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鸾镜
他挑起她胸前一缕青丝把玩在指尖,意味深长地道:“妹妹当知我有底线,再有昨夜的事发生,便不是这般轻飘飘就过去了。”
他语声平静,话里却隐含怒意。
昨夜的事是他心里深深扎着的一根刺,也是沈清棠心里的一根刺,动之则密密麻麻的疼。
她微敛下睫,遮掩住眼里的情愫,低低应下,“我知道了。”
裴琮之这才满意,眼底的阴霾散去,又变回那个缱绻温柔的郎君,温声道:“我看了日子,八月清秋,宜嫁娶。正好那时祖母身子也好些,可以替我们操持。”
又垂眸看她,“妹妹不是不想住在承平侯府吗?我在外头安置了个宅子,待我与妹妹成亲后,便搬过去住,妹妹看如何?”
沈清棠自然只能应好。
眼下离八月不过三四月,昨夜的事他心有余悸,总要将人彻底囚在身边他才放心。
沈清棠垂着眸,抿着唇,好久才怯怯出声,“哥哥还有应我的事……”
西院的恩怨已了,可宫里的那位还好好的呢!
“妹妹急什么?”
裴琮之不紧不慢,牵起她的手,慢慢揉捏,“总要慢慢谋划才行。放心,会叫妹妹如意的。”
他眸色渐深。
不需沈清棠提醒他也不会放过昭和,动了他的人,自然要承受应有的代价。
他这个人,一向睚玼必较。
回了承平侯府,沈清棠去偏房看蒹葭。
她受了杖刑,那一棍子便能叫她起不来床。
行刑者有规矩,看主家眼色行事。能数十杖不要人性命,也能五杖内定人生死。
很明显,蒹葭便是后者。
她趴在榻上,不得动弹。白露照顾她,给她换药,褪下来的衣裙上已有隐隐的血渍溢出。
“姑娘。”
蒹葭看见沈清棠,艰难抬头看过来,“昨夜多谢姑娘救我,不然蒹葭现在早已下了地府。”
那婆子一杖下来她便知道,自己命不久矣。
沈清棠坐去她榻边,“何必谢我,你也是因着我才遭此难,要谢也是我该谢你才是。”
蒹葭低低垂下眼去。
此事她有私心,并非全为着沈清棠。她也想就此离开承平侯府,过畅快恣意的日子。
却没想到,一朝被抓回来,代价竟是这样大。
若是早知道,她是断断不敢如此的。
现在也是心有余悸,往后是再不敢动这般心思了。
“你安心养伤,屋子里暂时不用你伺候了,只管歇着便是。”
沈清棠看出她眼里的畏缩和胆怯,也知这个丫鬟从此会是裴琮之放在自己身边死死盯着的眼睛,心里不由微微叹气。
她现在被他囚在这笼子里,日日夜夜盯着,再逃不掉。
这偌大的承平侯府,也是江婉的囚笼。
那日她自望安寺回来,便没再敢过去。那根断指,活生生在她面前被砍下,鲜血淋漓,触目惊心。
江婉从来便知自己这个儿子不是个善茬,分明知晓自己的私情,也知晓裴子萋并非这裴府里的姑娘,却从不揭穿她。
只睁着一双眼清清明明的看,叫她日日胆战心惊。
如今更是直接动手,断了无生的一根指。
——他不许任何人妄议他与沈清棠,自己的生身母亲也不行。
第69章 孽种
这般狂妄护短,倒是同他那父亲如出一辙。
只是江婉能逼得他父亲放手远去,却逼不得裴琮之,他像是她的孽债,搅得她一世都不得安宁。
“我当初原就不该生下他。”
江婉低垂着眉眼,坐在廊檐下,整个人笼在稀微的晨光里,黯然失色,“那一帖落胎药没能打下他,我真是后悔不迭。”
裴琮之本就不该出生。
他是裴煜强行侵犯她怀下的孽种。
她曾用一帖落胎药来阻止他的存在,却没能如愿。后来又叫裴煜知晓,他看管得严实,她不得不生下了裴琮之。
身边伺候的赵嬷嬷看着她这副样子无比心酸,“夫人,大公子他……他也是您的亲骨肉啊!”
其实一开始,裴琮之也是养在江婉身边的。
赵嬷嬷是看着他一点点长大。
他懂事,又听话,人还没多大就能轻易窥察到他人的脸色。
这般聪明早慧,叫赵嬷嬷心疼不已。
只是江婉却不喜欢他。
她从没好脸色给他,待他也是不温不火的冷淡。裴琮之多聪慧的一个人,自是都看在眼里。
赵嬷嬷宽慰他,“夫人不是不喜欢公子,她只是一贯如此,待谁都这样冷清,小公子千万不要记在心上。”
裴琮之点点头。
江婉的确待谁都这样,这承平侯府里没有人能叫她舒颜一笑,连裴煜来也是冰冷的一张脸。
可是后来,江婉有了裴子萋。
裴琮之第一次见到她脸上显露出母亲的光辉,也是第一次看她温柔浅笑,那是他从来不曾得到过的。
她还会为了裴子萋和裴煜声嘶力竭的争吵,往日冰冷的脸上是四分五裂,咬牙崩溃的愤怒。
再不是从前泥塑一般的冷漠。
裴琮之也是偶然才知,原来襁褓里的那个妹妹,不是承平侯府里的孩子。
她是江婉和另一个人所生下的孽种。
也许是不甘,也许是嫉妒,他把手伸向了襁褓里的婴孩,想要扼杀她的生命。
“你干什么?!”
江婉来得及时,一把推开他。
年幼的裴琮之摔在地上,看江婉心有余悸的抱起襁褓里的孩子,满眼愤怒地看着他。
“你想做什么?”
她眼里是翻天覆地的恨意,一瞬间吞噬他。
她再不肯裴琮之留在无沁斋,把他丢去了听禅院给裴老夫人抚养,平日里见到他眼里也是冰冷冷的恨意。
甚至一开始,她也不许他接触裴子萋。
但裴子萋对自己的这个大哥哥很有好感,总是偷偷来寻他。
“哥哥,大哥哥……”她奶声奶气的唤他,拉他的手,扯他的衣袖。
但大哥哥始终目光冷冷。
他从心底里不喜欢自己的这个妹妹,不愿接近她。
只是裴老夫人却爱看他们兄妹情深,总是笑吟吟地提醒他,“这是你嫡亲的妹妹,往后她的荣辱都系于你身,你该和她多亲近些。”
他是极听话的好孩子,这才顺着裴老夫人的意开始同她亲近。
他多擅长伪装,当真就是一副体贴入微的大哥哥模样。
裴子萋自是极喜欢自己的这个嫡亲哥哥,越发与他走得近。
江婉却不许。
因着此事,裴子萋屡次和江婉争吵对抗。
次数多了,吵到了听禅院这边来,裴老夫人索性道:“这个孩子也给我来带着罢。小小年纪,跟着你日日拜佛念经的总归是不好。她往后大了是要嫁人的,你总不能将她带的同你一样。”
对于江婉逼得裴煜离家一事,裴老夫人是有怨言的。
但她到底是裴琮之生母,裴煜离家前又千叮万嘱,有所交代,不让裴老夫人苛责于她。
裴老夫人终究是顾念着裴琮之,便也没有多加为难她。只是在这府里江婉虽是当家主母,实则却是丝毫做不得主。
她只能放手。
江婉原想着,等到裴子萋出嫁,她便寻个机会假死遁逃,和无生双宿双栖,过自己的日子。
——这是她自与无生初见时便有的念想。
却不想裴琮之的一句话狠狠打破了她。
“我劝母亲还是多为子萋妹妹着想,她现在嫁进东宫里,一举一动都万分受人瞩目。母亲也不想让别人知道,她有个不甘寂寞,与人私逃的母亲吧?”
“堂堂太子良娣,若是传出这样的风声来,她往后在东宫的日子,怕是不能好过了。”
江婉怔住,怨毒的目光死死地盯住他,“你想要干什么?”
裴琮之微微一笑,看过来,“是儿子该问,母亲想要干什么?”
他心知肚明,缓缓开口,“我知道母亲恨毒了父亲,也恨毒了这承平侯府,巴不得早日离开就此解脱。可是我不许……”
他看向江婉,眼里平平静静,眸子深处却风起云涌,“如果这承平侯府里每个人都有秘密,都身不由己。那便就这样永永远远的纠缠下去,谁也不能离开,母亲说是吗?”
江婉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你是个疯子!”
“对!我是个疯子。”裴琮之不甚在意,微笑,“所以,母亲就别妄想着离开,也别妄想着可以和他双宿双栖。我不许,父亲也不会应允。”
他靠近江婉,语气慢下来,不疾不徐,“母亲该当是这承平侯府里的人,生死都是。”
如果他曾经过得不畅快恣意,那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也必须生活在地狱里,这才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