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鸾镜
“别慌。”沈清棠坐去桌边,挽起袖,露出一截玉白的手臂来。
“公子想要做什么?”
沈清棠用实际行动回答她。
桌上有茶壶杯盏,她拿一个杯盏磕去桌角。杯盏破裂,碎成了两半。
沈清棠拿起其中一块,借着豁口锋利处往自己臂上划。
她这动作太快,等采薇反应过来,那光洁臂上已划开了一道口子,鲜血淅沥沥的沿着手臂流到杯盏里接住。
她总算明白沈清棠意欲何为,一边心疼她手臂上的伤,一边迟疑着问,“这……这能行吗?”
沈清棠沉寂着眼,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死马当作活马医罢。”
那盏鲜血被采薇缓缓喂进了落月嘴里。鲜血腥气黏腻,落月便是昏迷中也忍不住呛咳,有所抵触。
“好阿月,把它喝下去,你的病才能好起来。”
沈清棠温声来哄她,落月像是听见了,这才默默张开嘴,将这一盏血都吞咽了下去。
采薇擦了擦她沾血的嘴角,让她躺回榻上。
接下来,便是等。
当年陵川城里,沈清棠曾用这招救了采薇的命。
彼时年幼的采薇已是垂死之际。
瘟疫肆虐,百姓恐慌,最先没的是粮食,然后就是水源。河流能传播疾病,府衙的人全面禁了。若是想活命,得去安济坊接受救助。
两个小姑娘顺着人流的方向往安济坊走。
半路采薇倒在了地上,她也感染了瘟疫。但最要她命的并不是瘟疫,而是数日来的饥饿和脱水。
“姑娘,我想喝水……”
她渴极了,临死前的最后心愿,只是想喝口水。
沈清棠想了想,捡了路边的破瓦片割破了指头,挤出血来喂给她喝。
却没料想,这无意中的一举,救了采薇的一条命。
她的血,竟能治瘟疫。
但这事不能传扬出去,不然,光是陵川城里的那些病患便能将她活活生吞了去。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是沈父教过她的道理。
她就像那怀有璧玉的匹夫,小心翼翼的遮掩着这个秘密,不敢叫旁人知晓。
府衙的正堂里,几个有名望的大夫经过数个时辰的对照病例,翻阅古籍,几乎已经确定了,这就是瘟疫。
“瘟疫……”
哪怕早有准备,江齐言心里也不由咯噔一声。
他面色凝重,当机立断,写了公文上报朝廷,又派人将医馆全面封锁,尽量遏制瘟疫蔓延。
最后,他看着底下等候听令的衙役,闭着眼,艰难出声。
“封城!”
瘟疫一旦蔓延开来,后果不堪设想。
为保旁的城池不被牵连,南江必须封城。可这也意味着,如若研究不出救治的法子,南江就是下一个陵川。
“大人……”
县丞还想说什么,被江齐言抬手拦下,“不必多说,此事我心意已决。”
现在只能寄希望于尽快找出救治的法子。
他想起西厢关着的那几个人,转头问大夫,“既是瘟疫,如何那两个人日夜守着病患,却并未传染上?”
“这也是有可能的。”
有大夫回他的话,“其实并不是所有人都会传染上疫病,总有一些人,他们体质特殊,不易感染。只是这样的人极少,万里无一。”
万里无一,他厢房里就偏偏关了两个。
怎么就有这么巧的事呢?
江齐言敛下深眸,在心里暗暗揣摩。
衙门里行色匆匆,连带着西厢这边也气氛凝滞沉重。
沈清棠伏门细听外面的动静,心里已然知晓。
这便是瘟疫,只有瘟疫才能叫这令天下肃静的府衙闹出如此大的动静。
落月刚喝了她的血,烧已渐渐退了下去。
沈清棠看着,心里既欣喜也沉重。
欣喜落月算是保下了命,沉重自己怕是要被人惦记上了。
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
沈清棠坐去榻边,摇醒落月。
落月刚刚退热,头还昏沉,微微睁开眼睛看她,“姑娘……”
沈清棠问她,“阿月,我们得离开这儿。你能不能走?”
不能走也得走。
她和采薇将落月扶起来。门外看守得严实,后窗却是无人,可能也没想到她们带着一个病重的孩子还能躲着人逃出去。
正是夜深,北风凛冽。衙门里的人都被徐言奚派了出去,倒是正好方便她们逃跑。
夜色笼罩,三人躬着身子,借着一点清冷月光,悄悄在府衙中行走。
一转角,就见不远处灯火煌煌。
——南江知县带着人在这里等着她自投罗网。
为首的青年温文尔雅,眉宇间一股清落正气,正是江齐言。
“陆公子这是要去哪儿?”
他目光一一从三人身上掠过,在看到落月明显好转的脸庞时,一贯稳重无波的眼里显露出惊喜,“果然,你有法子。”
他是故意撤少了外头的衙役,放他们出来。
万中无一的例外,怎么可能就这么巧,叫他撞上了两个?
只有一个可能——他们能医治瘟疫。
若是这陆公子能有办法救人,他一定会想法子治好她妹妹,然后想尽办法带她离开。
果然如他所料。
相较于江齐言的欣喜,沈清棠却是满眼绝望——她知道,她躲不过去了。
有防护严实的衙役上前来带她们回去。
厢房里熏了苍术,净房里烧了艾草水给她们沐浴,还有几套干净的衣裳。沐浴更衣,沈清棠从厢房里走出来。
第95章 血药
有蒙着面的衙役带她去见江齐言。
温润烛光下,郎君负手而立看窗外的明月,听见声响才转过头来。
“陆公子来了。”
他微微一笑,满眼欣喜,快速走到沈清棠面前,急切出声道:“陆公子,我知道你有法子救南江……”
“我没有办法。”没等他说完,沈清棠就打断他的话。
她看过来的眉眼平静,语气也平淡,“大人想错了,我没有办法救南江。”
“怎么可能?”
江齐言不信,“你那妹妹此前分明染了瘟疫,大夫去瞧过,说大限将至。刚刚我又让大夫诊治,说是症状已然轻了许多。不是你,难不成她能自愈?”
他瞧出了沈清棠眼里的顾虑,“你是不是有什么顾虑?你说出来,只要我能做到的,我一定想办法帮你解决,只要你肯将治疫的法子说出来。”
他当真是个为民请命的好官,满心都为着南江的百姓。
沈清棠沉默。
良久,她抬手撩袖,润泽如玉的手臂上赫然一条长长的口子——是她不久前亲自划开的。
“这是……”江齐言眸光叫那疤陡然触动。
他其实已经猜想到了,话到嘴边却迟疑。
终是沈清棠开口,一字一句道:“我的血,便是治这瘟疫的药。”
她看着江齐言,平平静静,“大人打算让我去救谁?南江城的所有百姓吗?”
南江百姓有数万之众,纵是把她杀了,全分下去也不够。
江齐言很明显也想到这一点,他想了想,又道:“或许陆公子的侍从也可以?还是,只要被陆公子所救之人,他的血是不是也行?”
若是此计可行,只需不停用上一人的血,以此类推,南江城的百姓就有救了。
沈清棠却摇头,打破了他这想法。
“不行。”
她当年便试过,偷偷用采薇的血喂了安济坊染疫的孩子,结果他还是死了。
唯有她的血,方可治瘟疫。
江齐言明白了,他问沈清棠,“陆公子是陵川人?”
他看见她的眸光一瞬间黯淡下去,良久才道:“是,我是陵川人。”
那一场瘟疫过去,陵川几乎成了一座空城,活下来的人寥寥无几。
她抬眸看江齐言,“我在陵川好不容易活下来,大人现在又要将我送去赴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