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第九杯茶
户部给百里子苓腾了个院子出来,让她办公。这大约也是百里子苓第一回 来户部,这里管着南陈的钱袋子。如今,这钱袋子空了,南陈也就空了。
桑吉与吴安国都候在那里。见百里子苓进来,吴安国与桑吉都站起身来。
“都坐吧,不是外人。大家以后一起共事,也都随意些。”百里子苓今日换了身便装,没有穿武官袍,看着也就不像昨日那么威严。
“桑老……”百里子苓想叫‘桑老二’,突然意识到这不是在北楼关,这可是在京城,而且还是在户部,身边还跟着这么个监察御史,说话还是注意些,便改口道:“子渊,你且去把账本拿过来,咱们今日先算一算,到底有多少欠款。另外,今日就辛苦子渊跟吴大人,把欠款在一千两以上的官员名录抄下来。”
“将军,账本已经拿过来了,就在后边这些箱子里。”吴安国说着又回身拿了两个账本递上,“这两本是按借款金额大小,由高到低排列。低于一百两借款的,暂时没有抄录其中。”
桑吉并不意外吴安国做到这个程度,但百里子苓却十分意外。
她随手翻了翻账本,这墨汁都还没有干透,看样子是才抄录完的,吴安国的用心也就可见一般。
“吴大人想得很周到,做事也稳妥,难怪得皇上信任。既然吴大人已经提前做好了这部分,那今日再辛苦二位,把这欠款一千两以上的,挨个写一封通函,今天之内送到各家去。
这一呢,是跟各位官员确认欠款的金额,让他们签字画押;二呢,如果他们有什么难处,也给我写个回函,咱们虽然是替皇上办事,但也不能把人往死里逼。这谁还没个难处,总不能因为欠这点银子,再把命给弄没了。
我呢,虽然是个带兵打仗的粗人,但这点事我还是懂的。”百里子苓又道。
“将军,咱们人手不够,今日内都要送到,还要拿回签字画押,这恐怕……”吴安国道。
“将军,我看了一下,人数不少。这送到各位官员手里,怕是都不容易,更何况还要他们签字画押。户部欠款这件事积攒多年,这些人若是真想还,怕是早还了,等到这个时候。现在估计听说我们的人去,连门都不会开,别说是签字画押了。”桑吉也道。
“子渊,你在北楼关跟了我两年,你应该知道,我这个人,说什么就是什么。你若是怕得罪了那些官员,当初就不该捅这个马蜂窝。现在跟我说没办法,那你当初捅出这件事的时候,是想把烂摊子留给谁来收拾呢?皇上吗?”
百里子苓的强势桑吉是知道的,但今天百里子苓这番话确实让他无地自容。
“将军教训得是。”桑吉忙道。
吴安国在旁边看着没敢吱声,心想着百里子苓当着他的面教训桑吉,话还说得那么难听,怕是给他的下马威。
毕竟桑吉在北楼关与她共事两年,二人相处得还不错,怎么着她百里子苓也不能这样不给桑吉面子,更何况,就算是看在尚书大人的面子上,那也不能让桑吉这么难堪。所以,给自己下马威是肯定的。
“将军,桑大人自然不是怕了。只不过,京城里的这些官员,哪一个不是高门大户,像我等这样官微言轻的,人家不给开门,那也是有的。刚才桑大人也说了,这些大人恐怕也没想还钱,咱们找上门去,人家避之不及是一定的。
我与桑大人倒也不怕辛苦,也不怕吃那闭门羹,只是今日之内要完成这件事,确实困难。要不,将军宽限几日,我与桑大人定能把事办妥。”吴安国道。
“吴大人,我也想宽限几日。可这眼看就过年了,皇上等不起,开春就要出嫁的兰阳公主也等不起呀。我听说,这兰阳公主的嫁妆都无钱采办,这要传到燕云人那里,那不是个笑话嘛。
所以啊,吴大人、子渊兄,这事就得辛苦您二位了。”百里子苓起身拱手一礼,桑吉与吴安国立马还礼。
“就今日啊,你们动作快一点。我呢,出去转转。这刚回上都,我都还没好好看看如今的上都城。”
百里子苓拍拍屁股走了,这么大一堆事扔给了桑吉与吴安国。
“子渊兄,将军这先礼后兵,怕也是徒劳啊!”百里子苓一走,吴安国与桑吉便干起了抄送通函的活儿。
吴安国写得一手好字,就连皇上也经常夸他的字好看。桑吉的字也不差,比之吴安国是另一种风格,字如其人,温润中带着苍劲,像极了他一身布衣站在北楼关关楼上的样子。
“将军如何说,我等就如何做。将军这么做,自有她的道理。”桑吉答了一句。
“将军带兵打仗确实是把好手,但京城这些官员,欠了上千两、上万两银子,那就跟吃到肚子里的肉,怎么可能吐出来。若是真能吐出来,户部这些欠款也不能拖到现在。”吴安国叹了口气。
“皇上早就想解决这件事,一直拖到退无可退,那也是知道,这件事弄不好就会让朝廷瘫痪,难啊!”吴安国继续道。
“安国兄,你见过杀人吗?”桑吉突然停下笔来问道。
“午门外杀人,那也是见过的。菜市口刑场,我还曾做过两回监斩官。子渊兄问我这话,是何意?”吴安国也停下笔来。
“那你是没有见过将军杀人。”
就这么一句,二人的目光交错,顿时空气里有些冷飕飕的味道,像极了地狱吹来的风。
二人不再言语,而是加快抄送的速度。而抄送好的通函刚出来,就被等在门外的一行人各自拿去,他们是百里子苓安排送信的人。
“看吧,安国兄,将军从来不打无准备的仗。”桑吉看着这些矫健的身影离去,轻笑了一声。
“这些人?……他们是西大营的?”
吴安国有点瞠目结舌,他没想到百里子苓安排送通函的会是西大营的人。
京畿的戍卫分为东西大营,东大营负责京城内的防卫,而西大营则负责京城外的防卫。所以,生活在上都城的人,通常会见到东大营的人,而西大营离得较远,倒是难以见到踪影。
但不管是东大营还是西大营,他们都受皇帝亲自指挥,没有皇帝的手谕,没人能调得动东西大营的人。
百里子苓在城里溜达了一圈,还特地去了一趟隆兴记。
他说,这是他欠隆兴记少爷的,所以他得替他还。
于是,这隆兴记里的人死的死,伤的伤,最后连这隆兴记也换了东家。
如今,她坐在隆兴记里喝着茶,听着伙计给她介绍手中这把来自西域的精美小刀。刀鞘上镶嵌着精美的宝石,华贵无比。拔出刀刃来,刀刃上闪着寒光,锋利无比,吹毛断发。
她想着,若是把这刀送给她的狼崽子,没准他会很高兴。可是,她又一想,这么好看的刀,狼崽子不会拿去切肉吃吧,那可是有点暴殄天物了。
她叹了口气,但又一想,只要她的狼崽子喜欢,是切肉还是切水果,那又有什么关系。
“给我包起来吧,我要了!”
伙计一听这话,那脸立马笑开了花。
从隆兴记出来,京城里已经传言四起,说是百里将军下了黑手,一大早就派了西大营的人去各官员府上砸门催要欠款,但凡有不开门者,利息翻倍。
如今啊,这京城欠款的官员们人人自威,就西大营那帮人的彪悍劲儿,才不管你是王公贵族,还是朝廷栋梁,他们身后背的那把长刀,可不是吃素的。
第78章 、风云(4)
陈庭驾着马车过来,穿过集市瞧见了百里子苓,忙唤她上车。
“将军,我可找了你一大圈了。你怎么还去了隆兴记,若是有喜欢的玩艺儿,跟郡王爷说一声,他还能不送你。”
“我可不敢要他的东西,如今我是打手,他是欠债的,这打手要收了欠债的东西,那这债还怎么追?说说吧,你这两天都有什么收获?”
百里子苓坐在马车里看着盒子里精美的小刀,有些爱不释手。
“我把京城的教坊都查了一遍,还真有一个叫尼娅的。可是,两天前,她让人给接走了。”
“谁把她接走了?”百里子苓立马追问道。
“说是一个西域的商人,好像是走了什么关系,反正是把人给接走了。”
尼娅!
百里子苓咀嚼着这个名字。
如果是两天前,那木苏和还在京城吗?乙辛不是说他回了草原吗?看样子,那小子也没说实话。
“陈庭,你再给我找一个人。”
百里子苓觉得,乙辛一路跟着她来上都,应该不只是受托保护她而已,恐怕上都城本来就是他的目的地。如此说来,她的狼崽子也来了上都,很可能现在就在上都城的某个角落里窝着。
马车穿过人潮人海,百里子苓的思绪也开始游走。她回想自己回上都城后的这两日,昨天闹了那么大动静,她的狼崽子不可能不知道,说不定当时就在人群中看着她。
他来了上都,只是为了那个尼娅吗?还是有别的目的。
百里子苓不由得多想。
“将军,前边是李府,要停下来吗?”马车眼看就到了李迁的宅邸外面,百里子苓撩起帘子看了一眼,“不急,反正过两天也是要来喝喜酒的,不差这一时。”
路过李迁府邸,百里子苓又想起昨晚在‘宜修楼’见到的那个沈清。如果桑吉好沈清那一口,那李家妹妹以后的日子怕是有得愁了。
而此时,京城某处僻静的宅院里,木苏和正等着他的客人到来。
“公子,贵客来了。”呼延煊走到他身边低语了一声,他摆了摆手,让呼延煊到外面等候。
当那帘子被撩起来时,一身华服的少年笑着走了进来。
“世子久等了。”那少年施了一礼。
“王爷客气!”木苏和立马回了一礼。
二人双双落座之后,木苏和从怀里掏出一个账本来。
“这是这一年的账,王爷先看看,是要让我换成武器和马匹给你,还是直接要银子,我也好早安排。”木苏和道。
那少年翻了翻账本,也没细看,直接翻到了最后一页,看到上面的数字,微微点了点头。
“按往年的规矩,一半给我换成马匹,一半给我换成武器。不过,最近边关那边查得严,也不知道李迁那个老东西是不是听到了什么风声,你最好小心一点。”
“王爷放心,咱们也不是头一回做这生意,我知道怎么做。另外,我得跟王爷说清楚,今年,是咱们最后一年生意,以后,也就各自安好吧!”
“怎么,世子是要起兵了?我最近听了点传闻,说是老狼王曾有一支隐秘的军队,专程留给世子的。还是世子好福气呀,老狼王就是走了,也把世子的路都给铺好了。有了那支军队,世子要起兵直捣王庭,那就轻而易举了。”
“王爷说笑了,要真有那样一支军队,我还能落在萧宗元的手里?我可不像晋北王,有个那么疼爱自己的舅舅,哪怕是搭上了命,也替你留下了翻盘的机会。”
少年的手微微捏紧了,他就是晋北王赵启。
两个十几岁的孩子坐在一起,谋的却是各自的天下。比之那些在朝堂里见惯了风云变幻的人,他们着实还嫩了些。可是,他们又比别人更渴望拿到属于自己的东西。
赵启与木苏和,一个差一点成了南陈的皇帝,一个差一点成了新狼王,都是与宝座失之交臂的人。他们都同样失去了母亲,虽然失去母亲的方式不同,但都与他们想要的那个位置相关。
“世子,相识一场,生意也一直做得很愉快。虽然是各取所需,但我希望有一朝一日,世子能得偿所愿。”赵启举起了杯子,以茶相敬,敬命运,敬相逢。
“我也愿王爷得偿所愿。”
两人碰了一下杯,然后把杯中热茶饮尽。
赵启刚要起身,木苏和又道:“王爷,我加送你一百匹战马,但有一个不请之请。”
“哦,那我倒是想听听。”赵启饶有兴趣地看着另一张看似纯真的脸。
“他日,若王爷荣登大宝,肯请王爷把一人给我。”
“何人?”赵启忙问。
“恕我暂时不必说明。今日只求王爷一诺。”木苏和连忙起身,重重地施了一礼。
赵启看着眼前的木苏和,与这个狼王的小儿子打交道也不是一年两年,他的心眼多,脑子也活,所以才能在雪山草场那么个死人谷里奔出一条路来。
如今开口要求一人,不管这人是谁,必定对他极为重要。是仇人?不可能。木苏和的仇人都在草原上,更不可能是恩人或是情人,赵启一时也想不到。
“既然世子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也如此有诚意,不管那人是谁,我许你便是。不过,咱们以后,生意虽是不做了,但仁意还在,彼此拆台的事对大家都没好处,对吧?”赵启总觉得有点不安心,又补了这么一句。
“王爷放心,我的心虽然很大,但怎么也得先顾好自己家那片草场。当然,如果我能搭得上手的,我也乐意帮朋友一把。”
木苏和伸出手掌,赵启笑着与他击掌紧握。这便算是彼此的盟约了。
从那宅子里出来,木苏和抬头看了看天,太阳隐在了云层里,但天空依旧湛蓝。
街市上有梅花售卖,芳香怡人。
“呼延煊,咱们也买一把梅花回去插在瓶子里吧。”
“行啊,我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