装,但看起来仍然是个姑娘。赵鸢在长安被养得细皮嫩肉,八段锦老头一看就知道她是个贵族小姐,老头威严道:“此处是官署,女子不得擅闯。”
地方上有不少勤政实干的官员,但他们有个统一的缺点:思想迂腐。
赵鸢道:“我是李凭云的...表妹,来给他稍信。”
“赵兄!”
田早河拎着两桶水,从门外进来。
赵鸢对老头挑了挑眉:“我就说我是李司吏的亲人吧。”
赵鸢走上前去:“春闱在即,我来看看你们,李大人跟高程呢?”
“李兄是监考官,高程是考生,怕落人话柄,高程自个儿住在驿站。李兄嘛,病倒了。跟他一同来的司吏,平均年龄也得五十了,活全压他身上了,昨天他外出讲学回来,晚上发烧,昏迷不醒的。”
“讲学?”
“城南有个废弃的讲经台,城里有大儒出资,募集教书先生公开为百姓讲学,我和李兄轮流去,半个月已经挣了二两银子了,要说还是长安人出手阔绰。”
赵鸢琢磨着,不应该啊,李凭云顺走了她五十两银子买来的手串,何故潦倒到要去讲经换银子的地步?
“李大人没有变卖我的手串么?”
“什么手串?”
田早河看起来毫不知情,八成是李凭云贪污了她的手串。赵鸢摇摇头,“没什么,那他现在何处?”
“寺里缺水,煎药都不方便,李大人请了一天假,去了安都侯的私宅,赵兄你别担心,有沮渠公主照顾他,李兄一定会早日康复的。”
原本赵鸢也不是非常担心的,李凭云常年雨打风吹,除了酗酒,再没别的不良嗜好,可听说他跟沮渠燕在一起,她又不得不担心了。
只是,她能以什么身份担心他呢。
她不再想李凭云,而是关心起了田早河:“那你呢?”
田早河因受晋王牵连,进士身份也没保住。他却十分乐观:“我在这里照顾李兄啊,平时还能教书挣钱,干的都是自己想干的事儿,可比以前当刺史时畅快多了。”
赵鸢道:“甜枣兄,当初在太和县,你对我有大恩,我感激不尽,若是生活上有困难,你别同我见外,尽管开口提。”
田早河哈哈笑道:“有李兄在,能有什么困难?赵兄,你不是来找小程的么?我带你去找小程。”
长安南城,在比鬼市附近有一个巷子,巷子里都是小本营生的客栈,平日多数是三教九流的江湖客在这里落脚,一到春闱之际,江湖客就主动把床铺让给了考生。
高程住在一家叫大通元的驿站里,这家大通元里,全是大通铺,二十多个考生挤一间屋子,屋里一进去,一股让人作呕的酸臭味。
这就是传说中的书生味:脚汗加劣等墨臭。
高程不在屋中,田早河和赵鸢寻着挂在床头的姓名牌找到他的床铺。
“这孩子。”田早河说道,“生活习惯可真不好。”
田早河当初做刺史时,是出了名的爱干净。高程床上被子衣服全部堆在一起,他一边骂着,一边上铺给他整理。
叠好衣服,再叠被子。
田早河掀开被子,他还没来得及看清眼前之物,赵鸢紧闭双眼,发出一声恐惧的尖叫。
“赵兄别怕!”田早河护着赵鸢退避几步,他顺手抄了一把伞,用伞尖翻开高程床铺上的东西。
一只碧眼波斯猫被开膛破肚,藏在了高程的被子底下。
第63章 人设塌了2
田早河挑起了猫的皮囊,肠子稀里哗啦掉在了床铺上,血淋淋一片。
赵鸢那里见过这场面,猛转身冲出去干呕。田早河气得浑身颤抖,赵鸢脸色苍白回到客房中,她逼着自己直视被扔在地上的那只死物。
一双碧眼,死不瞑目。
高程的眼睛是碧色的,这是对高程明晃晃的威胁。
此时,外出的书生们陆陆续续回来。春闱在即,住在通铺里的乡贡们既是盟友又是对手,这样的关系让他们难免冷漠麻木,对其他事并不关心。
没人在意这里个外来者的身份,他们回到各自的位置上,抱起书本,继续温书复习。
屋里静得吓人,忽然间,一声质问打破了寂静。
“这是谁干的?”
有的人投以余光,有的则继续埋头看书。
赵鸢再次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是谁欺负高程!”
鸦雀无声了一阵,住在高程对面的一个年轻乡贡道:“这位官人,大伙儿都是过来考试的,一心扑在书本上,没空去害人。你倒是该问高程,他招惹了谁。”
田早河否认道:“我再三叮嘱过小程,别惹是生非,小程的母亲把他托付给我,他不会不听我的话。”
赵鸢一步上前,打开窗户,本来没人关注她要做什么,她突然拎起脚下的背囊,往窗外扔去。
被扔背囊的乡贡急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赵鸢道:“今天你们不说是谁欺负了高程,便经历一遍他所经历的,好跟他感同身受。”
众人都是外地来的,怕惹到了长安的地头蛇,为明哲保身,终于有人把这几天高程的遭遇说了出来。
“高程似乎是惹到长安里做官的大人物了。那个人来找过高程两次,第一次高程回来还好好的,第二次脸上就挂了伤。我们看那个人穿着不像普通百姓,也不敢多问。”
田早河问道:“你们可知道那人姓谁名谁?”
再度沉默。赵鸢注意到他们的目光闪躲,立马意识到,他们肯定知道什么。
高程是她亲手选出来的学生,太和县的举子只剩高程一人,她没能保护好他,有愧于心。赵鸢恐吓道:“本官乃尚书省礼部主事,诸位日后考功升迁,都要经礼部之手,你们是说还是不说?”
世人追名逐利并不无道理,权势再任何时刻都有绝对的力量。
终于,有个年纪大的乡贡颤巍巍说:“高程招惹的那位,似乎是吏部的人。
“对,我听他的侍从叫他周主事。”
真相大白,吏部的周主事,不正是周禄么。赵鸢被愤怒冲昏了头,田早河头脑清醒地问道:“高程呢?”
“他...他昨晚没回来。”
赵鸢已经冲出去了,田早河险些追不上她:“赵兄,去何处!”
赵鸢道:“去找周禄要人。”
“你怎能肯定小程在周禄那里?咱们还是先找李兄商量,从长计议。”
“李大人清醒的时候,他说了算,他病的时候,我说了算。”
赵鸢笃信高程在周禄那里,但她虽然气愤,却也没冲动行事。前往尚书省之前,她先去了安都侯府借了几名逐鹿军。
兵分两路,一路去找高程,一路跟她去尚书省找周禄算账。
身为未来安都侯府主母的她,打狗又何须理由!
一行人阵仗庞大冲到了尚书省,今日守门士兵认得赵鸢,见她不由分说要闯,立马拦住:“赵主事,您正在停职期间,若没有凭证,不可擅闯。”
赵鸢道:“叫周禄来见我!”
“这...”
赵鸢道:“叫他出来,我有大礼要送他。”
虽说赵鸢被停了职,但她是太傅的女儿,而周禄出身商贾,兴许也有些别的势力背景,和这位赵主事却是不能攀比的。毕竟,朝中若论家世背景,能和眼前这位相比的,寥寥无几。
士兵进去喊周禄,等待期间,田早河把赵鸢拉到旁边去:“赵兄,咱们这么过来,实在太鲁莽了,稍后见了周禄,有什么事我来,对付这种人,我大言不惭,确实有几分经验。”
田早河过去在晋王和陇右世族之间长袖善舞,自有一番赵鸢学不来的处事智慧。
周禄以办理公事为由,让他们在风雪天里苦苦等待。正当逐鹿军众人打算直接去拿人时,去找高程的逐鹿军前来:“赵姑娘,高程找到了...”
“人呢?”
“人...是在鬼市贩子手里找到的,受了些伤,已经送去医馆了。”
赵鸢被冷风吹了一个时辰脑袋,冲动散去,她寻思着,眼下最重要的其实不是找周禄算账,毕竟她手里没有周禄陷害高程的证据,当务之急,应该是安抚高程,要他安心考试。
当她打算带人离开之际,一回头,一个单薄的身影正在面前。
“小程...”
天寒地冻,高程一身单衣,半脸血污。
田早河冲上去,把自己的棉袄披在他身上。
逐鹿军追上来:“赵姑娘,这小子受了伤还灵活地跟泥鳅似的,我们根本抓不住他。”
赵鸢摆摆手,走到高程面前:“高程,到底是怎么回事?”
高程咬牙切齿道:“是周禄找到我,让我陷害云哥泄题。想害云哥,除非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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