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鸾镜
果不其然,她害怕极了,却不敢声张。甚至在他要挟恐吓后,更加殷勤讨好于他。
他的压抑宣泄也得到了释放,好像只有在她面前,他才可以做自己。
——那个恶劣,阴险,一点也不君子的自己。
他其实亲情淡薄,感情也格外迟钝。
很多年以后,他才恍然大悟自己的心意,起了想将她据为己有的心。
蓄谋已久,汲汲营营,徐徐图之。
好不容易到了现下,他可以将她娶回归崖院,为自己所有。
却叫裴老夫人顷刻间毁于一旦。
他痛苦难当。
沈清棠的离弃,裴老夫人的背叛,江婉的怨恨。
他在这府里没感受过一丝温情,又何谈如今要他以德报怨。
“我也想过要好好伺候祖母,颐养天年。可是祖母不愿。既然如此,我如祖母的心意,这听禅院孙儿往后再不会踏入。”
他拂袖就走,身后传来裴老夫人凄楚催泪质问,声声泣血,“琮之!你不要祖母了吗?”
他顿住脚,“是祖母不要孙儿了。”
丢下这句话,径直出门去,再不管身后哭天抢地的呼喊挽留。
裴琮之连夜审人。
先是衔雪院的蒹葭白露。
她们什么也不知道,出城的马车是裴老夫人准备的,她们只是得了沈清棠的吩咐上车。
“姑娘说老夫人不想她嫁公子,所以准备了这辆马车送姑娘离开。但是她后来又后悔了,不想走,就让我上车去装作姑娘的模样,应付一下老夫人,好让明天的婚事能顺顺利利。”
白露和她身形相像,夜色一笼罩,她再低着头,旁人根本不知上车的是她还是沈清棠。
“旁的奴婢们就不知道了。”
她这一计调虎离山调的根本不是裴琮之,而是蒹葭和白露。
她们是裴琮之安插在她身边的眼,她必须支走,采薇和落月才能悄无声息的潜去旁边宅子里。
裴琮之再审听禅院伺候的丫鬟婆子。
她在这儿住了几日,祖孙俩密谋了那么多,不可能毫无踪迹。
“沈姑娘平日里伺候老夫人都是亲力亲为,不让我们接手,也不让我们进去。说是老夫人爱静,不要进去打搅了她。”
什么爱静,不过是祖孙俩说话防着外人听见。
第89章 公子
最后审的是裴老夫人身边的张嬷嬷。总要有人出去安排。那个互通暗道的宅子,还有分岔路用来迷惑的三辆马车。
“老奴什么也不会说的。”
张嬷嬷自裴老夫人嫁过来便一直跟着她,是最忠心耿耿的人。
还不需裴琮之吩咐用刑,自己就从袖里掏了把匕首横去嘴里。
——她割了自己的舌头。
一道血雾霎时从她口中涌了出来,张嬷嬷也因承受不了剧痛,倒在地上抽搐了两下,便晕厥了过去。
场面血腥可怖,周围人瞧着都战战兢兢,有胆子小的丫鬟已忍不住传来隐隐啜泣声。
裴琮之冷冷看着,眼底是化不开的霜雪和深不见底的寒潭。
“好,好,好……”
他怒极反笑,后槽牙几乎要磨碎了,“你们一个个,不是忠仆就是烈主。我倒要看看,你们身上的骨头有多硬?”
他吩咐砚书,“把她拉下去,关进柴房。割了舌头总还有手,给她纸笔,一日不写就饿一日,我倒要看看,她能熬几日!”
张嬷嬷两日都熬不过去。
她失血过多,又无大夫诊治,不用活活饿死,自己便先呜呼去了命。
裴老夫人几次三番派丫鬟来求裴琮之,要见他一面,替张嬷嬷求情。裴琮之皆不搭理,她期期盼盼等着,却在第三日盼来了张嬷嬷的死讯。
——她服侍裴老夫人数十年,是她身边最亲近的人。
原想着等自己大限将至,便送她回老家,也算衣锦还乡。不妨最后竟落得这个下场。
裴老夫人痛不欲生,伏榻大哭了一场。
因着这事,她心里也知,自己的这个长孙,从此是与自己彻底离心了。
裴琮之还在找沈清棠,马车没了线索,还有户籍路引。
尤其是落月,她是贱籍,纵使跑到天涯海角,也能将她寻回来。
砚书顺着这条线索去追踪,果真在一个极偏僻的小村庄找到了她们的踪迹,她们曾在这里停留。
当地一家农户丧女,那孩子和落月一般大。
沈清棠拿了一锭金子给那农户,让他拿着落月的贱籍去销户。又再拿一锭金子,买了他过世女儿的良籍。
寻常穷苦人家何曾见过金锭子这样贵重的东西,当即眼里放光,连声应下,拿了落月的身契就去衙门里销户。
正好叫一路寻来的砚书瞧见,当即拿下,“你何来的这身契?”
那农户见他在府衙行走,还以为是官差,一时胆都没了,哆哆嗦嗦跪下去,全都抖落了出来,“官爷,这不关我事,是一个公子拿了金子给我让我过来的。我只是一时财迷心窍。”
“金子……金子我不要了,都献给官爷。官爷饶命啊!”
砚书听出他话里的不对,皱眉问,“一个公子?”
沈清棠如今做男子打扮。
几个年纪轻轻的姑娘家在外行走,总是多有不便。更何况前路茫茫,多的是豺狼虎豹觊觎。为了安全和便利,沈清棠和采薇都做了男子装扮。
沈清棠是公子,采薇是小厮。
落月年纪还小,仍做原来模样,只改了称呼,唤沈清棠为“哥哥”。
摇身一晃,她们便成了失了父母双亲,相依为命的兄妹二人,要远去青州寻亲。
她们不走官道,只走僻静小路。为了不引人注目,沈清棠雇了辆马车,寻常只待在里面,不出来露脸。
落月到底年纪小,有些怕,坐在摇摇晃晃的车厢里,仰首看乔装的沈清棠,“姑娘,我们这是去哪里?我们不回侯府了吗?”
沈清棠轻轻来捂她的嘴,认真教,“阿月听着,不能喊姑娘,要叫哥哥,知道吗?”
落月点点头,再问,“哥哥,我们要去哪儿?”
沈清棠撩起车帘一角,看外头一晃而过的郁郁葱葱,语气极松快,“去一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
——他找不到的地方。
到了城里,也会下马车来住客栈。
要落脚歇息,还要采买沿途所需的干粮吃食。那客栈一楼是贩夫走卒喝酒说话的地方,人多,也杂。三教九流的人聚在一起,吹嘘天南地北的消息。
有人正好从上京城来,说起了自己的见闻,“前些日子承平侯府娶亲,那可真真是热闹。我去瞧了,十里红妆,八抬大轿,抬嫁妆的人从街头愣是排到了街尾,一眼望不到边啊!”
他话里不无艳羡,这等气派,是他们一世也攀不上的富贵荣华。
有人问他,“那承平侯府娶的新妇你可瞧见了?生得如何,好不好看?”
也有人起哄,“比起城门口卖豆腐的小翠,哪个更甚啊?”
卖豆腐的小翠是当地出了名的美人,有“豆腐西施”的美誉。
“这我怎么知道?”那人被围在中间,双手一摊,撇撇嘴道:“这样的贵人,哪是我们这等凡夫俗子能见到的?若是能瞧上一眼,那也是得折寿的。”
他刚说完,旁边冒出一个声音试探着问他,“兄台刚从上京城里来?”
“是啊!”
那人一回头,是个极面红齿白的俊俏公子,旁边跟着小厮和一个六七岁大的女童。
那公子见着他微微一笑,拱手行礼道:“我姓陆,与那承平侯府裴颇有些渊源。方才听兄台在这儿说起,那承平侯府里可是大公子的喜事?”
她彬彬有礼,又格外客气,那贩夫何曾受过这样礼待,一时有些不好意思挠挠头,“公子不必客气,担不起公子这一声兄台。我姓李,大家都叫我李大,公子也这般称呼便是。”
又点头道:“我刚从上京城贩货回来,那承平侯府里正是他家大公子的喜事。”
大公子,便是裴琮之。
自己已逃了婚,一夜之间,他娶何人为妻?沈清棠暗暗心惊。
面上半点却不显,又问,“敢问李大哥,那大公子娶的是哪家的姑娘?”
这算是问对人了,这等风花雪月的事李大摸得是门清,“听说是寄养在承平侯府里的姑娘。”
他低下声,悄悄对沈清棠道:“我只与你说,你可别告诉旁人,这个姑娘从前还和平南王府也订过亲呢!只是不知,后来为什么没成。不过也无妨,嫁给承平侯府也是一样的泼天富贵。”
第90章 卖命
沈清棠听着,心里着实翻江倒海,她强装镇定,又对李大抬手一揖,“多谢李大哥解惑。”
“不敢当不敢当。”李大连忙摆手,“公子这样可是折煞我了。”
又问他,“公子这般气度,不像是咱们桐昌人。公子这是打哪儿来,要往何处去啊?”
寻常人家,总是格外热络殷勤,并非是起了旁的坏心思。
沈清棠面不改色,随口道:“不瞒李大哥,我乃上京人氏,只因家道中落,阖家只剩了我与我小妹两个。这不是上京城里再待不下去,我便带着我小妹,准备回青州老家探亲去。”
她面色浑然不似作假,李大也不疑有他,“原是如此。”
两人再寒暄几句,沈清棠借故带着采薇落月上楼去。
方才的话,采薇句句听在耳里,也觉得心惊。
房门一阖上,就担忧问沈清棠,“姑娘,大公子这到底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