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云直上九万里 第93章

作者:佛罗伦刹 标签: 破镜重圆 励志人生 古代言情

  “此人是四年前的进士科状元,因破了?陇右世族科举舞弊案,被提拔入京主持今年科举。礼部正有空缺,想必陛下是怕赵邈的人垄断礼部,才把他安插进了?礼部做郎中。”

  “区区蜉蝣,也敢妄图撼动你父亲,儿?啊,为父憋屈。”

  陈国公知道父亲的来意?,此次女皇命李凭云去察汾县受灾一事,若他一不?小心查到陈家其它的事,为彰显自己?是明君,女皇难免大义灭亲。

  “回父亲,此人虽是威胁,但他的威胁,远小于赵邈,如今礼部侍郎一位空悬,他相当于礼部实际的二?把手,有他在,儿?子在朝中方可和赵邈抗衡啊。”

  陈老太爷拐杖剁地,斥道:“混账东西!我陈家世代?名儒,净教了?些吃里扒外的东西!”

  虽陈老太爷已是个老叟,可被他扒光衣服扔在冰天雪地里,用淬火铁鞭毒打的阴影始终蒙在陈国公心头?。

  “回父亲,我派人查过李凭云,这?人背景干净,空闲时除了?在鬼市教那些贱民读书认字,哪都不?去,想除去他,恐怕暂时找不?到把柄。”

  陈老太爷举起?拐杖,用拐杖尾端戳向陈国公脑门,“你还是不?灵光啊。我来之前,找过柳霖那阉人,听他说,吏部有个叫周禄的小主事,和李凭云是同乡。”

  陈国公颤巍巍道:“父亲,我这?就?叫人找周禄过来。”

  这?是个寻常的宁静夏夜,但所有人的命运,都因这?个夜晚而改变。

  第二?是阴雨天,适合休息,赵鸢没听到叫早的更声,一觉睡醒来,窗外下着软绵绵的小雨,合欢树的绒花落满窗前。

  她自言自语道:“不?用当值可真好。”

  她又直挺挺躺了?下去,打算伴着雨声睡一个回笼觉。

  闭上眼睛,她开始回味昨夜的美梦。

  月色,合欢花,李凭云。

  月色,合欢花,李凭云。

  月色,合欢花,李凭云。

  昨夜不?是梦!

  赵鸢诈尸一般从床上弹起?来,她想到昨夜信心满满告诉李凭云要做饭送给他,趿上鞋就?往伙房方向跑去。伙房炊烟袅袅,饭香扑鼻,已到了?要用膳的时间,此时再从头?开始学下厨,李凭云显然要饿死?了?。

  赵鸢拿来食盒,将饭菜装得满满当当,唤来车夫前往尚书省。

  尚书省是天下第一衙门,六部二?十?四司坐落在皇城以西的永乐门外,这?里向来威严肃静,今日门口却围满了?书生。

  守门士兵拿着兵器哄人,尚书省乱作一团。

  车夫道:“小姐,这?是出什么事了??”

  赵鸢在尚书省也待过一段时间了?,她清楚,这?等热闹,只有一个可能:有贪官落马。

  “应当是御史台来捉人了?。”

  车夫不?寒而栗:“这?尚书省的官员可真难做。”

  赵鸢道:“各行各业都一样,身正不?怕影子斜,没什么难做的。”

  门口乱成一锅粥,她暂时进不?去大门,只好先在马车里等待。赵鸢刚把食盒放在身侧,一声巨响传来,车夫惊叫一声,然后传来士兵呵斥。

  她撩开车帘,向外看去。

  一块板砖落落在地上,一个书生被士兵制服,想来,是那奋青书生拿板砖砸贪官了?。

  “李凭云,枉我以你为友,你竟敢做出这?等丧尽天良的事!天道何公啊!”

  赵鸢听到“李凭云”三字,跳下马车,跑到人群里。

  两个官差押着李凭云,李凭云没带官帽,他的发髻颇有些凌乱,周围的书生们不?停谩骂,他始终冷漠地目视前方,任何人都进不?了?他的眼睛,任何话都进不?了?他的耳中。

  而今日被派来拿人的御史台官员,恰是高?程。

  高?程铁青着脸对那些书生说:“李郎中尚未定罪,他仍是朝官,你们若再敢对朝官不?敬,依律处置。”

  “多少人熬到鹤发,熬到了?油尽灯枯,取不?得半分功名,李凭云一个贱民,却能进士登科,哈哈哈哈哈,上天要亡我大邺士人!”

  “贱民”的字眼刺痛赵鸢的心。

  她无法计较后果,推开前面挡着的人,要去同那些谩骂李凭云的人争论,肩膀却被人扣住,赵鸢回头?,六子一身书生打扮,混在人群里,低声说:“今早洛川县令向御史台弹劾,状告李大人瞒天过海,以贱民身份参加科举,这?回八成是有人要整李大人,弹劾前脚到,后脚就?有人在城里贴了?告示,问罪李大人。这?些书生真是些白?眼狼,平日他们没少受李大人恩惠,这?个时候,却好似跟李大人有着深仇大恨,仿佛他们没考上进士,都是李大人害的。”

  赵鸢自己?经历过这?些书生的愤怒,知道这?些人愤怒的根源。

  他们是最金贵的男儿?,有盖世才华,却求官无门,而贱民和女人却能踏上仕途,换成是谁,心里都会不?公。

  不?公存在于方方面面:出身、相貌,智识,但这?些不?足以造成人与人之间的天壤之别?。

  真正的不?公是什么?

  是当旁观者像被开水烫了?的泥鳅一样大失方寸,当局者的宠辱不?惊。

  赵鸢很想上前帮李凭云谩骂回去。她想问问那些读书人,贱民如何?礼崩乐坏之际,孔夫子能说出有教无类的话,而大邺这?样繁荣昌盛的年代?,读书人眼里却容不?下一个贱民。

  六子说:“此事这?么快就?传遍长安,有九成是有人故意?为之,我让道上的兄弟去查一查。”

  赵鸢道:“不?用查了?,是周禄。朝中年轻的官员,只有我和他知道李大人的出身。”

  “这?个王八犊子,我卸了?他的胳膊。”六子拳头?作响。

  赵鸢摇头?:“周禄亦有把柄在李大人手上,他绝不?敢弹劾李大人,想必这?一次他背后还有其他人。”

  六子问:“那现在该怎么办?”

  赵鸢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以前到了?山穷水尽处,李凭云都会给他们指一条明路,现在他走到了?山穷水尽,谁能给他一条路?

  赵鸢道:“我去求我爹。”

  “你爹...会帮李大人么?”

  赵鸢预想不?到未来,她的懦弱在此刻尽显无疑。

  可是当她看到人群里那个泰然自若的身影时,心底也会生出一股力量,催逼她挺起?脊梁骨,为他全力以赴。

  回府的一路,赵鸢都在琢磨说辞。

  这?些年来,赵太傅专注培养国子监授课的博士,他既不?收学生,也不?问朝政,嫡亲弟子出了?事,也不?多过问。要说动他去帮李凭云,赵鸢只觉得难如登天。

  到了?家门口,她仍未打好腹稿,忧心让她没能注意?到府前停泊的陌生的轿子。

  入了?门,忠叔打着战栗,“小姐,宫里来了?人,带了?圣谕,召你入宫。”

  女皇要见她?赵鸢灵敏地感觉到,一定是为了?李凭云的事。

  她换了?身正式的着装,赵府门前那辆低调的轿子,正是女皇派来接她入宫的。

  轿子从谨门入宫,那里是宫人通行的偏门,赵鸢也猜到了?,此举是为了?掩人耳目。

  她意?识到,此次李凭云出事,远比表面上看起?来的复杂。

  轿子穿过太液池,来到女皇起?居的北斋堂。

  一个严肃的中年宫女走来:“赵小娘子,陛下正在沐浴,请你随奴婢来,奴婢伺候你更衣。”

  赵鸢行礼后,也不?敢多问,任由?宫女将她折腾一通,最后送入居鹤宫。

  居鹤宫是女皇专用的汤池,屋中处处可见白?鹤雕饰,有些是瓷的,有些是玉的。

  女皇半靠在浴池边,两个年轻宫女跪在身后,一名给她捏背,另一名用香露在她背上涂抹。

  赵鸢不?敢直视圣体,她跪在女皇背后,小心谨慎地呼吸着。

  “惠荣,你去伺候赵家小娘子。”女皇懒洋洋地吩咐道。

  原本?伺候女皇的一名婢女起?身,盈盈来到赵鸢面前,“赵小娘子,奴婢侍奉您入浴。”

  赵鸢立马磕头?:“陛下,下官不?敢!”

  几个女婢咯咯笑了?起?来,女皇也笑了?,“你们这?群小蹄子,平日只有朕在的时候,可不?敢这?样放肆。看来,你们都很喜欢赵小娘子呢。”

  惠荣和另一名宫女推着赵鸢进了?汤池,汤水温度适宜,池底机关冒着带药香的水泡,倘若面前换个人,赵鸢肯定得惊叹此水只应天上有。

  这?是她第一次独自面圣,竟是在浴池里...这?些年未曾听过女皇有男宠的传闻,难道,女皇近的是...女色?

  “赵小娘子,你是自周文王以来,第一个在朝做官的姑娘,怎么,你也和那些庸俗之辈一样,怕朕么?”

  “下官不?敢。”

  “那为何不?敢抬头?看朕?”

  赵鸢想,若她的帝王是个男人,此时她都不?至于如此窘迫。

  可她的帝王是个女人。她和千秋万代?中所有的帝王都不?一样,因为她的与众不?同,才有了?自己?的与众不?同。

  赵鸢缓缓抬起?头?,在她目光上移的过程中,无意?看到了?清澈的池面下,女皇的身体。

  她的肚子上有一道很长的疤,那条疤是一条巨大的裂缝,几乎是盘旋在她金贵的身体上。

  赵鸢没能藏住眼底的惊慌。

  女皇柔声问她:“朕的疤吓到了?你么?”

第86章 弑子之母2

  “这是我生?第一个孩子时, 留下的疤。当初朕和文妃二人同月怀上龙胎,谁先生?出孩子,便是皇长子。文妃宫里的产婆已经待命了, 朕肚子里?却没有半点动静。后来?, 在她临盆当夜,朕的亲哥哥命人拿刀划开了朕的肚子, 那年, 朕还不到十五,也?不知自己是究竟怎么活了下来?, 命保住了,这疤却怎么都消不掉, 莫说你这没出阁的小娘子, 有时朕自己低头看到这疤,也?会被吓到。”

  赵鸢还不知道生孩子是怎么一回事,等她知道的时候, 就再也?不想了解这回事了。

  她听到女皇的回忆,眼睛不觉有些湿润。

  她靠着父亲和女皇的庇护,走到今日, 已觉得步履维艰,而眼前的人, 又经历了多少才走上了九五之?尊的高处呢?

  “陛下, 下官不是怕, 下官只是...心疼。”

  她说完,又立马低下头, 不敢直视圣颜。

  赵鸢本长着一张不知人间?疾苦的天真面容, 入仕以来?的种种,让她的眉宇变得更悲悯犹豫, 目光却更沉着稳重?。这是一张难得的善面,女皇身边的女官们对她有着天然的好?感。

  跟随女皇多年的齐老嬷嬷说:“赵家小娘子真是个珍珠似的人儿。”

  赵鸢被夸得脸红,女皇轻轻笑了笑,而后命那几个年轻宫女下去,只留下齐老嬷嬷和惠荣两个。

  “礼部李凭云郎中的事,也?不知你听说了没。”

  赵鸢在女皇面前不敢欺瞒,她颔首道:“李郎中是下官入仕以后的第一位长官,对他的事,自然会比别?人更关心一些。”

  “赵小娘子,今日朕唤你在此相会,是因为厌烦了假话,想跟你说说真话。李凭云原本就是朕安排在太和县对付晋王的人,四年前殿试,朕一看到他,就知道从今以后,大邺再也?选不出这样的状元郎,所以,哪怕知道他是个贱民,也?破格重?用?他。他没有让朕失望,可如今,朕却让他失望了。”

  赵鸢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