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鸾镜
从未想过,有一日,她会被自己的亲人所弃。
苏嬷嬷临死前说的话还回荡在她耳边。
“殿下,我也是身不由己,您别怨我。皇命不可违啊!”
哪来的皇命。
这大梁国只有一个天子,是她嫡亲的兄长。
原来如此。
什么和亲,原不过只是个幌子。
他早已决定,要拿自己的性命来成全他的千秋功业,万里山河。
当真可怜。
她从前刁蛮任性,心高气傲,世人都道她盛宠无度。原来都不过是一场荒唐的笑话。
在他的功绩面前,自己原不过只是蝼蚁。
可肆意践踏。
可随意舍弃。
昭和想到这里,兀自笑出声来,那笑声苦涩又悲凉。
她问沈清棠,“我现在这副模样,是不是很可怜?”
“你如今看着我,是不是心里很得意?”
沈清棠没有得意。
她原先也以为自己看到昭和跌进深渊,会有大仇得报的痛快,却原来心里茫茫然升起的,只有悲哀。
——同为女子,身不由己的悲哀。
但她和昭和不一样。
她自幼便知无父母亲人,活得万分清醒。
可昭和却是一直活在父母兄长编织出的如梦泡影里,活得娇纵又任性。
如今有人亲手将那泡影打破,告诉她一切不过是虚假。
昭和如何能接受,她心痛如绞,抱着双膝,将头埋进臂弯里,双肩忍不住的耸动低泣。
“为什么啊……为什么会是他啊……”
她喃喃不能解。
昭和可以接受那毒是沈清棠嫉恨自己所下,可以接受是慕容值想要谋害她性命所下。
却独独不能接受,是她自幼最亲近无间的兄长所下。
明明就在不久前,他还来送自己出嫁,殷殷嘱托自己,“若是受了委屈,一定要传信来告诉皇兄。”
他甚至对自己说,“昭和,别担心,皇兄和大梁永远是你的倚仗。”
彼时那眼里,满满都是不舍和眷恋。
可是那一盏下了胡蔓藤的茶水却叫她犹如当头棒喝。
昭和终于清醒过来,将头埋于臂弯里,痛哭出声。
此事干系重大,她谁也不能说,只能生生憋在心里。反倒只有在沈清棠面前,才能肆无忌惮哭出声,将心底里的委屈与怨恨统统发泄出来。
此时,她不过是个被兄长家国抛弃的可怜人罢了。
昭和哭得伤心,肝肠寸断。
沈清棠在一旁坐下,看着窗外落进来的明月,默然不语。
昭和哭到累了,才抽抽噎噎止了声。
是伤得千疮百孔的心和红肿不堪的眼,自臂弯里抬眸看沈清棠。
她微微仰首望月,若有所思的神色,平静无波的侧脸,皎皎堪比月光。
和此时哭得狼狈不堪的她形容鲜明。
昭和抽泣了一声,忽然道:“要是燕城喜欢的不是你就好了……”
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让沈清棠有些诧异,转过眸来,“什么?”
“没什么。”
昭和不解释,别扭回过头去。
发泄完了,眼下就该担忧自己的处境了。
昭和知道,皇兄既然命人毒害她,便也是存了要起兵陈国的心思。
两国战事,当真是一触即发。
她忧心忡忡,问沈清棠,“你说,两国若当真起战事,哪国会赢呢?”
但不管哪国能赢,于她这个嫁入陈国的大梁公主而言,都是一样的形势艰难。
“不知道。”
沈清棠是当真不知。
困在深宅后院里的女子如何能晓天下大事。
她此前所有的臆断之语,一半是猜,一半是裴琮之教于她的。
朝堂里摸爬滚打的权臣,下朝回府也总是将天下事说与她听。
沈清棠曾嫌他烦,转过身去不肯听,“哥哥与我说这些做甚么?我不过是深院妇人,绣花抚琴,赌书泼香,聊以度日便是。这天下事是你们男子的,与我何干?”
裴琮之将她身子扳回来,无奈失笑的温润眉眼,来哄她,“妹妹这话便说错了,这天下,除了男子,亦是女子的。阴阳调和,才是天道。”
说着说着,他的手便不规矩起来。
温热的鼻息也只在她脖颈反复流连,“妹妹今日衣裳里熏得是什么香?”
是栈香和玄参所制的篱落香,甘甜蜜韵,回香悠长。
他分明知道,却故作不知,黏黏腻腻过来搂抱她,耳鬓厮磨。
昭和看她恍惚陷进回忆里的眼,闷声闷气地出声,“我与你说话呢!你怎么想旁的去了?”
细细听,话里有些埋怨,却没有从前嚣张跋扈。
也是,如今她们都寄人篱下,身不由己,如何跋扈。
沈清棠回过神来,看她,“殿下要与我说什么?”
昭和其实没什么想说的,她只是孤单,想找个人说说话,疏解心里的烦闷罢了。
长夜漫漫,实在没话找话,便问她,“你心里,到底喜欢的是谁啊?”
燕城,裴琮之,还是慕容值……
昭和有心探个究竟。
沈清棠不回答,反倒问她,“殿下心里喜欢的是谁?”
昭和自己也不知道。
她曾那样欢喜燕城,欢喜得不得了。为了他,几次三番陷害沈清棠,要她性命。
却没想,最后两人一个都没能如愿嫁给他。
昭和也见过燕城的妻。
那是个如沈清棠一般温婉可人的女子,就连身上不卑不亢的气质也与她相像。
原来从始至终,他心悦的,都是这样的姑娘。
昭和突然释然。
从此收了心,准备嫁来陈国做慕容值的太子妃。
却未料,途中遇见了沈清棠,引出这一大堆的乌糟事来。
任是昭和再不信神明,此时也起了疑心,“沈清棠,你说我们,是不是命里相克啊?”
她但凡遇见沈清棠,总没什么好事。
沈清棠也是如此觉得,“殿下往后离我远些,清棠还想多活几年,不想早早便枉死了去。”
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说昭和才是克她之人。
“你——”
昭和叫她这话堵住,气愤不已,脱口而出,“沈清棠,你大胆!竟敢如此和我说话,当心我叫人来撕了你的嘴!”
第170章 殉国
嚣张跋扈的语调,一如从前。
沈清棠当即起身出去,果断决绝,半点不拖泥带水。
昭和立即慌了,“别……你别走……”
她嘟嘟囔囔,扭捏出声,来挽留沈清棠,“我不过是顽笑话罢了,你别记在心上。”
说到底,她不过是个刚出闺阁的姑娘。
离开了父母亲人身边,远嫁到此处来,还处处叫人算计,实在担惊受怕得紧。
如今她能依赖的,只有沈清棠。
何其荒唐。
曾经势同水火,你死我活的两个人,如今却是这般亲密。
之后的日子,昭和更是恨不能和她同食共寝。
沈清棠不胜其扰,蹙眉问她,“殿下这是做甚么?”
她冷眼看昭和搂着她臂弯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