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第九杯茶
“老沈头,我那老山参……?”百里子苓本来是想问她那老山参不会是打了水漂吧,可是话没说完,老沈头先叹了口气,“将军,你今年也满二十了吧?”
百里子苓点了点头。
“老夫人和二爷也没为你寻一门亲事?”老沈头又问。
“老沈头,你啥意思?我问你那狼崽子,你跟我扯什么亲事。吃错药啦?”
“将军,你也老大不小了,该寻门亲事了。那孩子长得虽是不错,可毕竟还是个孩子,你呀,太猴急了点,瞧把那孩子给吓得……”
“老沈头,你他妈说什么屁话呢。我……他……嘿……”百里子苓好歹是明白过来,“我至于……我他妈就图他好看,怎么啦,碍着你们啥事了!”
百里子苓犯浑了,这可是有嘴说不清。老沈头则笑了起来。
“你他妈还笑,笑个屁!”
百里子苓骂骂咧咧地出了院子,连老沈头在身后问她要不要包扎一下手,她也没回头。院里的人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过,他们将军骂人,在北楼关可是一点也不稀奇。
老沈头回头看了一眼西厢房,刚才发生了什么事,他是没看见。不过,晏辰刚刚嘴唇上流出的血已有些鲜红,这似乎也说明,身体里的毒血清理得差不多了。
但他这个法子,也只能做到这里。想要彻底清除毒素,不可能。而长乐这种毒,本身就没有解药。
想当初,西南提督洪万山谋反被抓,最后便是在天牢里死于这长乐之毒。而且,至今洪万山被毒杀一事,也没能查个水落石出,倒是一帮狱卒倒了霉,如今怕是尸骨未寒。
打那之后,在南陈,可谓谈‘长乐’色变。
军帐里,桑吉拿了本兵书,因为心头惦记着别的事,所以也没看进去。见易风进来,便朝他招了招手。
“桑副将!”易风呐呐地应道。
“将军呢?”
“将军,将军享艳福呢!”易风嘟囔了一句。
“什么?艳福?没听说将军还好女色呀?”桑吉一愣,大抵是在脑子里把北楼关里算上得的美女都过滤了一遍。
“桑副将,什么好女色。她是好男色。”
“好男色?”桑吉下意识地拉了拉自己的衣衫,不知为何,他突然就想到了百里子苓偷看他洗澡的事来,顿时有了危机感,忙问道:“将军看上了谁了?”
“还能有谁,就那狼崽子呗。我就说奇怪,那百年老山参可是她的命,她怎么舍得拿出来救人,原来是看上那小白脸了。桑副将,你说那个小白脸有什么好的?
一副柔柔弱弱的样子,风一吹就倒,比我老家田地里的稻草人还不堪用。将军,怎么看到他就迈不开腿了呢……”易风是又急又气,到底还是个孩子。
“小白脸?”桑吉不禁笑了起来,这才明白,易风说的是那个叫晏辰的孩子。“他不是半死不活的吗?将军怎么他了?”
易风摇了摇头,欲言又止。桑吉一看,这是有故事,立马耍弄起他那张利索的嘴皮子,三两下就鼓励了易风,把之前的事和盘托出。
“桑副将,你说说,那狼崽子也不是个东西,这才几岁,还要死不活的,刚能喘气了,就敢勾引将军。你说当初我把他背回来作甚?呸!”易风啐了一口,接着道:“他也不照照镜子,想攀百里家的高枝,什么东西!”
易风那张嘴,也是个带刀的,骂起来甚为难听。
桑吉一边听一边琢磨,想想百里子苓也是二十来岁的人啦,她这个年纪,若是寻常人家的女子,怕是都做了娘了。可是,她现在是百里将军,京城里都传说她是又丑又彪悍,自然没人敢去百里家提亲。再说了,这姑娘大了,对于男人总归也会有些想法。看来,是得给将军说一门亲了。
桑吉这样想着,便提笔在纸上写了一些名字。京城的世家子弟,配得上百里家的,一个都没落下。可是,写完再一看,他又忍不住摇头。
“这几位可都是文弱书生,就她那身手,搞不好会谋杀亲夫……不行,不行,”桑吉一边说,一边划掉了几个名字。“这位……功夫不错,又入了羽林军,可是,这品级差太多,真要成了亲,恐怕在家里是抬不起头来……这位,世袭功勋,如今虽没有在朝为官,但早已袭爵。
脑子活,买卖做得大,咱们将军不是喜欢银子嘛,这位肯定能满足她。这个好象不错。”桑吉自言自语,刚想在那名字上画个圈,手却停住了,“不行,这个也不行。他是会赚钱,但就他做的那生意,怕是将军嫁过去,早晚给他砸得稀碎……”
一张纸上写了十几个名字,最终都被桑吉一一划掉。
这些人,要嘛是文弱书生,压不住百里子苓;要嘛是品级太低,管不住百里子苓;品级高,也有些身手,心眼还够,又能挣钱的,偏偏是个开赌场、青楼的。这些人,通通不行。一圈细数下来,好像也就他自己还说得过去。
他自己?那可不行。给百里子苓做副将还行,要他娶百里子苓,这个还真不行。
“你这嘀嘀咕咕的,又是摇头又是晃脑,喝多啦?”
桑吉抬头,百里子苓刚好进来,他忙把刚才写满了名字的纸给揉成了团,稍稍挤了点笑容出来,道:“将军,你看哈,虽然在军营里,你的品级比我高,可是,年纪总是我大几岁吧?”
“有话就说,有屁就放,别给我耍文人那点花花肠子。”百里子苓这话甩出去,桑吉特想骂人。什么叫文人那点花花肠子,那可是对读书人的污蔑。可是,桑吉又忍了,现在也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
“将军,我的意思是说,你也老大不小了,该寻门亲事,定下来了。”
百里子苓一听这话茬,八成是易风那个小王八蛋胡说,于是笑嘻嘻地看着桑吉道:“你要是想给我说媒,那就算了,除非把你自己说给我。
桑吉刚喝了口茶,这茶水还没进喉咙呢,一听这话,全给喷出来,弄得百里子苓一身的口水和茶水。
“桑老二,你可真不讲究!”百里子苓掸了掸衣衫,又补充道:“不过是开个玩笑,瞧把你急的,难不成,你还真想做我们百里家的女婿?”
桑吉连忙摆手又摇头。
“好端端的想给老子做媒,抽疯啦?”
“我这不也是好心。听说你今天差点把晏辰那小子给办了,我这不是替你打算嘛。你说,你这再心急,那现在也不是时候啊。好歹等那小子把命给捡回来了,你再折腾也行啊……”
“桑老二,看在你身上有伤,老子不跟你计较,等你伤好了,咱们再算。”百里子苓打断了桑吉的话,回头冲军帐外大喊了一声:“易风,给老子滚进来!”
话音刚落,易风就小跑着进来,也不敢抬头看百里子苓,就她刚才那大嗓门,表明了心情非常不爽。难道,是他之前坏了将军的好事?
“跪下!”百里子苓低吼道。
易风应声下跪,百里子苓回身拿起一条鞭子,就朝易风身上抽去。桑吉一见,这是要下狠手,忙冲上前去,第一鞭子没拦住,狠抽在易风肩上。第二鞭子眼看要落下,桑吉按住了百里子苓拿鞭的手,回头对易风吼道:“还不快滚,等着将军赏你鞭子?”
易风并未起身,他知道桑吉是帮他,但百里子苓没让他起来,他自是不敢起来。
“将军,他要做错了,你该打该骂,好歹给个理由,哪有上来就抽鞭子的。再说了,就你这几鞭子下去,还要不要他活了?”
桑吉见易风不走,只得劝百里子苓。
百里子苓把那鞭子一扔,转过身去,“去军帐外给老子跪着,什么时候跪明白了,什么时候起来!”
第13章 、温暖
易风跪在了军帐外,桑吉有点不忍心。这易风是百里子苓从百里家带出来的,是她的亲兵,也是她的亲人,与其他人自然不同。“你这脾气,能不能别那么急。他不过是个半大孩子,你可真下得去手。真要把他给打残了,有你心疼的时候。”
“子渊,慈不掌兵。且不说,我对那狼崽子没那心思,就算是真有那心思,让他给瞧见了,作为我的亲兵,管不住自己那张破嘴,早晚死在上边。我看,也是最近我对他太好了,所以他开始搞不清楚自己的位置。”
“你说得都对。这事也怪我,是我非让他说的。说实话,我是有点意外,你会拿了那百年老参去救那孩子。从前,你总是叨叨,说是要留着那老参有一天给自己续命的,宝贝得不得了。我想摸一摸,你都不让碰。结果……”
“你当我真舍得?”说到老山参,百里子苓心里就疼。“前两日这一仗,死伤那么多士兵。他们都有家人,都有妻儿老母要养活。若是这小子能换到银子,舍了一棵老山参又如何。他们中有些人,在这北楼关驻守多年,从未归家。还有些,是当年跟着我从埋羊谷杀出来的。我没能把他们活着带回去,最终只剩下了一把骨灰回乡,我亦觉得有愧。”
这个话题突然变得沉重起来。
若是从前,桑吉久居上都,虽是知道边关苦,征战就是劳命伤财。但是,都不及这两年他在北楼关的亲身体会。每一场战争,或大或小,都会有人死去。死了的人或许连名字都不被记起,就像从不曾来这世上走一遭。但是,若没这些不被人记起的名字,这南陈的江山早已支离破碎。
易风在军帐外一直跪着。百里子苓让他想明白了就起来,事实上,他刚跪下的时候,就已然明白自己错在了哪里。但是,他却一直没有起来。不是跟谁堵气,他是跟自己较劲。
夜深了,百里子苓去关楼上巡视了一圈回来,见易风还跪着,也没理他,任由他一直跪在那里。倒是桑吉心软了,给他喝了杯酒,道:“夜里寒,喝口酒暖暖身子。今日是我害了你,起来吧,回去歇着。”
易风把那酒给饮了,却没有起身。
“怎么着?还非得让将军来扶你?”桑吉低吼道。
“桑副将误会了。我不是与将军赌气,易风也不敢。我是恨我自己,跟了将军三年了,将军何等信任我。倒是我这张破嘴,总是管不住,怕是早晚要给将军惹大祸。桑副将,您就让我跪在这里吧,好歹要让自己记住这个教训。”
桑吉默默地点点头,似乎觉得他一下子长大了。轻轻拍了拍他的肩,没有再说。
易风一直跪到下半夜,起来时,身子都快冻僵了。回屋去睡时,看到百里子苓屋里的灯还亮着,在那门口站了一会儿,终究没敢敲门。待他回屋躺下,百里子苓屋里的灯才熄灭。
这一夜,易风可是不太好受。受了大半夜的冻不说,两条腿也跪得快不是自己的。加之百里子苓之前落在他身上的鞭子,在睡了一夜之后,越发疼了些。
“起来喝了药再睡吧!”
易风只觉有人在身后,闻到药味的时候,便已猜到是老沈头。刚睁开眼,一大碗药就被老沈头灌了下去,他想埋怨药苦,但话没出口。
“你也是,跟了将军三年,不知道她什么脾气,还非要惹她生气。”老沈头叨叨了一句,把外伤药放在床头,自顾自地走了。易风看了一眼,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肩膀上的伤痕,很疼,他们将军下手也忒狠了。那个小白脸,若是将军实在喜欢,又有何不可呢。总好过将军嫁入上都那些世家,再让别人说三道四。
易风叹了口气。
他还在上都的时候,老夫人也曾找了媒婆来想替将军说门亲事。可是,媒婆那张嘴,说话着实难听。说他们将军杀人如麻,上都城里但凡有点家世的人家都不敢娶这样的媳妇进门,若是实在要嫁,那便寻一门离上都城远一些的,好歹别人不知道,没准还能应了。老夫人哪里听得这话,气得赶走了好几个媒婆。打那之后,老夫人也没再找过媒婆,而他们将军的亲事也就一直没有着落。
不远处的校场上,北楼关的士兵在清晨便开始了操练。前几天那一仗之后,有过几天的休整,现在也休整得差不多,操练又恢复了往日。
百里子苓负手而立,手上还拿了条鞭子。这些北楼关的士兵,有不少都挨过她的鞭子,特别是她刚来北楼关的时候。但凡操练的时候不认真,那鞭子立马就侍候上了。士兵们私下里说百里子苓狠,其实这也是一方面。她打人的时候,那可是往死里打,看她昨晚打易风就知道。那可是她的亲兵,更是她的亲人,尚且如此。
桑吉的伤也好了许多,自由行动是没什么问题。今晨,韩祺特地来看百里子苓操练士兵,他从前倒是听说过百里子苓操练士兵非常狠,今日一见,传言不虚。
“桑副将,将军平日里都是这样操练的吗?”
“是啊。即便将军操练得这么狠,可是前几日那一仗,还是死伤过半。战争,无法避免,但将军希望他们一个个多些能耐,好歹能在战场上多活一阵。”
桑吉的话音刚落,就听到鞭子的声音。果然,有个操练走神的家伙吃了今晨第一计鞭子,之后,便听得百里子苓道:“不想让敌人砍死,你就得比敌人更狠。战场上,没人能救你们,只有你们自己救自己。谁他妈再给老子不认真,就等着下回让人给收尸吧!”
百里子苓声如洪钟,气势磅礴,随之而来的是士兵们排山倒海的操练之声。这声音便是北楼关为之不倒的源泉。
晏辰是被那操练之声惊醒的。
他在床上躺了好几日,总算是有力气下地了。早晨喝完药之后,晏辰在屋子里扶着墙角走了几步,腿脚还没什么力气,但比前几天,那可是好了太多。
他扶着门框立于门边,秋日的阳光洒在脸上,稍稍有点刺眼。这是他第一次看清楚老沈头的这个院子。院子不大,满院都充满了浓浓的药味。小厮瞧见他站在门口,立马迎了上来道:“晏公子,你怎么起来了?你这身子还没有大好,可吹不得风。万一再有个好歹来,将军怕是得提刀杀人了。”
小厮说着忙扶了他进屋,又拿了件外套给他披上。
“您且在屋里歇着,有什么事,叫我便是。若是想吃什么,尽管说。但凡北楼关里能弄到的,都没问题。将军可是交待过,一定得把你给照顾好了。”
“将军这么说的?”晏辰像是不信。
“那是当然。”
百里子苓每天都会去看一眼晏辰。只不过,那天的事之后,百里子苓都是夜里去,站在门口看上几眼,也就离开,并未久留。晏辰其实也知道,因为每次百里子苓来的时候,他都没有睡着。他曾在想,是不是百里子苓还有什么要问他的,可是百里子苓根本没进来,也没有跟他说话。刚刚听了小厮的话,心头又升起些暖意。
小厮正与晏辰闲话,老沈头从外面进来,手里还拿了一套银针。晏辰看了一眼,知道每天最痛苦的时候又来了。之前几天,他整个人都不太清醒,痛苦也好,折磨也罢,只是为了想活着。现在,明显是好了许多,他自己也能感觉到。
“看样子,确实好多了。”老沈头拉了椅子坐下,然后把手指搭在晏辰的手腕上。
“辛苦沈医官了。”
“我是大夫,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倒是将军为你费了不少心。”
老沈头难得替百里子苓说话。当然,他也不是为了百里子苓,不过是想成全百里子苓拿这孩子换个好价钱,为的是那些死去的将士。
“将军对我恩同再造,晏辰此生皆不敢忘。”晏辰这话说得倒是很真诚。“不过,沈医官,我曾听闻,长乐之毒无解。我的体内是不是……?”
“长乐之毒,的确无药可解。我的这个法子,只能替你清除大部分毒素,要彻底清毒是不可能的。不过,性命无忧。”
“这么说,还有毒素在身体里,也有可能随时再毒发?”
“通常来说,这种慢慢渗透的毒,即便是有解药,也很难连根拔起。不过,你也不必太担心。如果没有什么诱因,不会导致毒发。平日里辅以药石,基本上也能和正常人一样。”
老沈头下意识地摸了摸胡了,他感觉到刚才晏辰的脉搏快了些,这本也是正常反应。一个人听到自己得长期吃药,还有可能再毒发,难免会有些心理波动。可是,那个波动很短暂,很快就恢复如常。这才是让老沈头最在意的。
“沈医官,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问不问是你的权利,答不答,便是我的自由了。”说着,老沈头收回了手指,这才摊开那套带来的银针,从里边挑了一根最细的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