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鸾镜
徐落月受不住疼,缓缓睁开眼来。
她没见过沈清棠,也不认识这是何处。眨了眨眼,问她,“姐姐,你是天上的仙子吗?我是不是已经死了?”
一旁的采薇听了笑,“你没有死,我们姑娘也不是仙子。这是承平侯府,我家大公子把你救了回来,你现在在我们姑娘的院里。”
沈清棠给她上药的手未停,柔声道:“你别怕,你身上的伤已经叫大夫看过了。我现在给你上药,一会儿就不疼了。”
徐落月很是乖巧,点点头,到底坚持不住,复又沉沉睡过去。
裴琮之下值回府里,也来看她。
床榻上的小姑娘仍合眼睡着,他看了她半晌,招沈清棠出去说话。
外间燃着暖烘烘的熏笼,也泡着热茶。
兄妹俩相对坐下,沈清棠亲自提壶,斟一杯茶递给他,“外头天冷,哥哥喝杯茶驱驱寒意。”
裴琮之接下,慢条斯理品一口,又搁下,抬眸看她,语气带着歉疚,“我放她在这里,是不是搅扰到妹妹了?”
他温声解释,“徐家满门皆抄,她无父族兄弟依靠,辗转流落在甜水巷那样的地方,我也是没有法子,今日正巧叫我遇上了,见她实在可怜,只得将她带了回来。”
“不搅扰。”
沈清棠摇摇头,声音温柔绵软,“哥哥也是善心,我知道的。更何况,她身世这般可怜,我也心疼她。哥哥放心,我和采薇会好好照顾她的。”
“妹妹做事,我自然是放心的。”
他微微一笑,眉眼清润看着她,“我今日见到她,好像见到了当年的妹妹。妹妹初进府里时,也是这般大。”
“是啊!”
沈清棠垂眸,轻轻叹,“我和她一样,都是被哥哥所救。若不是有哥哥,我和她,都不知会如何……”
同样的身如浮萍,同样的漂泊无依。
她看着徐落月,心里也不免生出唏嘘之感。
“好在,我们都遇上了哥哥。”
沈清棠抬眸看着他,眼里盈盈有光,“哥哥救了我们,我和她的命,都是哥哥给的。”
从衔雪院出来,砚书明显察觉自家公子心情甚好,忙不迭上前道:“公子,徐落月的身契已从甜水巷取了过来,公子打算如何处置?”
他没说话,只回头略看了一眼衔雪院。
砚书立马心领神会。
徐落月的身契翌日便送到了沈清棠手里。
采薇看了看身契,又看了看里间万事不知的小姑娘,问她,“姑娘打算怎么办?”
沈清棠也不知该怎么办。
手里的身契像一块烫手烙铁,烫得她心下难安。
好端端的,他给她这个,作甚么呢?
裴琮之夜里下值归家,沈清棠就在房里等他。
外头风雪交加,屋子里却是暖意融融,有温热的茶盏和熏笼,还有善解人意,来为他解斗篷的姑娘。
素手纤纤,接过他身上沾了雪絮的斗篷,轻轻撑开,挂去一旁衣架上。
他极享受她的温柔体贴,含笑问她,“下了这么大的雪,妹妹怎么过来了?”
“我来瞧瞧哥哥,顺便将这个送还给哥哥。”
沈清棠取出那张身契,薄薄的一张纸,它承载了一个姑娘未来的所有。
“还送回来干什么?”他的眼轻飘飘在上头走一圈,不甚在意,“既送去给妹妹了,便任凭妹妹处置。”
她摇头,“这怎么行。人是哥哥救回来的,身契也是哥哥取来的。怎么就平白给了我?哥哥还是拿回去罢。”
她不想承他的人情。
裴琮之垂眸看她,微微笑,“妹妹与我算得这么清楚做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妹妹在与我算家产。”
什么时候会算家产?
兄弟分家,或是夫妻和离。
她一时咬唇,忽略掉他话里的那一点暧昧不明,“哥哥又取笑我。明儿我告了祖母去,让她来惩治哥哥。”
裴琮之立即讨饶,“好妹妹,原是我的错。妹妹可千万饶了我。”
他再看那一纸身契,牵起她的手,好生将它放进它手里,“那日救她时,便存了这个心,想着将她留在妹妹身边给妹妹做个伴儿。这原是我的一份心,还请妹妹收下,莫要推辞。”
沈清棠愣愣看着他。
只觉得手心里的身契愈发滚烫,连带着他牵过来的指,都带着滚烫热意,似要灼伤了她。
她又恍惚想起梦里的那个人。
第28章 害怕
滚烫热烈的指尖,在她身上慢慢游走,带起一阵又一阵莫名战栗。
沈清棠陡然清醒。
避之不及往后躲,手缩了回去,那张轻飘飘的身契随即落在地上。
屋子里霎时静如落针,只听得见熏笼里火苗燃烧的细碎噼啪声。
她回过神来,也胆战心惊,悄悄去瞧裴琮之。
他低垂着眉眼,看不清倏然沉下的眸色,只能看见紧紧绷着的下颌,已是不悦。
气氛很是凝滞。
沈清棠自知心虚,沉默捡起落在地上的身契,再提着心,怯怯同他道歉,“琮之哥哥,对不起,我方才一时走神没拿住。”
她再不敢提送还一事,只将它好生收起,再温吞低语,“清棠收下了,谢谢哥哥的心意。”
听得这一句,他面色才渐渐和缓,微微一笑,又变回从前那个让人如沐春风的郎君。
“天色晚了,我送妹妹回去。”
他让人取了挡风雪的斗篷来,亲自给沈清棠披上,又另拿了照路的风灯提在手里。
一开门,风雪霎时涌了进来。
“雪路难行,妹妹当心别摔着。”
裴琮之温声提醒,又到底不放心,亲自牵起她的手。
温暖干燥的手心,紧紧握着,领着她从廊檐底下慢慢走。沈清棠抗拒不过,只能顺从。
风雪在前由他挡着,她乖巧跟在他的身后,不沾分毫。
等回了衔雪院,裴琮之才松开手,看着她温润一笑,“妹妹早些歇息。”
沈清棠点点头,也殷勤提醒他,“天黑路滑,哥哥回去小心些。”
他颔首应下,转过身,清隽身影渐渐消失在风雪游廊中。
沈清棠也回房去,那张她本该送出去的身契,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她手里。
她深深叹口气,把身契收好。
翌日拿着它去看徐落月。
五岁的姑娘坐在榻上,一脸懵懂。
她什么也不明白,什么是贱籍,什么是官妓,她不知道。甚至,连那身契上面的字,她也有许多不认识。
“姐姐,我是不是,再也回不了家了?”
她只能察觉出这个,怯怯问沈清棠。
沈清棠看着她,迟疑良久,终是点了点头。
又坐去榻边,斟酌对她道:“阿月,你听姐姐说。往后,你不能叫徐落月了。我们只叫落月,好不好?”
徐落月愣愣地看着她。
什么也没问,点点头,脆生生应下,“好。”
“阿月真乖。”
沈清棠笑着摸摸她的头,将她抱进怀里,喃喃道:“好阿月,你有家。往后这里,就是你的家。”
多辛酸。在这世上,如她一般的孤苦可怜人,又多了一个。
落月养伤的这段日子,裴琮之时常来衔雪院看她,有空闲时也会坐下来一同吃顿饭,说说话。
落月总是怯怯的,不安的眼睛滴溜溜地转,默不作声地待在一边,从不敢靠近。只偶尔裴琮之问她的话,才垂着眼低低“嗯”一声。
她躲避得明显,就连沈清棠也瞧出不对来。
趁着裴琮之不在,她将落月拉到跟前问,“阿月,告诉姐姐,为什么大哥哥一来你就躲得远远的?”
落月低着头,拧着衣角不说话。
沈清棠耐着性子,再问一遍,她才壮着胆子低声答,“姐姐,我怕大哥哥……”
她是真的怕他。
她见过他冷漠无情落下车帘的脸,也听过他那声冰冷冷的“走罢”,她知道他并不是真心想救她。
小孩的心最是纯粹干净,谁爱她,谁不喜欢她,她辩得分明。
她知道裴琮之不喜欢她。
他经常看着自己,目光却像是在透过她看另一个人。
他经常温柔和她说话,看着她笑,可那眼里却是冷冰冰的,没有一点温度。
她害怕极了他这种样子,怯生生躲进沈清棠怀里,断断续续说,“姐姐,我怕……大哥哥他……他好可怕……”
沈清棠抱着她,低垂着眉眼,沉默不语。
她是最知道他可怕的人。
从那只绿眼绣眼鸟的死,到后面撞破他母亲的奸情,再到这次从甜水巷将落月带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