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鸾镜
夜色浓重,他不声不响,沉在廊檐阴影里的模样更是吓人。
曹辛玉没忍住哆嗦了一下,腿脚一软跌去了地上。
她手里还抱着那个假襁褓,胆怯怯的看着他。
她也怕他。
后面跟着她的丫鬟匆匆跑过来,跪地请罪,“大公子饶命,奴婢这就带三少夫人回去。”
她带着曹辛玉回西院,惊醒了正在睡梦中的裴景明。
他如今脾气也愈发不好,这承平侯府像一座囚笼,里头的人都画地自牢。
也看曹辛玉愈来愈嫌弃,“还找回来做什么?她要出去,自让她出去,死在外头也不妨事。”
以往曹辛玉听了这样的话会上来和他闹,她虽傻了,话里的好坏却是分的清的。
可是如今却静悄悄,害怕的在丫鬟后头缩着,不说话。
“她怎么了,见着鬼了?”裴景明问。
丫鬟回话,“方才三少夫人出去,撞见了大公子。”
裴景明一下噤了声。
莫说曹辛玉,他也怕裴琮之。这府里连着几番事折腾下来,他手段狠厉又绝情,谁不怕他。
更何况如今沈清棠跑了,他寻不见人,看着更是阴鸷可怕。
白露就更是担心受怕。
沈清棠不在,她顶了沈清棠的名头在归崖院里。白日里见不着裴琮之还好,夜里她过去伺候,就难过了。
那大公子看着温润如玉,实则并不是好相与的性子。
更何况他数月寻人不着,面色阴沉,光是倾轧看过来的凛冽眸光,都叫她平白生出一身的冷汗。
这样的日子实不是人过的。
白露心里也有些悔不当初,不该拿了沈清棠的那支金钗,惹了这一身的祸事出来。
如今只盼着,沈清棠早些被寻回来,她也好脱离苦海。
府里不管怎样阴沉,裴琮之白日里出门去,依旧是那个内敛自持的翩翩君子。
他如今朝堂上风生水起。
圣上年岁已高,疑心深重,朝堂中人无不站队自保。
东宫一派自然以他为先,他身居高位,户部要职,又得储君倚重,已隐隐有入主内阁的架势。
巴结附庸者趋之若鹜。
他倒是洁身自好,尽皆挡了回去,又设局,亲自处理了为首的几个贪官污吏,清查了官场风气,引得百姓声中连连赞好。
得民心者得天下,朝堂博弈亦是如此。
这样的话自然传进宫里,叫圣上听见。
更别提那些贪官抄家入库,充盈国库,也是能记史册的大功一件。
圣上大喜,没两月,升任他进内阁次辅的文书果然下来。
朝野四惊,年纪轻轻,便当如此高位,便是朝中老一辈的老臣也不由感慨一句“后生可畏”。
这样的大事,自然是传得沸沸扬扬,天下皆知。
彼时沈清棠一行人已到了南江。
城里的街头巷尾无不在传此事,茶馆里的说书先生更是将裴琮之生平编撰成册,洋洋洒洒的反复称颂。
时日一长,就连村头不识字的大娘也能说上一段,又笑眯眯的对沈清棠道:“我瞧公子你呀,满腹学问,出口成章,往后也是做大官的料,必定和那裴大人一样,平步青云,富贵荣华的命。”
沈清棠忙摆手,“不敢当不敢当,莫大娘谬赞了。”
她现在的身份是要进京赶考的学子,暂且在这南江寄宿一阵。
这莫大娘便是她租的这处屋子的东家。
莫大娘也是心善,见她年纪轻轻,就没了父母,上京赶考还得带着妹妹,便时常过来帮衬一二。
第92章 瘟疫
你来我往的,没多久两人便熟识了。
这不,今日又过来给她送些自家种的瓜果蔬菜,顺便也絮叨絮叨这眼下时兴的事。
“你当这裴大人才多大年纪?”
莫大娘伸手比划了两下,“原是才二十有四,真真是年轻有为,往后前途不可限量呦。”
她这副模样,倒是叫沈清棠想起从前在闺中,裴子萋也曾这样惊呼过。
一晃过去,原才不到一年,他便已从三品尚书升任了二品内阁次辅。
更别提此前他还只是翰林院的区区翰林,升迁速度之快,叫人咋舌称奇。
沈清棠只暗暗听着,并不言语。
莫大娘自顾自念了一阵,才收了话头,又来问她,“你妹妹的病可好些了没?若是还烧着,我再叫村头的老李头过来看看,别是被东西魇住了。”
落月前些日子高烧不退,沈清棠没法子,只得在此搁置下来。
“无妨。”
沈清棠摇头,“吃了药已经不烧了,只是神色还不大好,劳莫大娘挂念着。等她好些了,我让她去给莫大娘见礼。”
“哎呦,还见什么礼,你们读书人呐就是文绉绉的。”
莫大娘摆摆手,“不必如此麻烦。我也就是问一问,她好了就好。你也不必担心了,好好读书,安心备考才是。”
正逢她的小闺女过来喊她吃饭,莫大娘也不再耽搁,别了沈清棠回家去。
她也拎着那篮子果蔬进屋来。
采薇还在照顾落月,小孩子体弱,一烧起来便是没完没了,前些好不容易长得丰腴些,一场高烧便消退了回去。
沈清棠看着心疼不已,问采薇,“烧还没退吗?”
采薇苦着脸摇摇头。
她们为躲裴琮之的搜寻,只往僻静地方去。
这永泉村地处深山,若要出村得翻两座大山,是以村里人也极少出山。
便是有个头疼脑热,也都是自己估摸着上山采药,吃了便是。
饶是那莫大娘口中的老李头也不是大夫,不过因着年纪长些,德高望重一点,迷信深重的村民病重便叫他来驱驱邪。
沈清棠自是不会信这些。
眼看着几帖药吃下去仍不见好,她心里不免焦急,“不行!再这样烧下去人就没了。采薇,我们去城里。”
“这怎么行?”采薇想拦她,“大公子还在四处寻我们呢!”
“无妨,躲了这么久,也不见得就能撞上。”
她赌一赌,总不能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落月丧了命。
她们要进城里来,出手阔绰,直接叫辆有遮有挡的马车往医馆去。
落月烧得浑浑噩噩,意识不清地直喊“爹娘”。
她其实也早慧,什么都明白,跟着她们颠沛流离的跑,不吭一声。也只有在这样的时候,才格外像六岁大的小女娃。
会哭会疼,会嚷着要爹娘。
“阿月乖。”沈清棠一路哄她,“我带你去看病,一会儿你就不难受了。”
医馆里都是人。
全是如落月一般高烧不退的病患,当真奇怪,现下已过秋冬交错之际,按理最易感染风寒的时日已经过去。
可眼下却浑然不是如此。
外头天寒地冻,久不见人影。医馆里却是人满为患,大夫亦是忙得焦头烂额。
摸一摸诊,把一回脉,那眉眼间的疑虑便多一分。
“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大夫自顾自喃喃,沈清棠焦急问,“怎么了?是很棘手的病吗?”
大夫却摇头,“不过普通风寒罢了。”
普通风寒……
沈清棠心里起了疑虑,她环顾四周,眼见医馆咳嗽声此起彼伏,病患脸色也皆潮红,心里的疑虑便愈发扩大。
她问大夫,“这里的人也都是普通风寒吗?”
大夫忙着诊治下一个人,是帮忙打杂的小学徒告诉她,“是,这里的人都是风寒。也是奇怪,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有这么多风寒的人?”
沈清棠因着急而红润的脸上渐渐没了血色。
她仿佛能听到耳边传来的嗡嗡轰鸣声,也是一样的喧嚣吵闹。
那是十数年前的陵川。
起先,也只是一场风寒,谁也没有在意。
先是父亲咳嗽不止,后来母亲也传染上。再后来,家中小厮丫鬟,无一不是如此。
她听见他们撕心裂肺的咳,严重时,几乎要将自己的心脏肺腑都咳出来。
她那时年幼,害怕地去找母亲,却被她拦在门外,“清棠!不要进来——”
“娘亲……”
她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无助地看着紧闭的房门。
里头是一阵急促猛烈的咳嗽,然后才是沈母沙哑不掩慈爱的声音,“清棠乖,母亲这病会传染,若是传给清棠就不好了。你乖乖回屋子里去好不好?”
“这些日子,就让明姨照顾你。等母亲好了,母亲就过去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