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山月 第33章

作者:第九杯茶 标签: 古代言情

  上都。

  朝堂之上,皇帝高坐龙椅,已有几分疲惫之色。文武百官位列两边,不过,这时候已经吵得不成样子。礼部列了个单子是经皇上审批过的,是为兰阳公主和亲之嫁妆,但礼部官员拿着单子到户部提银子,户部却以金额太大,无法支付,双方发生了争执。当然,这已经是昨日的事了。今日早朝,昨日的争执也就拿到了朝堂之上。

  原本呢,只是户部与礼部各说各话,之后,朝堂上更多的官员也加入了其中。于是,为了户部没有银子这个问题,吵得不可开交。

  桑吉默默地站在武官的队伍里。皇上让他协同礼部办理和亲一事,但并没有给他具体的职位,所以,他现在还是北楼关的副将,只能站在武官这边。关于文臣之间的吵闹,武官们都当是笑话看,有人小声地说了一句‘狗咬狗,一嘴毛’,便有周围几位武官掩嘴而笑。

  这便是南陈的朝堂。

  桑吉两年没有回来,还真是大变样了。

  南陈的国库没有钱了,桑吉也是回京之后才知道的。而这些吵成一堆的大人们,哪一个又不知道国库没有银子呢?大家都知道,可是还是这般吵闹,桑吉觉得确实是个笑话。

  “皇上!”桑吉突然高声喊道,而后站了出来。原本吵闹的朝堂也就安静下来,众臣皆看着桑吉。“其实,这件事没什么可吵的。户部有没有银子,去账面上查一查就知道。如果有银子,而不拨付,那确实是户部不对。如果真的没有银子,那也确实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怪不得户部。”

  “哟,桑副将,您这是一回来就要查户部的账啊!”一位户部的官员立马应声道。

  “如果户部的账目清楚,那又何必怕查呢?”礼部的人也不客气,立马回敬了一句。

  “各位大人,咱们在这里吵吵也不解决问题。兰阳公主和亲是皇上定下的,所以,该操办的事都必须按部就班。如果哪里出现了问题,那便解决问题,也不是大家在此争个输赢就有结果的。”桑吉又道。

  查户部的账,这话恐怕也只有桑吉敢说。一是桑吉刚回京城,很多事还不清楚。二是他毕竟是皇上的宠臣,而且此前驻守北楼关又立下了军功,风头正盛。三是,他的父亲是吏部尚书,门生故旧颇多,那些人看在他父亲的面子上,也不会与他计较。四是,他还是李迁将军未来的女婿。桑李两家联姻,这恐怕也是南陈最大的两个豪门联姻了。一方手握重兵,一方掌控着官员升迁,而桑吉处在这样一个势力之下,谁人能不给他几分面子。

  桑吉话音刚落,回身看到自己的父亲,桑大人脸上似有不悦,眼神中还带了几分警告,警告他少说话,不要随便找麻烦。

第51章 、打算

  众臣在朝堂上吵闹了大半日,也没能有个结果,皇帝只觉得头疼,拂袖而去。众臣散朝。

  桑吉在朝堂上的话,可谓一石激起千层浪。户部没有银子,并不只是因为江南欠收以及军费开支大,最主要的原因是官员们的借款。

  关于官员们向户部借款一事,其实早在先帝时就有。即便是桑吉在御前的那几年,也不断有官员跟户部借款。本来呢,官员家里有困难,跟户部拆借一下子银子,等以后有了钱,再还上,这也没什么。但问题就在于,这些官员只借不还。

  一开始,借的人不多,借的钱也不多。而且大部分都有借有还,所以这不会成为问题。就算有个拖延或是不还的,那也不够成影响。但这两年,借的人太多,而且借的数额也越来越大。户部既然借了这个,那就不能薄待了那个,都是同朝为官,也不能为难谁。所以,到如今,在京的官员几乎都有向户部借钱。如此以来,反倒让户部成了个空壳子。

  而这些事,是桑吉下朝之后才知道的。

  父子俩回府的路上很安静,尚书大人的脸色很难看。没有在马车里就开始骂,也算是尚书大人的自我修养。不过,一回了府,桑吉就被罚跪在书房里,而尚书大人则一句话都没有再说。

  桑吉知道自己为什么挨罚,他跪在地上的时候,也仔仔细细地想了一下。这么多官员借款不还,朝廷还有那么多正事等着用钱。兰阳出嫁没有银子,退一迈步说,那还可以暂时不嫁。可是,如果燕云人打过来,那就得要钱要粮。没有钱,拿什么打仗,拿什么去回击敌人。所以,官员借款一事,必须解决,不然就算没有外敌入侵,也会被活活给拖死。

  可是,他也知道,要处理这件事有多困难。且不说皇上很难下定决心,就算皇上决定追回这些借款,谁又能担此重任?他吗?他倒是挺想干这件事,可是,他的父亲绝对不会让他淌这趟浑水。

  这是个得罪人的事,除了要有能力,还得要有魄力,更要有一定的品级。不然,像他这样的品级,恐怕那些皇亲国戚还真不把他放在眼里。就算是看在他父亲的面子上,他也不过是一个拳头打在棉花上,连响都不会响一下。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有点遗憾上都的官员里找不出一个可以担此重任的人。

  “怎么,想明白自己错在哪里了?”尚书大人手里拿着书,眼皮抬了抬,不咸不淡地问了一句。

  “父亲,儿子自知今日在朝廷之上的话太过鲁莽,让父亲担心了。”

  “你十八岁便在御前侍候,朝廷的事,你也看了不少,一向很有分寸。这才离了上京两年,怎么一回来,就如此不知轻重?户部有没有银子,礼部不知道吗?在皇上面前闹这么一出,不就是想让皇上追讨官员们的借款。这种事,没人敢提,也没人敢做那个恶人。户部是无米之炊,自然希望钱都能收回来,可是,户部尚书也不想做那个恶人。你倒好,一句话把这层窗户纸捅破,正中人家下怀。”尚书大人总算是放下了书,教育起儿子来。

  “父亲,都不愿意做这个恶人,但朝廷却没有钱了。没了钱,南陈怎么办?皇上怎么办?父亲久居高位,应当早向皇上进言追讨官员借款,更何况,皇上一向倚重我们桑家,父亲更要替皇上分忧才是。难道,父亲也不愿意做这个恶人?”桑吉这一问,顿时让尚书大人的脸色更加难看。

  “我看你还是没有想明白。继续跪在这里好好想想,想想你的身份,也想一想,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尚书大人发火了,说这话的也就是自己的儿子,若是别人,恐怕就没这么好运气了。

  桑吉看着父亲拂袖而去,脸上多了一抹苦笑。

  上都,果然是个是非之地。

  他有些怀念北楼关的日子了。

  北楼关。

  百里子苓一早去了青州,而这一回,并没有带上晏辰。晏辰自知上一回的事添了麻烦,也没敢要求同行。

  在午后的阳光下,晏辰弄了件披风把自己裹得严实了,这才出了门。

  他在北楼关里溜达了一圈,最后停在了关押南颇的牢房门口。上一回,他跟着来过,但并未进去。这一回,他想进去看看,也想试一试百里子苓是不是真的不管他去哪里,都任他通行。

  上一回去见呼延煊的人,他便觉得太过顺利。后来便想明白了一件事,百里子苓对他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不过,他弄不清楚百里子苓是真的因为喜欢他,还是觉得他这样一个人,无论如何也翻不起大浪来。但不管是哪一种,他都应该感谢百里子苓对他的包容。

  在门口稍稍站了一会儿,抬腿往里走的时候,士兵拦下了他。他的嘴角微微一笑,道:“前几日南先生受了风寒,将军不放心,便让我过来看看,如今好些了没。”

  “将军有令,除她与桑副将,任何人都不能进去。”那士兵面不改色地道。

  “哦,是这样啊。那我回去跟将军说说。”

  晏辰往后退了两步,不让他进去,是不是就意味着这个南颇对百里子苓很重要。南颇这个人,他还在雪山草场的时候就听说过。后来南家出事,南颇去西陀做了三皇子的老师和谋臣,与他那个姐夫斗得昏天黑地,是个有能耐的人。不过,对于西陀的三皇子,他就更知道了,一个扶不起的阿斗,最终败走雄鹰部也就一点不奇怪。

  他想会一会这个南颇,看看是不是真像传说中那么有能耐。有点可惜,他被挡在了外面。

  天快黑的时候,百里子苓从青州赶回来,身子冻得有些僵,而晏辰给他递上一碗热热的羊肉汤,只喝上几口,便觉得全身都暖和起来。

  “将军,一路上还顺利吧?”晏辰把饭菜都摆上桌。

  “你都不在,他们不会蠢到送上门来找死。”百里子苓一口气把乳白色的羊汤喝完,抬手擦了擦嘴。“倒是你,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小心些。北楼关虽然查得紧,但难保会有漏网之鱼,你也不会……哦,你倒是有点手段。能把腰带使得那么灵活,谁教你的?”

  上回在校场上,百里子苓就问过,这一回说到这里,百里子苓想起那晚在土地庙里的情景,便又问了同样的问题。晏辰一笑,道:“哪有什么人教,在草原上套过几回牲口,自然也就有些办法。”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百里子苓也看得出来,能到他那种程度,那也不是套过几回牲口就会的。任何事,都是个熟能生巧,加上他又是个聪明人,自然能从中悟出门道。百里子苓一边吃着饭,一边在想,平常士兵们操练的都是些战场上拼杀的技能,而他的身体并不适合那样的拼杀,但却可以根据他自身的灵活度以及他本身有的悟性,教一些多用脑子,少些拼杀的技能。那样,在遇到危险的时候,他也可以自保。

  “将军,怎么啦,不好吃吗?”晏辰小心地观察着百里子苓,他在想,百里子苓是不是已经知道他去过关押南颇的地方。当然,即便是百里子苓知道了也无妨,他早就有想好的说辞。

  “挺好。赶紧吃,吃完了,我教你一套防身的技能。”

  “真的?”晏辰的眼睛立马亮了起来,这是发自内心的欢喜。

  “嗯。”百里子苓点点头,一大口牛肉塞进了嘴里,整个嘴角都是油,作为一个女子的吃相来说,真的不太好看。但是,晏辰看她吃得很那么香,却莫名觉得很是满足。

  晚饭之后,两个人就在院里了拉开了架式。百里子苓从小在军营中长大,军中擅长各种武艺的人不在少数,所以,她也杂七杂八的都学了一些。对她来说,武艺不在于哪家强,只在于上阵杀敌时能够致敌,不管哪一家,多学一些总是好的。为了教晏辰,她在脑子里把那些需要力道的技能都一一撇去,留下那些能四两拨千斤的技能,再根据晏辰的情况调整成能适用于他学的东西。这样一来,一套完全为晏辰量身定制的技能也就成形。

  百里子苓粗略地走了几遍,晏辰也没有闲着。第一遍的时候站在旁边看,第二遍的时候就跟着走一遍,第三遍的时候便能记住一些动作。他的记忆力很好,领悟力也足够强大,这是百里子苓从前在校场上看他跟士兵们操练时没有发现的。

  “将军,我挺笨的,你不会嫌弃我学得慢吧?”晏辰自己完整地走了一遍下来,百里子苓看着有点出神,而晏辰显然是误会了百里子苓的表情。

  “是有点笨!”百里子苓回过神来,嘴角便多了一抹笑意。“今晚就先到这里。白天没事的时候,可以自己在院子里练习。不过,时间不能太久,外边冷,别冻坏了。”

  晏辰点了点头,他是真的很开心,发自内心的。

  这夜,百里子苓早早躺下,但她却没有睡着。

  今天她去了青州大牢,而审人这件事,交给了更有经验和手段的青州知府刘长书。百里子苓与韩祺就在牢门外面,在那二人看不到的地方,一边喝着茶、烤着火听审。

  刘知府为官多年,审过的案子不少,而且于对审讯有着自己的一套方法,但是,对于审判的结果,三个人看着那证词,都有点沉默。

第52章 、信任

  “将军是有话问我吗?”一个上午,晏辰发现百里子苓看了他好多回,那不是一个女人因为太喜欢一个男人而挪不开眼,是有话要说,但又有几分犹豫。晏辰想着,恐怕是百里子苓已经知道他去过南颇牢房的事。既已知道,他还不如直接跟百里子苓说,就说他想见一见这个传说中的西部通。不过,他还没来得及再张嘴,百里子苓便答道:“是有点事,不过……”

  “将军,你都说了,我是你的,还有什么不能问的。”晏辰笑道。

  百里子苓突然有点脸红,他们二人在军帐里说这个话,怎么都觉得有点不是地方。不过,她很快收起心思,轻了轻喉咙,“你见过鹰王?”

  什么?

  她居然是问这个?

  怎么跟他想的不一样呢?

  晏辰的脑子里先跳出这么三个问题来。他以为,百里子苓一定会问他去见南颇干什么?可是居然是问鹰王。但是,晏辰很快就想明白过来,既然问起了鹰王,那就意味着雄鹰部又出幺蛾子了。前日韩祺来过,昨日百里子苓就去了青州,若是没有重要的事,百里子苓肯定不会去青州的,毕竟陈庭和桑吉都不在北楼关。

  “见过。将军想知道什么?”晏辰反问道。

  “在你眼里,鹰王是个怎么样的人?”百里子苓再问。

  “萧宗元?”晏辰愣了一下,然后才道:“睿智、善战、心狠!”

  百里子苓有点意外晏辰的回答,但又接着问道:“比之你如何?”

  “我?”晏辰笑了,“将军,我跟萧宗元可没法比。论睿智,我可能连聪明都算不上;论善战,将军也知道,我是拿起长枪不到半个时辰就会喘得不行的人,根本不能征战;论心狠嘛,我看见别人宰羊都会躲得远远的,会心疼。”晏辰说完捂了捂胸口。

  “宰羊你都心疼,可宰人的时候,也没见你眨眼睛啊!”百里子苓顿时想起那夜在土地庙的事来。他无声无息地插了那个快死之人几刀,而且还都插在那玩艺儿上,就差没有直接割下来碎尸万段了。这要不算心狠,那也是手辣得很啊。

  晏辰尴尬地笑了笑,他知道百里子苓指的是什么。当时,扯下黑巾看到那张脸的时候,他就没办法忍住怒火。如果百里子苓没有拉住他,他可能会把尸体大卸八块,然后扔到林子里喂野狗。

  “将军,可是青州出事了?”晏辰又问。

  百里子苓没应声。

  “将军不信我?”晏辰站起身来,脸上颇有几分委屈。

  “你又信我吗?”百里子苓反问道。

  有些话,不说出来,大家都可以装着不知道。但一旦说出来,便没办法再装下去。

  两个人相互看着,眼里有着太多复杂的情绪。一个燕云人,一个南陈人,一个雪狼部世子,一个南陈将军,除非其中一个人彻底放下自己的身份,不然,说绝对的信任那其实也就是一句空话。

  “我若是不信你,明明都走了,还回来送死?”好半天,晏辰嘟囔了一句,一屁股坐下,就把脸给撇了过去,不看百里子苓。

  “是啊,你既然都走了,为什么还要回来呢?”百里子苓幽幽道。

  “将军若是连这个都不知道,还敢让我睡在你身边?”

  “你……”一个挺严肃的问题,最后的结语又成了桃色的。百里子苓有点无语,这个狼崽子整天在想什么呢,怎么事事都能扯到那上面去。

  “我怎么啦?在我们草原上,彼此喜欢就能一起睡,没有南陈那么多规矩。将军是怕我睡了就跑吗?我可不是那么没心没肺的人,我这辈子,只睡将军一个人。”

  百里子苓听着这话只觉得臊得慌。虽然从小在军营里长大,军营里多的是糙汉子,说话不讲究的大有人在。可是,把跟她睡觉说得这么直白又理直气壮的,恐怕只有这个狼崽子。之前的柔弱、病娇,仿佛风一吹就要倒,敢情都是装的吧。放眼整个南陈,谁敢跟她说这样的话,不怕被打到满地找牙。

  就算是从前她无聊的时候逗桑吉,那也没说过这么露骨的话呀。还是说,那时候逗桑吉是因为说者无心,而现在晏辰说这样的话,是因为她听者有意?

  “木苏和,趁我没动刀之前,赶快给我滚!”百里子苓又臊又恼,而这也是她第一次叫他的真名。

  “将军要真杀了我,还不得心疼死。好,好,好,我该死,再也不说那样的话。可是,那真是我的真心话。”

  百里子苓瞪了他一眼,他瘪嘴道:“萧宗元这个人野心不小,他是想拿下整个燕云。如今南陈与雄鹰部和亲,恐怕萧宗元是想腾出手来收拾苍穹部。苍穹部远在燕云腹地,也是燕云王廷所在。虽然燕云王不像陈南的皇帝那么有实际统治权,毕竟三部各自为政,但萧宗元恐怕是想做燕云的皇帝。所以,雪狼部是他第一个下手的目标,而且一举得逞。”

  晏辰顿时严肃起来,又继续道:“不过,雄鹰部本身也不是铁板一块。萧宗元上位,以五年前埋羊谷之战的大胜坐稳了位置。但是,在雄鹰部内部又分为两派。一派是以洛斐为首的青壮派,另一派是包括赫都在内的守旧派。青壮派是萧宗元的左膀右臂,既能替他开山劈道,又能替他打击守旧派。守旧派走的是老路子,秋天的时候到陈南打秋风,能抢则抢,能掠则掠。而青壮派的目光更长远,他们会不断成就萧宗元的鸿图霸业。如今雄鹰部与南陈和亲,守旧派肯定是不会同意的。如果说青州有事,那只能是守旧派干的。说是破坏和亲也好,还是借此给萧宗元添添堵,又或是能占到南陈的便宜,其实都有。”

  听完晏辰这席话,百里子苓轻轻吁了口气,“韩祺在长城附近抓了两个人,雄鹰部的探子。据那二人交待,他们是赫都的部下,偷偷摸进青州,想制造事端,以破坏雄鹰部与南陈的联姻。你都说中了。”

  “将军现在什么打算?”晏辰忙问。

  “兵来将挡,水来土淹。如今天寒地冻,就算再有人混进青州,那也就是个小打小闹。但是,明年开春了,恐怕北楼关便有大战。”百里子苓如实说了心头的想法。

  “这么说,将军是马上要备战了?”

  百里子苓一笑,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这个狼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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