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再让我睡一会
裴筠庭不动声色地将他上下打量一番。
安全起见,燕怀瑾将他安插进了自己宫里,于是陆时逸摇身一变成了三皇子的二等侍卫。
眼下他身着暗色的统一制服,比起此前的仙风道骨,这身衣裳倒为他增添几分肃穆,瞧着也说不上别扭。
她三言两语带过方才的事:“我出来换个衣裳,倒是你,不待在承乾殿,怎的随处乱跑?宫里忌讳多,若冲撞到哪位贵人,麻烦就大了。”
陆时逸轻笑一声:“二小姐是怕我给三皇子带来麻烦?放心吧,我自有分寸。”
裴筠庭蹙眉。
她怀疑陆时逸的脑子有可能出了些问题。
见她不答,陆时逸又补道:“是殿下准许我如此的,他说趁宫里多数人都不在之际,便可去见我想见的人。他所言不假,一路上通畅无阻,即便遇上其他侍卫,只要我亮出身份,说是替三皇子办事,便再无人敢为难我。”
这点她未作否认。
“所以你见到那位想见的人了吗?”
“算是吧。”提及此事,他情绪蓦然有些低落。
“是他么?”
“……”陆时逸沉默着摇头,“不是他。”
眼瞧着线索骤然断在面前的滋味不大好受,裴筠庭总觉得自己一定还忽略了什么细节,可一时半会儿又无法抽取有用的信息,只得作罢。
“你是才从那边出来吗?快回去吧,我估摸着宴席也该到尾声了。”
“明白。”陆时逸欠身,“那我便先行一步。”
裴筠庭颔首,转身往他的反方向走去。
然而还未走出几步,陆时逸突然在背后叫住她。
回首,就见他煞有其事般,对着裴筠庭郑重道:“二小姐,谢谢你,也替我谢谢三皇子。”
她掀起唇角,并未感到负担:“无妨。”
陆时逸站在原地,凝望她的背影良久,直至最后一点裙角也消失在视线中,他才塌下挺直的脊背,仿佛被什么东西压垮。
酸意袭来的同时,在心中长叹一口气,转身离去。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
裴筠庭猜得果然不错,生辰宴的确进入了尾声。
此刻燕怀瑾高举酒杯,脸上挂着笑意,端的是丰神俊朗,举世无双。
“感谢诸位今日赏脸到来,本皇子感激不尽,这杯酒,敬诸位。”
语毕,他仰头,干脆利落,一饮而尽。众人接赏脸接话,说着吉利的祝词,亦将酒水饮尽。
一般来说,皇子很难享有生辰摆宴的待遇,除出生及弱冠外,能使圣上在十八岁为其摆宴祝寿的,多年来不过只有曾经的大皇子与如今的三皇子。
然而纵观局势,不少人都私下猜测,这是圣上对皇储的暗示。
太子之位,多半会被三皇子收入囊中。
三皇子一派自然喜闻乐见,齐王一党却不见得有多真心。
众人各怀鬼胎,唯有置身事外的乌戈尔神色如常。他盛满酒杯,在众目睽睽之下起身,举杯对座上的仁安帝道:“早闻中原人热情好客,如今亲眼所见,果然不假。这杯感谢圣上盛情招待,我与妹妹感激不尽。”
诸位大臣面面相觑,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唯有仁安帝与燕怀瑾飞快对视一眼,随后缓缓端起酒杯:“你是客人,无须多礼。”说罢抿下一口酒。
这还不算完,接着,乌戈尔像是等待多时般,对着燕怀瑾邀约:“也祝三皇子生辰大吉,我不知你们中原的习惯,来得匆忙,没有备下礼物,万望宽恕。”
另一旁的温璟煦眯起眼,头一回正经打量这位鞑靼王子。
他嗅到了点不同寻常又熟悉的味道。
燕怀瑾仍维持着礼貌的笑意,遥遥举杯:“多谢王子,往后还请多多指教。”
旁人都听不懂的话,乌戈尔却瞬间明白。
看来他的宿敌对他也十分期待。
乌戈尔的指尖兴奋地颤抖,他简直等不及要与燕怀瑾展开一场瞩目的厮杀,看看谁才是最后的赢家。
燕怀泽端坐着,在察觉乌戈尔的情绪后,警告似的看他一眼。
乌戈尔朝他无辜地耸耸肩,又像没事的人一般坐回去。
“时候不早,朕也乏得很,但还望诸位赏个脸,容朕宣布一件大事。”仁安帝大手一挥,身后的江公公收到指示,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圣旨。
“齐王燕怀泽,姑苏云氏之女云妙瑛上前接旨。”
台下的人不知这闹的是哪一出,只得放下箸杯,纷纷跪拜。
云妙瑛和燕怀泽对此心知肚明,对视一眼后,在大殿中央跪下。
两人的衣袖偶然交叠,似乎也在暗示从今往后他们相互捆绑的命运。
“朕之皇子燕怀泽,人品贵重,行孝有嘉,文武并重,已至弱冠。今有姑苏氏族云氏之女,值及笄之年,品貌端庄,秀外慧中,故朕下旨钦定为齐王之正妃,择吉日大婚。制书如右,符到奉行。”
皇后笑着祝贺:“此乃双喜临门呀。”
纯妃自然也是一副高兴的模样,抬起染了蔻丹的手招呼道:“睿儿瑛儿,还不快快接旨谢恩。”
二人从善如流道:“儿臣/民女接旨。”
裴筠庭早在方才宣旨前便回到了殿上,但由于这道赐婚圣旨来得太过突然,将所有人打了个措手不及,所以她便理所当然的被忽略了。
唯有燕怀瑾似有所感,越过所有人,同她撞上目光。
仅仅一眼,他们便立刻明了彼此的意思。
裴筠庭拾起面前的茶杯,掩盖思索的神色,也恰好挡住某些探究的目光。
她想,燕怀瑾与仁安帝的棋,竟真走得一步不差。
第七十二章 针与锋(上)
明月皎皎,洁如霜雪。
燕怀瑾因琐事耽搁了片刻,待回到承乾殿时,夜色已深,身上还散着淡淡的酒气。
然而刚一进屋,就见桌前有个身着明黄色衣裙的姑娘,正撑着额角闭目养神。
他抬手,示意身后的展昭与展元退下,自己则放轻脚步,悄无声息地靠近。
那姑娘唇红齿白,往日琉璃一般透亮的眸子看向他时总熠熠生辉。
用以毕生所学,极尽华丽的辞藻,也无法形容她的美。
燕怀瑾定定凝望她,良久,伸出手替她将偷跑到眼睫上的一缕青丝拂去。
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只是不知,会否有他入梦?
裴筠庭似有所感,睁开双眼,待逐渐看清眼前人的面容后迷蒙道:“怎么才回来……”
听她话里似含有几分抱怨,燕怀瑾未掩笑意:“裴绾绾,若我一直不归,你便也打算一直坐在此处等我?”
裴筠庭支起身子,打了个哈欠,闻言嗔他一眼:“莫非你还想彻夜不归?”
像他这般年岁的男子,即便尚未娶妻,也大多会纳几个通房或小妾。生辰宴上彻夜未归的男子,要么醉在青楼妓馆的温柔乡里,要么同自己房里的丫头巫山云雨。
燕怀瑾怎会听不懂她话里的意思:“敢情在你眼里,我是那种人?”
她压下倦意,扭头:“谁知道呢?”
“旁人不知也就罢了,连你也不知?”他替两人各自斟了杯茶,“这话若说出去,怕是无人肯信。”
裴筠庭未答,饮了一口茶,反倒说起旁的来:“我来是有些事儿。”
“但说无妨。”
“方才换衣裳的时候,我在廊上碰见了陆时逸。”她并没有询问燕怀瑾刚刚在殿上突然看见她时的感受,反倒先与其商议要事,“他说,二皇子并非他所寻的哥哥。我的猜想可能错了,兴许是漏算了当中哪一环,改日我去问问周思年,看他能不能抽空和我一同梳理。”
“你为何不问我?”燕怀瑾蹙眉,煞有其事道,“我比周思年差在哪儿了?”
“燕怀瑾,你幼稚死了。”裴筠庭莫名萌生出一种后院失火的怪异感,“你与鞑靼的事尚未解决,分心来想这些作甚。”
“先前你不是托我留意二皇兄与韩文清之间的关联?我暂且未查出什么,这两人可以说毫无交集,一点蛛丝马迹都摸不着。现如今好不容易出现个陆时逸,结果线索又断了,我还从未碰到过如此令人摸不着头脑的事儿。”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无论何事,总会等到水落石出的那一天。”裴筠庭喃喃道。
“也罢,暂时别想这么多,反正天塌下来,还有我替你顶着呢。”他坐得没个正形,语气却颇有几分酒醉疏狂的意味,“裴绾绾,你只管相信我即可。”
裴筠庭没应承也没反驳,只道:“我曾翻阅过一本有关鞑靼人的杂记,上头说——‘鞑靼人皆勇悍善战,近汉地者谓之熟鞑靼,能种林,以平底瓦釜煮而食之。远者谓之生鞑靼,止以射猎为生。’那鞑靼王子和公主不好对付,你行事定要多加小心,若再让我发现你受伤,你便等着瞧吧。”
“是是是,裴二小姐吩咐的话,我岂敢当作耳旁风?”接着他话锋一转,“不过二小姐今日真是给了本皇子一个好大的惊喜啊——”
听他用那般揶揄轻佻的语气调侃自己,裴筠庭脸上出现半缕热意,轻淡得微不可察,唯有脸庞那浅浅的红晕代为作证:“你好好说话……”
“好。”他收敛了方才的神色,那双墨色的眸子却柔和得摄人心魄,“裴绾绾,礼物我很喜欢,喜欢得不得了。这是我十八年间收到过的,最好的礼物。”
裴筠庭自然知道他很满意,变戏法般端出一碗长寿面:“燕怀瑾,许个愿吧。”
燕怀瑾怔住,随后朗声笑出来。
他原先还想问,今日听到燕怀泽和云妙瑛被当众赐婚,心中是何感受。
但眼下看来,这番试探已然不再重要了。
喝了酒的分明是他,醉了酒的却是眼前人。
……
绛帻鸡人抱晓筹,白日天光在世人堕入极乐间乍现,玉烟香雾缭绕,身材优腴的胡姬迥目高眉,绿猫眼般的石镶嵌在她美目中。
潇湘馆内,韩丞相与乌戈尔相对而坐。
斟酒一尊,溢出浓郁的醇香。
佳人旨酒殷勤,可惜乌戈尔对女色视若无睹,韩丞相则是没让半个舞姬靠近自己身前。
论及天下颜色,潇湘馆可占尽一半。若非此处鱼龙混杂,难以查探,他也断不会选择在此处会面。
待侍卫将人尽数遣出雅间,韩丞相才悠悠开口:“娘娘吩咐,要确保万无一失,所以还望王子不要擅自行动的好。”
乌戈尔充耳不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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