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鸾镜
“无妨。”少年仍是温和笑着,语气也温柔得不像话,“妹妹听话,告诉我,你瞧见了什么?”
她抖抖索索看他修长的指,缓缓从她面上抚过。最后,落在她纤细娇弱的脖颈处,反复流连。
她害怕极了,呜咽着开口,“没有,我什么也没有瞧见。”
得到了想要的回答,他微微一笑,“妹妹真乖。”
他看着她,一字一句,“今日的事情,妹妹可要尽数忘了才好。知道吗?”
她红着眼圈儿,愣愣点头。
往后的日子,仰望变成了惧怕。她胆怯不已,要远远躲离他。
却被他寻着机会,截在了僻静的四下无人处。
“清棠妹妹似乎很是怕我?”
廊檐下,少年清秀温雅,脸上挂着善意妥帖的笑。
姑娘怕极了他这副模样,慌忙摇头,“没有,琮之哥哥误会了。”
“是吗?”少年步步逼近,居高临下,瞧进她恐惧的眼里。
“我不喜欢这样的妹妹。”他说。
“还是从前的妹妹更可爱。我最喜欢听妹妹甜甜唤我琮之哥哥,声音又轻又软。”
她那时多伶俐,稍稍一提点便能知他的心意。
也不敢违逆,只能点头应允。
于是惧怕又变成了殷勤讨好。
她还是从前那个温顺乖巧的好妹妹,他也温柔和煦,依旧是众人眼中宽容清隽的大哥哥。
一晃经年。
当年的少年郎长大了,成长为了翩翩如玉的端方郎君。
“妹妹……”
轻纱荡漾,沈清棠头一次在梦里清晰看见那人的脸,神色恍惚,喃喃低语,“琮之哥哥……”
他微微一笑,“妹妹真乖。”
她骤然惊醒,惊惧不已。
再不敢睡。
夜深幽凉,姑娘面色沉寂,背抵着床榻,曲膝缓缓抱住自己,独坐天明。
翌日精神自然不好。
采薇拿脂粉厚厚压了几层,也遮不住她眼底的憔悴。
来听禅院请安,叫裴老夫人看见,也是心疼。
“好姑娘。”她拉沈清棠在身边坐下,满眼慈爱,“昨儿的事祖母已经听说了,你受委屈了。你放心,此事祖母定会为你主持公道,你莫要难过。”
她在这声声慈爱中红了眼眶,又垂眸将泪生生掩了回去,“谢谢祖母,清棠没事。”
这般乖巧懂事,叫人如何不怜惜。
到底也是自己看大的孩子,裴老夫人的愧疚不是假的,“是祖母对不住你,好好的一个姑娘到了我家,竟受了这样大的委屈。若是你的亲祖母还在世,看着该有多心疼。”
一句话,叫本就委屈的姑娘悄然落下泪来。
裴老夫人再忍不住,团团将她搂进怀里,“好孩子,别哭。你琮之哥哥昨日已将那行露罚跪了祠堂,一定不叫你平白受了这委屈。”
又叫人去唤裴景明来亲自给她谢罪。
裴景明昨日在祠堂跪了两个时辰,腿脚不便,只能叫人搀扶着过来。
瞧见了沈清棠,他抬袖,勉力对着她作了个揖,“昨儿的事,都是我管教自己院里的人无方,惊扰了妹妹。清棠妹妹莫恼。若是有气,妹妹尽管朝我发来,我自受着,绝无怨言。”
“哥哥这是做甚么?”
沈清棠忙搀他起来,“哥哥这可是折煞我了。我知道昨儿的事与哥哥无关。本就是底下丫鬟们吵两句嘴,寻常的事。落水也不过是我一时情急,自己摔了下去,与他人无关。现今牵连了哥哥,又闹出这样大的动静,真真是我的罪过了。”
她面色诚挚,句句恳切,倒是叫裴景明平白心虚上了。
行露的性子他最是了解,做出这样的事来实在不足为奇。
只是没想到沈清棠这样好的脾气,自个儿受了委屈还为他人寻托词。
真真是个心地良善的好姑娘。
只是可惜,出了这样的事,这样好的姑娘是绝无可能嫁他了。
裴景明暗自叹气,回去瞧了行露也没有好脸色。
“哭哭哭,你还有脸哭。往日就跟你说,叫你安心在屋子里养胎,别出去惹是生非。你倒好,这次直接将清棠妹妹推池子里去了。这还好妹妹没什么大碍。若是她真出了什么事,你以为你腹里的孩子能保住你的命?”
行露也满肚子的委屈没处撒,气得直跺脚,“我说了多少遍了,我没有推她,她是自个儿掉下去的。你们为什么都不信我?”
她冤枉极了。
府里没有人相信她。
他们都说沈姑娘宽容大度,心底善良,是不可多得的好姑娘。
只她知道,并不是。
谁家的好姑娘,会在众目睽睽下,刻意跳下水来冤枉她。
谁家的好姑娘,会在众人指责她时,有意无意的煽风点火,坐实了她的罪。
行露暗暗咬牙,这个仇,她一定得报。
远在忠勤伯府的裴绫也知晓了此事。寻着个机会,她借着赏花由头,邀沈清棠和裴子萋过府一叙。
菊花煮酒,落叶研磨。
闲聊过半,趁着裴子萋不在的间隙,裴绫拉着沈清棠的手,殷殷恳切道:“我这个弟弟,素来就是个不着调的。姨娘走得早,也没有人管束他,这才叫他招了个行露在身边。叫妹妹此番受委屈了。”
沈清棠摇摇头,“哥哥姐姐们疼我,我知道。不过是件小事,算不得受委屈。绫姐姐不必放在心上。”
第7章 谋划
她心思玲珑又通透,又看裴绫隆起的腹,笑盈盈道:“自来我便是家里最小的,每日跟在哥哥姐姐们后面跑。这下好了,总算有个比我小的要来了。”
又问她男女月份,裴绫俱答了。
两人亲亲密密说了好一会儿话,后来裴子萋也过来,姐妹三人喝茶品茗,闲话家常,恍如从前在闺中一般。
入夜自有承平侯府的马车来接。
裴绫亲送至府门口,听沈清棠道:“绫姐姐回去罢。姐姐身子重,这天深夜凉,就不必再送了,我们自己回去便好。”
“是啊!”裴子萋已上了马车,也探头撩帘劝,“二姐姐回去罢。你往后若是想我们了,就差人来说一声,我们再来看你。”
裴绫点点头,到底放心不下,亲自瞧着姑娘们上了马车,远远离开,才折身回去。
身边搀着她的嬷嬷是家里带来的,小心翼翼扶着裴绫跨了台阶,顺口道:“数月不见,四姑娘和沈姑娘还是那个性子,一点没变。”
一个谨小慎微太过,一个天真烂漫得紧。
“四妹妹倒是没变,只是这沈家妹妹……”裴绫话里有话,微微叹,“怕是不同从前了。”
裴景明向裴老夫人求亲时曾知会了她这个亲姐姐一声。
怎么会有这样巧的事?
这边刚准备定下两人的亲事,那边姑娘就叫他院里的人推落了水。
一切倒像是有人预谋好的一样。
马车回了承平侯府,又有人来接。
翘檐底下负手立着个郎君,萧萧然风流清举,是刚下值的裴琮之。
瞧见了马车里的姑娘,温润一笑,亲自来扶她们下车。
沈清棠跟在裴子萋后面。
轻搭着他的手,提裙缓缓下来。
穿着绣鞋的足藏在冗长繁复的裙里,她看得真切,落脚分明踩去了马凳上。却不知为何竟踏空了去。
幸而有裴琮之扶着,将她稳稳揽进了怀。
“妹妹小心些。”
他面上四平八稳,风平浪静。
倒是姑娘一时慌了神,手忙脚乱地自他怀里出来,面红耳赤低声同他道谢。
“谢谢琮之哥哥。”
他垂眸,目光落在她耳后不经意间露出的一抹嫣红,微微弯了眸,心情极是愉悦。
裴琮之是特地在此等着她们的。
三日后,宫里要开中秋夜宴,邀群臣及众亲眷。
裴老夫人近年身子不好,裴夫人又深居佛堂,不问世事。他于是来问两个妹妹。
“要去要去。”裴子萋最是爱热闹,自己便定了主意,“我和清棠妹妹都去。”
沈清棠从没进过宫。
她跟裴子萋身份不一样,那是承平侯府嫡出的贵女,自幼便是宫里往来的常客,身份贵重。便是瞧见了储君,唤一声“太子哥哥”也使得。
而她不过是蒙了裴老夫人的恩,寄养在这府里的。
从来深居简出,不敢抛头露面。
往常也有这样的事,她只管寻借口推脱。
只是这一次,她却沉默,任由裴子萋替她应承了下来。
待回了房,采薇忍不住好奇问她,“三日后的中秋夜宴,姑娘也进宫去吗?”
沈清棠黯淡着眉眼,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