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再让我睡一会
附近的宫女太监们一个个装眼瞎,该做事的做事,路过的皆懂事地低下头。
燕怀瑾下意识环住她的腰,扶稳后不自然地摸摸鼻子:“方才在想事情,走得快了些,抱歉。”
裴筠庭摇摇头,又拉着他向前几步。身后的银儿、秩儿,展元、展昭立刻明白,两位主子这是要说悄悄话,随即故意放慢步子,给他们足够的说话空间。
二人自小便拉拉扯扯惯了,私下是没什么规矩的,燕怀瑾从不介怀。只是今日才突然发现,小青梅原来一直用这般纤弱白皙的手腕拔剑,还使得那样干净爽利,如此倒也难怪父皇与母亲时常夸赞她。
“怎么了?”他低声问。
“昨日的事……”她皱着眉,“我回去想了想,闯进雅间应当是他们一时情急,走错了。不过那个刘大人,是否与你和周思年最近在查的贪墨案有关系?”
周思年,大理寺少卿,中书令之子,同时也是燕京有名的世家公子,母亲因难产而亡,故名字取“一弦一柱思华年”之意。其父周崇泰与镇安侯爷乃患难与共的故友,两家算得上世交。
他儿时体弱多病,如扶风弱柳,因此常年闭门不出。两位小阎王在翰林院兴风作浪时,他尚在家中养病,逢年过节也很少出门,故而裴筠庭幼时对他没什么印象。
这位大理寺少卿是个难得的刑狱人才,身子渐好后,立刻在燕京城一鸣惊人,百姓都传他是包青天转世,凭一己之力破掉好几桩疑难的旧案,得朝野称赞,圣上破格提拔他为大理寺少卿。自上任以来恪尽职守,名声越来越响。
鲜有人知,周思年早就是三皇子的人,他的顽疾,也多亏燕怀瑾遍寻名医,仔细调养,虽仍有病根,却几乎与常人无二。
燕怀瑾想要证明自己的能力,就得替自己爹做事,要做事就得用人,所周思年破的那几桩旧案,倒可以说暗藏玄机,背后少不得燕怀瑾的鼎力相助。
一来二去,裴筠庭和他也渐渐熟络,三人英雄所见略同,常聚在一块谈论时事案情。
没想到她会问这个,燕怀瑾一点点头,随即看了眼天色:“今日带你去琼玉阁用膳吧,此处不便多说。到了琼玉阁,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好。”
……
金吾卫首领姜柏延,因剑术颇佳,故被仁安帝任命为三皇子的剑术老师,连带着裴筠庭也能沾点光。
她虽非习武奇才,但从小跟着父亲以及燕怀瑾学了不少工夫,一身轻功和剑术,就是放在男子中,也当为翘楚。
可她作为女子,这身好功夫轻易不能显露,一为来日遇到危险时能保命,二为免去闲言碎语,平日的场合,适当收敛一些即可。
燕怀瑾命人取来自己的两把剑,裴筠庭轻车熟路地接过承影剑——她与这把剑可以说是老朋友了。但现下她也只是看过一眼,便将其收入鞘中,抱着剑立在场边。
眼下不过巳时,天比方才进宫时阴了不少,想来不久就要下雨。猎猎的风吹起燕怀瑾的发尾,他衣袂翩翩,气势如虹,少年英姿,使人目不转睛。
行过礼,两道身影同时动起来。
燕怀瑾攻,姜柏延守。
裴筠庭能看出,二人一开始势均力敌,谁也不落下风,可当姜柏延以退为进,步步紧逼,燕怀瑾便隐隐有不敌的迹象。姜柏延出剑的角度堪称刁钻,出其不意,毕竟真枪实战过,这一招一式,可谓名不虚传。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她如此想着,余光瞥见有人正朝这里来。
竟是宗亲王的嫡女,南平郡主。
裴筠庭颇有些头疼。
对这位郡主吧,她倒说不上讨厌,只是太过难缠,初见她就莫名不喜裴筠庭,没少给她脸色看。
彼时裴筠庭尚且一头雾水,往后渐渐明了,原来南平郡主钦慕三皇子燕怀瑾已久,而裴筠庭与燕怀瑾又是人尽皆知的青梅竹马,坊间关于二人的传闻更是不少,故将她给记恨上了。
她是天子之臣的女儿,南平郡主却是皇室宗亲。二人身份有别,裴筠庭给她行完礼,无意多言,继续看着演练场上墨色的身影。
南平郡主在她身旁停下,屏退跟在身后的一串侍女侍卫,眼神也胶在燕怀瑾身上,一刻不离。
良久,她骄傲道:“殿下的剑术又精进了,我瞧京中世家公子无人能及。”
裴筠庭掀了掀眼皮,懒得应她。
南平郡主今日本就是冲着燕怀瑾来的,路上听说皇后已经先一步召了裴家二小姐,她轻蔑不已,裴筠庭算什么东西,区区一个侯府二小姐,早年沾了她母亲的光才能抢了燕怀瑾青梅竹马的名号,但要妄想嫁给她高高在上的三殿下?做梦!
望见场边裴筠庭看着燕怀瑾的眼神,南平如鲠在喉。
所以她走过去,就是为了给裴筠庭添堵:“你别跟着殿下了,我要与他一同用膳,裴二小姐早些回去吧。”
言下之意是,燕怀瑾今日被她占了,裴筠庭休想凑上来插一脚,早些滚蛋。
此刻场上胜负已分,燕怀瑾笑着作揖:“将军好身手,我输得心服口服。”
姜柏延谦虚回礼:“殿下也不遑多让,假以时日未必不能超过我。”
二人收鞘,一同朝场外走去。
南平郡主见到燕怀瑾过来,眼睛都亮了,方才还轻蔑刻薄的脸,现下立马换了副面孔:“三殿下,南平今天好不容易随父亲进宫,你可要陪我玩儿。”
燕怀瑾脚步一顿,随即看向面无表情的裴筠庭,未置一词。
姜柏延是个不折不扣的老油条,见气氛不对,便带着他的金吾卫先行告辞。
燕怀瑾把剑收起,对演练场边的侍卫道:“你们也退下吧,不必守在这。”
“三殿下,”南平郡主嘟嘟嘴,看模样倒是纯真可爱,“你为何不理我呀,可是南平做错了什么?”
他一噎,无奈道:“……你既难得进宫一趟,就去坤宁宫陪我母后说说话吧,她平日闲得很。”
“那你和南平一块去嘛,待在这儿有什么好的。”
“……”
燕怀瑾头疼不已,又瞥了眼站在身侧,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裴筠庭,莫名有些恼,随即赌气似的应承下来。
南平郡主自然是欢欣雀跃,凑到燕怀瑾身边叽叽喳喳说起了话,二人朝坤宁宫方向走去。
走前展昭展元还不忘偷瞄脸色不甚好的裴筠庭,四目相对,心道主子与裴二小姐往后要么大吵一架,要么他又得翻了墙去哄人。
裴筠庭才不承认自己心中有气呢。
可不知道为何,看到他们走在一起的背影,就是不舒服,心中暗骂燕怀瑾这厮左右逢源,真不是个好东西!日后哪家姑娘要嫁了他,真是倒大霉!
她满腔怒气没地撒,便自顾在场中舞剑,不许人靠近。
虽然今日没有换上轻便的短装,仍穿着广袖的淡紫色纱裙,可舞起剑来却是别样的风姿。少女表情冷冽,一式一剑,气势磅礴,凌厉的刀锋迎着东风,嗡嗡作响。
场外忽有人提着剑走来——是去而复返的燕怀瑾。
他目光灼灼,笑道:“裴绾绾,敢不敢与我过一招?”
裴筠庭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作势要收剑,他见状哈哈大笑,提剑袭来,并未手下留情。
展昭二人也是使劲仰头望场里看,还与银儿轶儿打赌,这局定是自家殿下赢。
都说男女实力悬殊,可裴筠庭却丝毫不落下风,与燕怀瑾打得那叫一个有来有回。
她的招数向来秉承干净利落的原则,颇有大家风范,燕怀瑾怀揣着旁的心思,开始还不假辞色,全力以赴,过了几招后,便换了打法,只守不攻,裴筠庭的招式全都像打在一团棉花上,气得她反手收剑,直接飞身一脚。
他薄唇一勾,眼中笑意更浓,侧身退步躲开,又伸手去拦裴筠庭的腰,一使力,便顺手将她揽入怀中。
展昭展元眼睛都直了,还能这样?
她微喘着气,未来得及羞恼,就攥拳打在他结实的胸膛上。打了几拳顿觉手疼,燕怀瑾见状松开她:“真生气啦?”
裴筠庭冷哼一声,并不搭理他,转身就走。燕怀瑾在原地低低一笑,抬脚跟上她,一手背在身后,漫不经心道:“一起去琼玉阁用膳吧,我请客。”
见她不答,自顾勾唇,跟在身后,一路上了她的马车。
第五章 画船听雨眠
燕怀瑾乘上裴筠庭的马车,一齐朝燕京最繁华的街道驶去。
越过关山门,就能远远瞧见琼玉阁的楼身。
琼玉阁本是燕怀瑾名下的铺子,却鲜有人知晓。
那是他十岁生辰那日,连同其他赏赐一起送到手上的。裴筠庭得知此事时,还感叹自己抱了个大腿,以后若碰上什么事,也不至于担心会被饿死。
然而“大腿”本人正倚在车壁上闭目养神,眉头微皱,似在思索。裴筠庭心中闷气未消,匆匆瞥过一眼便移开视线。
掀开帘子的一角,窥见燕京街头繁华的烟火气。
运河就在街道的左侧,上面架着一座石桥,每逢灯会或喜庆的日子,此处都会有许多郎君与小娘子相会,热闹非凡,所以又称鹊宴桥。
桥下常有船家或水生门的人乘船路过,或是载人,或是载货。
她尚未在城内泛过舟,儿时无比向往,想在水面上仰望燕京夜晚的皓月灯火,不过一直没寻到机会。
一条河分隔两岸,对面那头的石阶一直连到水下,深不见底,有妇人挽着衣袖洗衣洗菜,也有孩童在一旁玩闹捞鱼。这头的街边车水马龙,小贩的蒸笼每打开都是烟雾缭绕,热气腾腾,引得路人侧目,再趁机招揽一番,他的汤包很快售空。
还有大汉架着糖葫芦吆喝,老婆婆拿着一箩筐的小玩意,很是显眼。路过的孩童驻足停看,被身后的同伴呼唤后,继续走街串巷地玩耍。
马车仍在悠悠向前,方才的景象皆落在身后,渐渐退去,唯有耳畔马蹄声依旧。裴筠庭收回目光,却发现燕怀瑾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望着她一言不发。
“在想什么?”她轻声问。
燕怀瑾还抱着臂,目光沉沉:“在想,什么时候能与你去一趟姑苏。”
知晓他话里的意思,也明白他在低头哄自己开心,裴筠庭展颜一笑,先前那点不快消失殆尽:“何时都好。”
……
二人是这儿的常客,燕怀瑾更是名正言顺的主子,杨掌柜一听有人通传,抓着账本便急忙出来迎接:“哎哟,公子您来了,老规矩,顶阁还是留给您的。”
见到他身后探出半个头,笑意盈盈的裴筠庭,杨掌柜脸上又多几分真切的笑意:“二小姐果然也在,前些日子的事,还要多谢您。”说完对着她一揖。
“掌柜的说笑了,举手之劳而已。”她扯扯燕怀瑾的衣袖,温婉谦和,“无需带路,我们先上去。”
“好嘞,两位先喝口热茶,小二即刻就到。”
几人拾级而上,待行至顶阁,正准备入内时,阶梯之下忽然有人小声唤了句:“裴二小姐,三殿下?”
循声回首,那人表情倏然变得局促,边行礼边道:“在下余锦,乃鸿胪寺少卿之子,匆匆瞥见二位身影,不请自来,还望恕罪。”
裴筠庭觉得此人眼熟,想起他曾在翰林院和自己一起上过课,经他介绍后回想起姓名,微笑颔首,算是打招呼。
燕怀瑾长眉一挑:“何事?”
“前些日子家父无故牵扯贪墨案,依照刑部的意思,是要革职处办,可家父是冤枉的!”余锦激动得脸都红了,“今日我约见刑部侍郎,他却没来赴约,只派了个小厮暗示我要交银子……那数目我家实在负担不起,幸而遇见殿下,还请殿下救救家父!”
“冤屈与否,自有大理寺审断。”燕怀瑾从容说道,“银子不必交,倘若令堂身家清白,没谁会为难你们,更无人敢质疑大理寺的权威,往后也别再走旁门左道。”
“多谢……殿下。”
春山好处,空翠烟霏。
两人私底下吃饭时不习惯人伺候,燕怀瑾在这儿就同在自家一般自在,进了门先半卧榻上,枕着双臂,真真一副闲适公子哥的模样。
方才那段小插曲,二人皆未放在心上。
裴筠庭自顾斟茶,待小二上来,点好菜,燕怀瑾才开口问道:“楼下杨掌柜说的哪件事?”
她起身走到窗边,看远处山脉雾蒙蒙的烟,又看滴落在身前的雨:“大约是你受伤那几日,我乔装出门,碰上有人在琼玉阁门前挑事,我在一旁听了半晌,此人说的话简直漏洞百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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