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难哄 第95章

作者:再让我睡一会 标签: 古代言情

  午时三刻,姗姗来迟的裴筠庭自展昭口中知悉来龙去脉后,稍作思索。

  燕怀瑾登基以来,评价他年纪轻轻,却精得像狐狸一类的言论竟也广受赞同,只因其总爱给文武百官下套,偏还极其隐晦,除极个别人外,皆被绕得七荤八素,而当他们终于察觉异样时,事情早就尘埃落定。

  譬如内阁老元臣挟先帝名义,意图逼迫燕怀瑾广纳后宫,开枝散叶,话里话外还暗指裴筠庭失德,婚后至今都未皇室诞下一儿半女。

  燕怀瑾听罢,连停顿都无,先大谈一番国库空虚,紧接着便开始假设,若后宫妃嫔繁多、子嗣兴旺,每月必将形成一笔巨大的开销。往日办个宴会都要花掉小山般的银子,眼下正乃兴国的紧要时刻,既有现成的解决方法,何乐而不为呢?

  众大臣忙点头称是。

  见事态顺利,他便继续睁眼说瞎话:“不广纳后宫,实在因为朕担忧国库,且此举有利兴国安邦,减少是非。既可节省开支,又可摒除朝堂霍乱,外戚专权。实乃千古万事之荣幸。”

  众臣:“圣上高瞻远瞩,居安思危,我等谨遵教诲。”

  唉,拥有一位能言善辩的君主,有时或许并不算得是件益事。

  温热的掌心裹覆柔荑,裴筠庭堪堪回神。

  春寒料峭,他的衣衫却足比裴筠庭的薄了几层。

  再往前探,便是某片完全由他所独裁的疆域。

  这是处极尽危险的禁地,他将曾经边关战场的风藏在此处,随时可以将人搅至稀碎——但她依然选择吻上去。

  锦缎上的瑞兽委地,甘心为他俯首称臣。

  “圣上想在这儿惩罚我?”

  “罚你作甚?迟到这点小事有什么值得罚的。”橙金的日光装裱他雕刻精致的相貌,多情的眼、鼻、唇,底色尽是春,“讨点本该属于我的东西罢了。”

  潮湿的吻袭来,声息翕动,企图以此蛊惑他,掌握他。

  佛珠“咯啦”脆响,是天雷勾地火的前兆。

  说来好笑,她早前送的佛珠,直至旧得不能再旧,燕怀瑾也依然牢牢地戴在手上。

  每每有人好奇地将视线投向它时,无论对方是谁,无论他们正在谈论什么,他也定会一再骄傲地炫耀:“此乃朕与皇后的定情信物。”

  ……

  欢愉后,裴筠庭被他拦腰抱到内寝休息。

  窗外明光正盛,分明是春色潋滟,艳阳方好的时候,她却日日嗜睡,犯春困,睡过上顿还要接着下顿,像不知餍足的婴孩。

  前几日燕怀瑾在演武场射箭舞剑,裴筠庭说好陪他练练手,结果还是耐不住睡意,等燕怀瑾抹着细汗回首寻她时,便发现她已独自在亭下酣然入梦。

  剑眉紧锁,他收鞘,抖抖披风盖在她身上,嘴里絮絮叨叨:“叫你莫来你偏跟来……睡睡睡,就知道睡,睡了也不知盖件衣服,冷吗?嗯?”

  裴筠庭成功被他吵醒,睡眼惺忪 :“你又在唠叨什么啊……好吵。”

  他没好气地将兜帽往前一掀:“自言自语呢。”

  江公公新收的徒弟小李子,被师父提携至君侧伺候已有半月,他为人聪明,肯吃苦肯耐劳,做事愈发得心应手。唯有一点至今无法完全适应——帝后感情如胶似漆的程度简直骇人听闻。

  那二位青梅竹马,相处数十年,竟半点不觉腻味。

  但凡他们待在一块,皇后娘娘几步开外必有圣上;帝后私下亲密无间,平起平坐,不分你我,一张桌子两个人是常有的事,于是就连茶水也要备成双份的;在养心殿时,除去拌嘴和打情骂俏,俩人几乎没有多余的交流,只因彼此的一个眼神便可明白对方的意思。

  他出身市井,家徒四壁,年纪轻轻就入了宫,见惯人心向背,尔虞我诈,是以未曾知晓,原来有夫妻感情可以如此之好,举手投足间可以如此之默契。

  原来天家也出痴情种。

番外七:芳华慢(下)

  裴筠庭此次“春困”可谓来势汹汹,足有一个多月,直至某日她再次昏睡不醒时,燕怀瑾才后知后觉地望着枕边人姣好的侧颜暗自思忖。

  他清楚记得裴筠庭来葵水的日子,于是掰指认真计算,发现自上次鱼水之欢起到现在,总共也不过七日。

  始终放心不下,他又唤来如今已成掌事姑姑的银儿反复比对,仍旧找不出任何问题。

  究竟是何处出了差错?

  李太医恰巧在展昭的带领下赶到,瞧这满室凝重的气氛,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额上冷汗直冒。号脉结束后,他伏跪在地:“禀圣上,皇后娘娘身体康健,未曾有孕,只是近来操劳过多,夜里爱做梦,晚上睡眠不佳,季节使然,才让娘娘频繁嗜睡。微臣立刻去开方子,娘娘只需每日按时服下即可。”

  燕怀瑾这才松了一口气。

  榻上裴筠庭悠悠转醒,手被他纳入掌心,扫视站了满屋子的人,不解道:“怎么都在这儿。”

  “没什么。适才我略感不适,便唤了太医诊脉。”他一个眼神,众人便纷纷退下,“裴绾绾,用膳否?”

  她思索片刻,摇头:“暂时没胃口。”

  “行。”燕怀瑾颇为耐心地扶她下榻,“你啊,再睡下去,人都要生锈了。恰逢赈灾之事暂告一段落,我陪你四处走走?”

  裴筠庭正好也想活络活络筋骨,遂欣然应允:“好。”

  路过承乾殿时,无意中瞥见昔年二人亲手植下的桃花探出了花骨朵儿,昭示人间芳菲已至。

  可城中故人却如凋零的花瓣,愈来愈少。

  先帝与太后前往江南地带寻医游历;燕怀泽与云妙瑛三年孝期一过便重新定了亲;陆时逸亲自同裴筠庭承认隐瞒早就同韩文清相认的事实,郑重道歉后,带着他的遗物同玉鼎离开了燕京城。临走前,玉鼎还特意留下一块玉佩,称此为吉祥物,希望裴筠庭能收下它,往后万事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徐婉窈尚在京中,阅微堂亦经由她打理,想必不久的将来,便可桃李满天下。至于婚事,她同周思年想的一般,并不着急,不过最近展昭往她那儿跑得颇为殷勤,未来兴许会成就一段良缘。再说到裴苒和宇文章的婚事,起初的确使人感到讶异,但更令人意外的是,他们言行及性格都十分契合,倒也不失为一段佳话。

  思及此,她轻声嗟叹。

  同时,燕怀瑾握着她的手一紧:“嗯?”

  “我只是在感叹物是人非,昔年故友,如今或天各一方,或各有归途,似乎唯有我尚停在最初的地方。”

  “皇后此言差矣。”他侧身凑近裴筠庭,眼神饱含戏谑,“后宫全靠你稳住太妃们,连猫猫狗狗在御花园打架都得你出面定夺。去岁下访金陵,是谁抱了满臂弯的花儿回来?是谁以阅微堂堂主的身份扬名天下?又是谁冬春夏秋,伴我议政批奏折?裴绾绾,不必妄自菲薄,你一直在向前走。”

  凝望他近在咫尺,俊逸又硬朗的眉眼,裴筠庭忽然抬手,拇指拂过燕怀瑾的唇瓣。

  都说女大十八变,其实男子也不例外。

  他今年二十有四,轮廓眉目长开,登基后更平添几分成熟韵味,黄袍加身时堪称耀眼夺目,贵不可言。

  初登基时,老臣们常对朝政指手画脚,明里暗里都在嫌弃他这位新帝过于离经叛道,希望将他拉回正轨,拉回他们所期盼的道上。更有某些余党经常上奏劝诫燕怀瑾,痛批他颁布的新政。

  可燕怀瑾是谁?从小到大,他便同“循规蹈矩”、“安分守己”等词挨不上边。

  偶尔扫过奏折里的话,连裴筠庭都忍不住蹙眉,他却揽过她的腰,语气云淡风轻:“不招人妒是庸才。理他们做甚,都是光说不做的废物罢了。”

  去岁六月他御驾亲征,前去收复最后一块疆土,九月归来时,已成民心所向,彻底站稳脚跟。

  先帝所言不假,五年,足够成就一位文治武功的开国皇帝。

  千磨万击还坚劲,随着心性的愈加成熟,生死沙场上的谋略被他糅杂至治理朝堂的策论上,深得人心。哪怕有狠厉阴鸷的一面,他也永远是裴筠庭生命中炽热明亮,身披坚执锐的少年郎。

  永远不变,永远肆意热烈。

  ……

  突如其来的风暴和骤雨呼啸,拍打窗柩,席卷阖宫的草木花树。

  裴筠庭正要前往养心殿,谁料半路遇上这场暴风雨,一行人颤颤巍巍,于电闪雷鸣中瑟瑟飘零。

  衣裙被濡湿大半,狼狈不堪。

  听小李子说皇后驾到,燕怀瑾心立刻狠狠一沉,嘴里说着“胡闹”,便匆匆拽着狐裘前去迎接。

  潮湿的衣衫尽数贴在身上,难受至极。裴筠庭踏上最后一级台阶,指尖泛白,抿着唇,垂眸,瞧着满身狼狈,正踌躇着是否要在养心殿洗个澡,眼前突然一黑,身子向后栽倒。

  殿前侍卫、银儿、轶儿,以及候在一旁的江公公皆跨出一步,失声高呼,试图接住她直直下坠的身躯,结果都无一例外地失之交臂。

  “咚”的一声闷响,就连重重拍打而下的雨幕也无法掩盖,她摔落长阶——

  在姗姗来迟的燕怀瑾面前。

  待她重新睁开双眸,静静等候视线变清晰,并察觉到周遭闷热而压抑的空气后,便蓦然对上熟悉的眼眸:“醒了?头疼不疼?身子呢?”

  裴筠庭缓慢地眨了眨眼,反应有些迟钝,良久,才顶着沙哑的嗓音问道:“燕怀瑾,我晕过去了?”

  “嗯。”燕怀瑾小心翼翼地扶起她的身子,“太医告诉我,你已有身孕,两月有余。”

  此话在裴筠庭心中四溅火花,惊喜交加下,她呆滞地重复着:“有孕?两月?”

  “先前我让李太医为你诊过脉,他说你并未有喜……这群庸医。看来还是出身阅微堂的女太医靠谱。”

  望着自己平坦的小腹,再回想近段时间的种种端倪,裴筠庭仍在愣神。

  现在这里有个留着她与燕怀瑾血脉的孩子,和她分担着一切,也即将和她共度这数月的光阴。

  眼睫处,有人落下温热柔软的吻,随后拥她入怀:“裴绾绾,我初得知此事时,比你还震惊数倍。”

  他长叹一口气,轻蹭颈窝:“是我太过迟钝,万幸你安然无恙。”

  窗外狂风未曾停歇,室内却温馨安宁。

  她终于缓过神来:“燕怀瑾,好神奇。我们居然有一个孩子。”

  不知是哪句话逗乐了他,足足小半盏茶的时辰,他都抱着裴筠庭在笑,胸腔传递而来的,是他如释重负的愉悦。

  “是啊,这是我们第一个,也将是最后一个孩子。”

  “为何?”

  燕怀瑾摇头:“怀胎十月已受尽苦楚,生产之日更为吓人。裴绾绾,一个就够了,我不需要那么多孩子,也不在乎什么传宗接代。你明白吗?”

  生孩子无异于在鬼门关走一遭,又疼又苦,他光是想象,都觉得心惊肉跳。

  “没事的,燕怀瑾。”裴筠庭莞尔,“未到跟前的事,担心那么多做甚?若你实在闲得无聊,不如先拟几个名字?”

  “我方才坐在这儿,早早便拟好了。”

  “说来听听。”

  “檀,如何?”他格外认真,“檀,梵语中寓为布施,因其木质坚硬,香气芬芳永恒,色彩绚丽多变且百毒不侵,万古不朽,又能避邪,意在保佑我们的孩儿。”

  “燕檀?”她细细斟酌。

  他笑:“对,燕檀。”

  ……

  飞来峰,灵隐寺。

  肃穆庄严的香灰鼎烟雾缭绕,爬满青苔的石阶之上,来来往往的善男信女皆无比虔诚。

  此刻燕怀瑾手持三根香,也正同他们一般,面朝四周俯拜,口中念念有词。

  今日仅有展昭与展元随行,他们站在几步开外,望着燕怀瑾的背影,心想,即便过去这么久,主子骨子里的一些东西永远不会被任何事物改变,更不会被任何事物动摇。

  堂堂九五之尊,亲自攀过层层阶梯,安安静静,为自己的妻子祷告祈福。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