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再让我睡一会
熙熙攘攘的雾气像是用羊奶蒸成,悄无声息地袭来,带着一股浓郁的奶茶味。
远处传来的马蹄声,似是有数百人纵马踏草浪而来,抑或是如战鼓般敲打心灵的踏蹄声。
陆时逸猛地睁开双眼,掀开被子跳下床,窜出帐房,跃上帐边的一匹骏马,奔至附近的一座山丘,眺目南望。
“哥哥!哥哥!”他挥舞着双手,兴奋地朝领头的少年高呼。
草原边际,剑眉星目的少年郎打马而来,爽朗大笑,揉乱他的头发:“臭小子,怎地跑出来了,娘呢?”
“娘早已经醒啦!我早晨刚喂她喝了药,现下正在帐里休息呢。然后我得了空,就想知道哥哥什么时候回来,听到马蹄声以后我就跑到这里来迎接你啦!”他拉着哥哥的手往前走,稚声稚气,望向兄长的目光中充满崇拜与敬仰,“哥哥,今天你们猎到了什么?”
“收获不算多,尚且过得去。”少年轻松将他抱在臂弯间,话锋一转,“但我们抓到了几个企图越界的南疆人,一会儿父王应该会着重审问一番。”
“那我也能去看吗?”
陆时逸眨巴着一双天真无邪的眼,里面纯净清澈得像草原穹顶的蓝天。
少年黑瞳微沉,仍未舍得加重语气,于是循循善诱道:“你年纪还太小,小孩子是不能参与这些事情的,待以后你长大了,哥哥再教你,可好?”
陆时逸嘟嘟嘴,将头埋在兄长宽厚的肩膀上,闷声道:“那今夜阿兄要陪我一起睡,还要给我讲故事!”
他宠溺又无奈地笑了笑,答应道:“好好好,小小年纪,竟会与我讨价还价了?”
“嘿嘿。”
记忆中兄长的面容,宽大可靠的肩膀逐渐模糊,撕碎,随即缓缓拼凑成另一副模样——瘦弱,佝偻,风吹尽散。
月色清冷孤寒,屋檐之上,恍然间回忆起童年的陆时逸仰头喝光坛中最后一口酒,心上隐隐作痛,不觉已泪流满面。
“哥哥,跟我回家吧。”
第九十二章 浮生闲(上)
乌云遮日,承乾殿内,少年右手举弓,左手则持箭拉弦,瞄准靶心,待将弓拉至七分时,骤然松手。
箭“嗖”的一声飞出去,正中靶间红心。
裴筠庭来时,他恰好放下弓箭,听身旁小跑上前的展昭说着什么。她踱步逡巡,行至与他相隔不远的一端,还对刚发现自己的展元做出噤声的手势。
展元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待燕怀瑾同展昭说完话,才在无意间瞥见凝望自己的裴筠庭,顿时眉开眼笑,快步朝她走去,面露惊喜:“裴绾绾?你怎么来啦!”
裴筠庭脸上亦带着笑意,此刻场上没什么人,他们的手便自然而然地牵在了一块:“没事就不能来吗?”
“能,二小姐如今宫牌在手,最好日日光临。”
此话说得颇有歧义,她一手握拳,掩饰般轻咳一声,转移话题:“你预备何时结束。”
她人都在这儿了,燕怀瑾哪还有心情继续。
“就现在。”他将弓箭交给展昭,“你去书房等我,待换好衣裳,一会儿有话同你说。”
……
推开书房的门,裴筠庭蓦然想起前两日陆时逸那句没头没尾的话。
实际她心中是半信半疑的,毕竟书房她来过无数次了,也没见着哪回有惊喜。
裴筠庭狐疑地环视一周,蹙起眉头。
门扉轻响,燕怀瑾瞧见她的表情,半开玩笑道:“怎么,在检查我有没有藏人?”
毫不留情地白他一眼,裴筠庭靠在椅子上,托着下巴,微仰起头看他:“你要说什么?”
从这个角度,能清楚地看到他高挺的鼻梁与眉骨,轮廓英挺,下颌棱角分明。
燕怀瑾双手撑在两侧,朝前俯身,沉声道:“方才展昭来报,裴萱的审判结果出来了。仗罚一百,徒三年半。”
她对结果并未感到意外,闻言也只是颔首,表示自己已知晓。
不想她继续因此烦忧,燕怀瑾话锋一转:“听说你和我皇兄见面了?瑶笙姐也在?”
她神情微愣:“是有此事。”
“难怪,温璟煦告状都告到我这来了。”
裴筠庭无语凝噎:“回头我让阿姐教训教训他。”
燕怀瑾不置可否,吩咐下人燃起屋子里的炭火,泡上一盏碧螺春,又替她将脱下的狐裘放好,伺候得面面俱到。
她歪头:“燕怀瑾,你就不想知道我和齐王殿下都说了什么吗?”
也不知是这声“齐王殿下”取悦了他,还是因为旁的缘由,只见他眸中盈满笑意,语气里透出从鼻尖发出的轻蔑,眼睛明亮:“你二人若相谈甚欢,他回府后便也不至于闭门不出。再者,人和心皆是我燕怀瑾的了,你是怎样的人,我心里门儿清。”
话里话外,尽是对她的信任。
说没有感动是假的,可感动之余还不忘揶揄:“三殿下不愧是三殿下,心胸之宽广,民女实在望尘莫及啊。”
燕怀瑾环抱双臂,似笑非笑:“那是,哪像某些人,当初因着空穴来风的谣言,险些要来找我算账。”
本该到此为止的斗嘴,因为这句话,瞬间死灰复燃。
“对对对,你最冷静,你最理智。记得某年给温璟煦过生日,我不过送了他一件亲手做的礼物,某人就要为此和人家打一架。”
“裴绾绾,你很得意吗?”他双眼微眯,带有几分警告意味。
彼此知根知底,导致两人翻起旧账来都是一把好手,裴筠庭语气酸溜溜道:“民女岂敢在殿下面前班门弄斧?殿下大肆选妃,真乃——”
此话一出,燕怀瑾立刻投降,上前捂住她的嘴:“好了好了,我认错,是我太蠢,说好不再提的。”
她冷哼一声,目光偶然间落在角落里一个被书卷压住的黑色箱子上,微愣。
似乎从未留心过这个箱子,就连它何时出现在那的也半点想不起来了。
虽说她对知晓此事的陆时逸有几分好奇,但当下还是先选择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于是裴筠庭朝墙脚下的箱子一指:“燕怀瑾,你告诉我那个箱子里有什么,我就原谅你。”
他侧头,顺着裴筠庭的目光定格在角落,神情肉眼可见的僵硬:“都是些废纸,无需在意。”
“我在意!”她煞有其事道,“我就是好奇,若里面没有机密案卷,你就给我看看嘛……淮临哥哥。”
房中炭火烧得正旺,少女面若桃花,唇红齿白,令人忍不住屏息。
燕怀瑾红着脸避开她的视线。
太狡猾了。
居然撒娇。
……
最终,在燕怀瑾闪躲的眼神下,裴筠庭靠撒娇成功窥见了他在此埋藏数年的小秘密——是他每年亲手为她画的画像,自相识那年,一直延续至今。
将第一幅画和最后一幅放在一块对比,能看到的不仅仅是他画工的进步,亦是裴筠庭的成长。
她细细斟酌每一幅画,心情复杂,但更多是被燕怀瑾未宣之于口的细腻涨满。
他走到裴筠庭身后,伸手环住她,低头轻啄:“感动了?”
裴筠庭眨眨眼,长睫如同振翅的蝶翼。她仰起头,回以一吻,大方承认道:“有点。”
少年真挚的爱意,温柔又浪漫,时至此刻才穿过遥远绵长的光阴,穿越因果,人生跌宕,出现在她眼前。
燕怀瑾面上轻描淡写:“无妨,也就画着玩,练练手罢了。”
此话说给旁人听也就算了,于她而言更是毫无说服力。
裴筠庭并未拆穿他无足轻重的小谎言,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将画卷一一放回原处。
回首,少年仍靠在桌旁,定定凝望她。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心瞬间软得一塌糊涂。
她倾身吻住燕怀瑾的唇瓣,学着他的模样小心翼翼地描绘亲吻。
突如其来的吻,让他声线稍稍发颤,修长的手扣住她的腰:“裴绾绾?”
裴筠庭未答,反客为主将燕怀瑾摁在椅子上亲。
屋里仿佛也被干柴烈火的氛围点燃,比炭火更为燥热。
听着他情不自禁的呼吸声,裴筠庭勾唇。
谁要跟你玩浅尝辄止的儿戏?
“燕怀瑾。”柔荑摩挲着他的喉结,而她声音冷静,吐气如兰,却如同致命的毒药,“叫声姐姐来听听?”
如今尚且扳回一城。
饶是燕怀瑾,听到此话时也不由耳根一热。
片刻后又反应过来,她此番是在“报仇”呢,自己当初硬要她在某些情不自禁的时候唤自己“淮临哥哥”,现下好了,风水轮流转,轮到他喊了。
见他迟迟未答,裴筠庭轻笑一声,将手指伸入他发间,额头抵着额头,鼻尖对着鼻尖。
周身空气骤然升温,彼此相触的肌肤亦隐隐发烫。
裴筠庭与燕怀瑾忘情拥吻,燕怀瑾轻捏了把她柔软的耳垂,手背青筋凸露,裴筠庭则勾着他的脖子,另一只手无意识地攥住他的衣襟。
裴筠庭的手腕却突然被握住。
“怎么了?”她疑惑道。
只见燕怀瑾偏开头,耳垂上红晕未消,一路蔓延到脸颊上:“有疤,很难看,会吓到你。”
她啼笑皆非:“莫非你失忆了?此前那么多次我都没介意,何以眼下才开始害怕。”
他飞速瞥了眼一旁透着光的窗户:“这次不一样……”
裴筠庭现在哪有闲心去管他那些弯弯绕绕的小心思,揶揄道:“燕怀瑾,明明我才是姑娘家,谁知你脸皮竟比我还薄。”
说罢,不再去管燕怀瑾作何反应,她倾身抱住他。
这是一场蓄意勾引,是分毫没有欲拒还迎的奖赏。
少年丢盔弃甲,俯首称臣。
……
此后,两人又拥抱亲近了许久,期间谁也没说话,彼此都十分享受这份静谧的,无需考虑任何事情的温存时光。
世间唯感情无形而永恒。
“裴绾绾。”燕怀瑾深吸一口气,“幸好,我遇见的人是你,万幸,你倾心的人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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