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鸾镜
裴景明昨日便知道沈清棠回来了,归崖院里的动静闹得那样大,阖府里的下人丫鬟都叫了过去。
他也有心要过去看,寒暄两句也是好的,不妨还没出西院,就叫守门的小厮堵了回来。
“少夫人路途辛苦,需要歇息。大人有交代,府里的人都不许去打扰。”
裴景明兴致勃勃出去,悻悻回来。
他虽生得纨绔,不着边际的样子,但胜得一样好,极是会看人脸色。
从前靠得一张甜言蜜语的嘴哄得裴老夫人疼他,如今裴老夫人过世,他即时便看明白了自己的处境,是再不敢瞎折腾了。
裴琮之交代什么,他也都老实听着,就连此番沈清棠逃婚一事都遮掩得严严实实,半点不曾泄露出去。
就连裴绫来问,也只说什么都不知道。
他一副守口如瓶的模样,叫裴绫气得够呛,又当真是拿自己这个亲弟弟无可奈何,只好生交代他善待曹辛玉。
“好歹夫妻一场,她如今能依靠的,也只有你了。”
裴景明却不是这样觉得,他的一生,便是叫她同行露一起毁的。
他不害她已是好的,如何还会善待她,平日里见着了,也是非打即骂,总归是没有好脸色。
时日一长,曹辛玉见着他都心生害怕,只顾躲得远远的。
今日却是裴景明主动来寻她。
沈清棠都回来一日了,也没听见动静。
按从前她的性子,该是回来每个院里都走一遭,以示妥帖周全才是。
纵是他曾经对沈清棠心生觊觎,做出那样的蠢事来,可是面上还是不曾撕破脸的。
他也想着,借沈清棠的枕边风吹吹,让她哄得裴琮之分一份厚实的家产给自己,放自己离开另置家宅,过逍遥快活的日子去。
这承平侯府里,如今真不是人待的地方,如今没了裴老夫人护着他,他能生生憋屈死。
他不能出去找沈清棠,便将算计打在了曹辛玉头上。
曹辛玉现在看到他的脸都怕,下意识就想跑,被他一把抓住,“跑什么?又不吃了你。”
他现在的脸色,和想吃了她也没什么两样。
曹辛玉抖抖索索,听他教唆自己偷跑出去,将归崖院里住的人引到这里来同他相见,脑袋立即摇成了拨浪鼓,“不行,我要是出去那人会把我手脚打断的。”
她记得裴琮之沉冷骇人的脸,伺候她的丫鬟也时时叮嘱她,莫要去惹得归崖院的大人生气,不然就没有好果子吃。
第126章 冷战
她人虽傻了,这样威胁的话却是记得牢牢的。
裴景明顿时落下脸来,威言恐吓她,“你若是不去,我现在就将你手脚打断,你信不信?”
曹辛玉叫他吓住,哪里还敢不依。
沈清棠在衔雪院略待了会儿,收拾了些自己日常用的东西,领着蒹葭她们又回归崖院去。
在路上就有人等着她。
不是西院的曹辛玉,是无沁斋的赵嬷嬷。
“听闻少夫人回来了。”赵嬷嬷垂首行礼,“我们夫人想见少夫人一面。”
江婉想见沈清棠最后一面。
沈清棠跟着赵嬷嬷过来无沁斋。
院里的那棵女贞子树已经快死了,枯败凋零的模样——江婉每日将自己要喝的汤药倒在树角下,一碗接着一碗,生生催它的命。
两人隔着遮挡的屏风说话,沈清棠一抬眸,便能瞧见窗子外那棵快枯死的女贞子树。
若有所思,喃喃开口,“这女贞子树,他的书房前也种了一棵。”
她曾在那棵女贞子树下喝裴琮之亲自泡的雪芽尖,清雅淡香,苦涩绵长。
“是吗?”
江婉毫不知情,她从未去过归崖院,更遑论见过那棵女贞子树。
沈清棠看了一会儿,收回目光,开门见山问她,“伯母找我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她态度很平静,哪怕知晓自己被抓回来是江婉的手笔,她也没有生怒。
江婉的语气也很平淡,“我出卖了你,你不恨我吗?”
“有什么可恨的。”
沈清谈看着屏风上的山水,声音轻如缥缈,“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自古如是。怪只怪我太过轻信他人。”
她曾经出逃,江婉是出过一份力的,她这才掉以轻心了去。
“多谢你不恨我。”屏风后的江婉道。
这世上怨她恨她的人实在太多,能少一个也很好。
她又对沈清棠道:“我要走了。”
“我知道。”
哪有什么缠绵病榻,命不久矣,只有一个被困在深宅大院里多年,想要出逃的女子的心。
“说起来,我还要多谢你。”
江婉起身,从屏风后缓缓走出来,是即将挣脱束缚后,默然平静的脸。
她看着沈清棠,“若是没有你,我是永远离不开这里的。”
两人彼时心知肚明,沈清棠是下一个江婉,她用另一个女子的一生换了自己后半生的自由。
沈清棠回归崖院后,独身一人在屋子里坐了许久。
直到外头隐约传来一阵喧闹声。
归崖院是裴琮之的院子,丫鬟都噤若寒蝉,不敢放肆,何曾这样吵嚷过。
沈清棠出门来看,原来是曹辛玉偷偷从西院跑了出来,闹着要见她。
丫鬟们怕惊扰了沈清棠,正捂了她的嘴要推搡出去。
“放了她。”
沈清棠的吩咐,丫鬟们自然是立刻放手。
曹辛玉失了禁锢,马上跑到她面前,满脸笑呵呵,仰头看着她,有些憨傻。
沈清棠立在廊檐底下,隔着几个台阶,居高临下问她,“听说你要找我,找我做什么?”
曹辛玉想了想,磕磕绊绊回她的话,“裴……裴景明……让我过来的……他……他想见你……”
“见我做什么?”
这便苦恼了曹辛玉,她皱眉想了许久,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倒是跟着她的丫鬟循声赶来了这里,她得了裴景明的好处,也来明里暗里的问沈清棠能不能过去见他一面。
“哦?”
沈清棠扯了扯嘴角,笑得有些奇异,“真是奇了怪了,怎么我才回来,竟都是上赶着要见我的?”
无非都是将她看做了救命稻草,都要过来拉扯一番。
沈清棠并不想搭理西院,她抬手抚了抚鬓边的发,不甚在意道:“你回去告诉他,我知道了。面就不必见了,只让他等着便是。”
夜里裴琮之回府,自有白露将这白日里发生的事一件一件详细说与他听。
他仍在书房,疏淡不明的脸沉在光影里,听着也不过微微敛眉,未置一词。
只白露格外胆战心惊,最后才嗫嚅着道:“少夫人酉时便说累了,现在已经歇下了。”
眼下不过才酉时末,卧房里已是熄烛灭灯,漆黑一片。
这便是将裴琮之往外推的意思。
白露说完,战战兢兢垂下头去,许久才听书案后淡淡吩咐,“我知道了,下去罢。”
两人自此冷战。
虽都在归崖院里,但一个早出晚归,一个日暮就歇,倒真是一日到晚也见不上一面。
沈清棠清闲的自在,正是春夏交际的时节,园子里新绿葱茏,映衬着姹紫嫣红,满目芳华。
她闲来无事,每日也只看书赏花,下棋斗草,都是从前闺阁里便拿来打发时辰的乐子,如今捡来也是极为熟络,半点不觉烦闷。
只苦了跟着她的一众丫鬟,有心劝诫一二,让她给裴琮之服个软,两人重修旧好,却回回叫她轻描淡写堵了回去。
夜里也歇得格外早。
天色一擦黑便要熄烛上榻去。
白露给她铺床榻,看了眼天色,挤出一丝笑来劝她,“天色尚早,少夫人不若再写写字看看书?总这么早歇息,头要睡疼了。”
她早上起得也晚,总要日上三竿,裴琮之出门去才起。
这般几日,头倒是不疼,身子是真的躺着累。
沈清棠不听,照旧脱了衣裳上榻去,锦被一蒙,不管不顾。
夜里睡得昏昏沉沉,有人窸窸窣窣脱了外衫,摸黑上榻来抱她。
沈清棠闻见熟悉的苏合香,还混着清冽酒气,总归是恼的,反手就推他,“别挨着我,回你的书房去。”
裴琮之连人带手一起搂进怀,是无可奈何的轻叹,“妹妹的气性怎么这么大?晾了我这么久,也该消气了。”
他这几日都在书房睡,冷枕冷被,就连窗外落进来的月色,都是清冷的。
如今将这温香暖玉抱在了怀里,才算满足,又长长喟叹一声,“我知道是我强逼了妹妹,妹妹要如何才能原谅我?”
她挣扎两下,挣不脱他的怀。
无可奈何,只睁着一双空洞,没有情绪的眼,轻语喃喃,“放了我。”
他搂着她的手臂微微收紧。
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