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璧 第158章

作者:九月流火 标签: 宫廷侯爵 天之骄子 青梅竹马 甜文 悬疑推理 古代言情

  李华章把宫人都留在太上皇寝宫,两人没带侍从,静悄悄走向住所。

  晨光熹微,上阳宫里雾蒙蒙的,仿如天上宫阙。李华章一路无言,明华裳知道?他心里难受,挽着他的手安慰道?:“别担心了,太上皇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转危为?安的。”

  李华章颔首,似乎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却放弃了。

  事到如今,他有什么好说的呢?他初见太上皇时,她虽然高龄却须发乌黑,眼神矍铄,神采奕奕,举手投足间充满了帝王的自信;但神龙政变后,短短几个月她就老了,她两鬓染上白霜,脸上的皮肉一下子垮了,身上出现老人特有的异味,最?重要的是?,她眼神中的光彩熄灭了。

  杀人先诛心,莫过如是?。若非如此,她怎么会如此轻易被病魔打倒?

  可是?这一切,都是?他亲手策划的。他将她推下皇位,现在却来关心她的病情?,他自己都觉得假惺惺。

  明华裳知道?李华章钻了牛角尖,她正要继续开?解,忽然眼神一凝:“那是?什么?”

  李华章被明华裳的话提醒,才注意到前方?树丛里有一个人,正蹑手蹑脚朝窗户里看。他立刻将明华裳护在身后,雾里的人听到这边的动静,赶紧猫腰跑了。

  明华裳不动声色打量了一眼周围,低声问:“要追吗?”

  李华章看着前方?薄雾,许久后道?:“不用。”

  他知道?是?谁派来的。

  两人回?到宫殿后,默契地没再谈刚才的事,各自去洗漱更衣。明华裳洗完澡后,李华章已换好了衣服,坐在榻前看书。他看到她出来,放下书卷,走过来接过棉布。

  他拉着她在床前坐下,熟练地为?她擦拭头发:“你困了就睡会吧,头发我帮你擦干。”

  明华裳打了个哈欠,心安理得地靠在他身上:“好,擦好了叫我。”

  李华章任劳任怨地为?她打理头发,手法比明华裳自己都耐心。明华裳安心压榨兄长,过了一会,她低不可闻说:“值得吗?”

  身后的手微微一顿,随即继续温柔地在她发间穿梭,仿佛没听到般。明华裳继续问:“你尽心尽力,却被架空、冷落、防备,如今还?要被他们监视。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要花这么多心力保护李显的皇位,不惜以身犯险搬到太上皇身边,只为?了引出韩颉?”

  自从神龙政变后,韩颉和?剩余玄枭卫就消失了,像从未存在那样归于平静。但他们都知道?暗潮不会消弭,只会潜藏在水下,酝酿下一次更大的风波。

  即便李华章和?明华裳侥幸立了几次功,在玄枭卫混到较高的职位,其实也只知道?他们这一条线上的人,对其余人手一概不知。如今他们成明,韩颉等人转暗,双方?都知道?一场较量必不可免,然而除了发生那一刻,谁都不知道?铡刀何时落下。

  这群人隐藏在民间,找是?找不出来的,只能从源头防范。李华章索性搬到太上皇眼皮子底下,让所有人都无法忽视他的存在。

  既是?宣战,也是?转移炮火。他们若想复仇,第一个必找他。只有这样,其他人才能安全。

  这回?李华章没法再做没听到。他停顿了一会,动作依然条理分?明,温柔从容:“这是?我应做之?事,不该奢求回?报。”

  “哪怕无人感谢你,甚至无人知晓你的付出?”

  李华章声音沉静低柔,说:“许多事不是?有用才去做,而是?做了才有用。大唐和?大周两个王朝的遗病总该解决,我恰巧姓李,是?章怀太子的儿子,是?你的兄长,也是?他们的队长。一些事总要有人做,那就我来。”

第173章 侍疾

  太上皇这次的病来势汹汹,明华裳连续侍疾好几天,实在熬不动了,被李华章强行送回去休息。她这一觉从晚上睡到第二天中午,醒来时发现宫殿里静悄悄的,她一问才知,皇帝带着皇子皇女及宗室来了,上阳宫的宫女太监都去主殿侍奉了。

  帝后?大?驾,明华裳理应迎接,但皇帝来时明华裳正睡得沉,李华章不让人吵醒她。

  反正已?经迟了,明华裳死猪不怕开水烫,索性沐了浴、更了衣后?才赶去见驾。太上皇寝殿此刻已满是人,明华裳进?入,里面的人纷纷回头看。

  明华常十分坦然,从容自若地穿过人群,给上位行礼:“圣人万岁,皇后?万福。见过相王、太平长公主。”

  韦皇后?正在听?御医禀报太?上皇的身体?状况,见明华裳才来,瞥了她一眼,微微皱眉:“雍王妃怎么这么晚才来?”

  李华章已?不动声色走到明华裳身边,闻言淡淡道:“这几日太?上皇病情反复,二娘在太?上皇榻前守了一天一夜,丑时才回去休息。是我不让人吵醒她,皇后?若有什么疑问,责问我就是。”

  韦皇后?这段时间大?权独揽,已?许久没感受过被人顶撞的滋味了。她脸色有些不悦,但念及李华章的身份,到底没有当?众发作,笑道:“雍王妃替我和陛下来尽孝,我心?疼雍王妃还来不及,岂会对雍王妃不满?可怜见的,成婚时鲜花一样的姑娘,才几天不见就瘦了这么多。安乐,快过来,你可真该向你雍王嫂好好学?学?。”

  安乐公主不情不愿走上前,哪怕前来探病,她身上依然穿着精致的百鸟裙,这次裙摆换成了白?色鸟雀的羽毛,颜色素净了很多,但奢华程度丝毫不减。

  安乐公主轻飘飘欠了个身,说:“二兄、二嫂辛苦了。你们的苦劳,我和母亲会记得?的。”

  安乐公主的声音不以为意又理所应当?,仿佛别人能替她做事,是无上荣幸。李华章静静看了一眼安乐公主,说道:“我来上阳宫侍疾,一是想替父亲尽孝心?,二是敬重太?上皇的功业,略尽绵薄之力?罢了。我所作所为皆出自本心?,不为任何人,自然也不敢当?论功行赏。”

  安乐公主一噎,不知该如何回复。太?平长公主看向那个美丽但实在轻浮愚蠢的花瓶,说道:“母亲病重,我等身为儿女,本该衣不解带,昼夜在侧,如今竟然需要二郎一个晚辈替我们尽孝,实该惭愧。”

  太?平长公主的话音中夹枪带棒,看得?出来对韦后?母女有不少意见。相王像一个没脾气的和事佬,见状圆场道:“母亲还在里面养病,不要吵了,有话去外面说吧。”

  众人没有异议,次第朝外走去。太?子李重俊出门时,主动让安乐公主先走,安乐公主不屑地嗤了一声,昂起头颅,远远绕开李重俊,从另外一扇门出去了,仿佛李重俊身上有什么脏东西一般,唯恐避之不及。

  李重俊主动示好却被这样下脸,尤其?还当?着宗室和宫人的面,十分难堪。宫女们默默垂下头,几个郡王面色如常出门,仿佛没看到刚才那一幕,皇帝和韦皇后?在前方和安乐公主说笑,皇帝一口一个宝贝女儿,丝毫没意识到他还有另一个儿子。

  人群陆续从李重俊身边走过,大?家不约而?同保持了沉默,体?面地揭过李重俊的难堪。然而?这种沉默却让李重俊更耻辱了,他维持着太?子的矜贵,在无人看到的地方,却狠狠攥紧了手指。

  明华裳默不作声走到人群边缘,她趁人不注意,悄悄问李华章:“长辈来了,你怎么不叫醒我?”

  李华章握住她的手,淡淡道:“没必要。”

  什么没必要呢?没必要见这些和他同族同姓的亲人,还是说,他们不算亲人。

  明华裳没有再问,李华章显然也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曾经李华章看不惯女皇任人唯亲,武家人横行霸道、霍乱朝纲,他心?心?念念想着匡扶正义,恢复大?唐,为此不惜付出一切。如今当?政者变成李唐皇室,他才发现,他自己?的亲族并没有比武家人强在哪里。

  甚至更恶毒,更愚蠢,更鱼肉百姓。

  皇帝、韦皇后?带领众宗室走到侧殿,问了些太?上皇的病情,说了些无关痛痒的漂亮话,然后?就摆驾回宫了。

  他们甚至都没有等到太?上皇醒来。明华裳简直怀疑他们是故意的,故意挑太?上皇昏迷的时候来,这样既演示了孝行,又不必真的照顾病人。

  上阳宫很快恢复如常,照顾病人的日子枯燥又辛苦,明华裳渐渐找到了平衡,不会再把自己?累到头昏眼花。但她承担的依然只是一小部分,大?部分时间,都是李华章守在病榻前。

  这样过了不知多久,一日黄昏,太?上皇从睡梦中醒来,不期然嗅到一缕清香。她费力?地掀起眼皮,看到床前插着一枝桂花。屏风后?,一道轮廓模糊但不掩挺拔的侧影正在算什么,听?到声响,他轻轻放下笔,起身朝内殿走来:“太?上皇,您醒了。您身上有哪里不舒服吗?”

  太?上皇看着屏风后?那道影子,他很自觉,知道她不想看到他们,所以从不会主动出现。但每次她从病痛中醒来,都能看到他,或者那个女子,守在不远处。

  这种感觉很微妙,太?上皇无疑是憎恶这两个叛徒的,但这么长的时间,连太?上皇自己?都厌恶这副散发着异味的腐朽身躯,这两个人却始终安静耐心?为她喂药、守夜、处理秽物?,神情没有流露出任何异样。若是做戏,那他们的耐心?未免太?好了。

  太?上皇叹了一声,破天荒问道:“你在看什么?”

  李华章眼眸动了下,显然很意外。但这阵情绪波动很快就平息了,他半垂着眼眸,不疾不徐地叉手回道:“回禀太?上皇,是光禄寺上一季的账册,臣正在核算粮价和肉价。”

  “光禄寺。”太?上皇喃喃,语气不置可否,“原来你从京兆府,被调到了光禄寺。”

  李华章沉默,太?上皇把持朝政那么多年?,是玩弄人心?的行家,当?然明白?这个调动背后?的含义,他无论抗辩什么都没有意义。果然,太?上皇轻轻笑了声,问道:“那你算出来什么了?”

  “武德年?间,大?唐初立,废隋铢,立通宝,广赦天下,但因战事不休,突厥侵扰,百姓生计维艰,饿死者十二三。及至太?宗继位,米谷之价一直居高不下,一匹绢才得?一斗米。太?宗崇尚节俭,大?布恩德,百姓虽东西逐食,但依然十分拥护太?宗,并未对朝廷不满。贞观三年?,关中谷熟,米价才逐渐回落,至高宗麟德三年?,长安米价一直维持在斗三四钱。但高宗朝后?半期,关中连续多年?欠收,永淳元年?四月,关中米斗四百,加之疾疫,死者甚众。高宗因关中饥馑,幸东都,此后?便常住东都,甚少回长安。如今,您可知民间米价多少?”

  太?上皇没有回答,李华章主动说出了答案:“长安米斗百钱,盗窃甚众,宿卫兵至有三日不食者。”

  太?上皇不动声色听?着,淡淡道:“麟德元年?之前,都是高宗执政,麟德年?后?,我垂帘听?政,二圣临朝,果然麟德三年?便爆发大?旱,米价涨至四百钱一斗。你是想说,因为女人执政,才能不足治国,德行不合礼法?,故上天降下示警,米价连年?腾踊吗?”

  “非也。”李华章说,“米粮四百钱一斗是最高价,且是因为关中先水,后?旱蝗,继以疾疫,后?来逐渐回落。米价之所以能降,不至于被商贾哄抬大?发国难财,乃是因为常平署的介入。常平署乃高宗首创,平时以高于市场价的价格回购米粮,粮食短缺时再低于市价出售,甚至一度用谷物?换回钱币,以调控物?价,因此高宗时米价虽比贞观朝昂贵,但尚且维持在大?多数百姓吃得?起的范畴,幸未铸成大?祸。那时您已?经听?政,政事无论大?小皆出中宫,这些举措想必您比我更清楚,说不定您便是制定者之一。二圣临朝后?米价贵,大?多数是因为连年?歉收,说牝鸡司晨乃祸国之兆的乃是酸腐无能,那些男人无力?改变现状,便将祸端都推到女人身上。东都这些年?我作为一个百姓,亲眼看着米价起起伏伏,但总体?归于平稳,觉得?也没什么大?不了,后?来我入仕为官,才知道一个政策能维持得?这样平稳精微,需要耗费多少心?血。我并非奉承,但发自真心?承认,您已?经做到最好,换另一个皇帝,未必比得?上现在。但这些年?米价连年?上涨乃是现实,您可曾想过原因?”

  太?上皇相信李华章不是奉承,他若是会说奉承话的人,现在才来拍她的马屁也太?晚了。太?上皇自从被夺权后?,鲜少再谈论国家大?事了,今日她久违起了兴致,长叹一声,道:“天公不作美,连年?非旱即涝,人能有什么办法??”

  李华章刚才提及常平署时口吻称赞,如今又十分严厉挑剔,说道:“大?唐国土如此广袤,很难一年?到尾风调雨顺,无事发生。灾害年?年?都有,为何贞观年?间就能扛住天灾人祸的影响,保持米价低廉,民生安富?”

  太?上皇难得?沉默了,李华章停顿了几息,说出了自己?的答案:“因为贞观政局稳定,皇帝从谏如流,重用诤臣,权臣皆是有才之士,宰相彼此相熟且执政时间长,能保证政策平稳推进?。太?上皇广开言路,兴办科举,让天下寒门子弟有出头之日,让朝廷不再为五姓七望所垄断,这是好事。您身边并不缺有才干的人,论起臣子能力?,未必比贞观年?间差,但您朝中斗争太?激烈,变动太?频繁了。宰相走马上任后?第一件事不是解决民生问题,而?是保证自己?不会被酷吏抓到把柄,上防着下,下敌视上,连说话都不能真心?,还如何合作治国呢?”

  太?上皇默了好一会,问:“这就是你背叛我的原因?”

  “我记得?加入玄枭卫时,宣誓不求功名,不问生死,做百姓暗夜里的守卫者。我或许背叛了您,但绝没有背叛天下。”李华章说,“最初您担心?群臣背叛,所以设立了玄枭卫暗中监察,后?来您又担心?玄枭卫背叛,给监视者设立了监视者。玩火者必引火自焚,以恐惧来统治他人,只会引发更多灾祸。先是来俊臣等酷吏,后?来又出现二张兄弟弄权,您已?经控制不住您引燃的这团火了,要想保全社稷,唯有政变。”

  太?上皇极轻地笑了声,不知道在嘲讽李华章还是自嘲,忽地话锋一转:“你发动神龙政变,是恢复李唐江山的头等功臣,如今却被排挤到权力?边缘,只能算算米价食账,连累妻子也陪你受冷遇。若早知今日,你可否会后?悔帮助李显争夺皇位?”

  若说李华章没有怨气是假的,还未过河就被拆桥,未免太?寒人心?。但李华章静默了片刻,缓慢而?坚定地摇头:“不会。哪怕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样做。”

  太?上皇挑眉,问道:“当?真无悔?你也知道,李显不适合做皇帝。过了这么多年?,他和第一次登基时的表现一模一样,还是贪图享乐,排挤老臣,提拔岳家,仿佛只要把所有宰相换成皇后?家的人,他就能把控朝政,稳坐江山。枉费他流放了那么多年?,没有一点点长进?。我当?年?年?轻气盛,执意处死李贤,哪能想到后?面的儿子一个比一个不争气。不过现在弥补为时未晚,与其?指望别人,不如将权力?握在自己?手里,你可想过做皇帝?”

  李华章神情沉静如水,淡淡看着太?上皇,说:“你在拉拢我,你想离间我和李家。”

  太?上皇嗤了一声,眉宇间忽然笼上威严,哪怕垂垂老矣,依然不掩女皇的威风:“朕乃天下共主,朕传位于谁,谁才是正统,还用得?着拉拢?”

  李华章目光清明,理智道:“可你并不是真的想传位给我,你只是想夺回权力?。若你当?真掌权,必会杀我。我如果答应了,才落入你的陷阱。我不会这么蠢,若陛下在位,我、相王、太?平公主最多只是失势无权,若你复辟,我们所有人都会死无葬身之地。至于你先前那个问题,我可以很明白?地告诉你,我起事之前就预料到我作为章怀太?子一脉,必然为新皇室所不容。但我依然无悔,因为彼时要想宫变成功,唯有推举太?子登基,舍我个人荣辱,保李唐皇室顺利掌权,我甘之若饴,无怨无悔。”

  太?上皇轻轻挑起一边眉梢,摇头发笑:“既然你什么都懂,为什么还要做愚蠢的事?”

  “因为这是我应做之事。”李华章坦然说道,“道德是用来约束自己?的,不能要求别人同样遵守道德。只要我自己?知行合一,问心?无愧,便已?足矣。”

  “哪怕不守道德的人踩着你越走越高,而?你却一败涂地日渐落魄,也不后?悔?”

  李华章摇头,想到另一个人,声音不由带上暖意:“不。我已?经得?到了最珍贵的东西,此生别无他求。”

  “你实在是一个很死心?眼的人。”太?上皇如实点评,“明家教了你太?多圣贤书,把你教得?天真理想,不知变通。这样的性格当?个文人也就罢了,在官场上必然要吃大?亏。”

  李华章不以为意,淡淡道:“那又何妨?当?不了官大?不了做个闲云野鹤,和她一起游山玩水,走遍天下。”

  太?上皇有些意外:“你确定你的妻子不在意封邑诰命?”

  李华章眉眼垂下,里面自然而?然流露出温柔笑意:“她不在意。只要爱的人在身边,她从不在意官职高低,家财多少。”

  太?上皇见过许多恩爱夫妻,自然知道很多夫妻嘴上说着同甘共苦,但事实上只会大?难临头各自飞。她本来想戳穿李华章的幻想,告诉他对方说的只是套话,但触及李华章眼底的柔软光彩,太?上皇忽的生出一个荒唐的想法?,兴许他说的是真的呢?

  兴许这个世界上,依然有真诚纯粹,不掺杂任何利益的爱情。

  太?上皇默了好一会,长长叹息一声。她仿佛这时才真正放松下来,说:“你可知,当?初我废黜李家,自立为帝,为何能成功?”

  李华章知道女皇这时才是真心?话,他表情肃穆起来,缓慢摇头。

  “你兴许觉得?是因为我先下手为强,利用酷吏杀光了所有不顺从我的李氏皇族,也许还因为我耳目遍布朝野,任何风吹草动都瞒不过我的眼睛。这确实是原因之一,但这只是术,而?不是道。”

  “我真正能稳坐江山,在于我顺水之势。我杀了很多官员,屠灭几乎所有皇族,各地爆发了好几场声势浩大?的反叛,但都不成气候。非我之兵利,叛军兵弱,而?在于没有百姓响应。天下苦世家久矣,而?我推行的科举让他们看到了平民改变命运的希望。这天下是百姓的天下,不是一个家族、一个皇帝的天下,只要顺应了民心?,上层到底是谁,皇帝到底姓李还是姓武,其?实无关紧要。”

  李华章听?着不无震撼,他身为隐姓埋名的李家人,成长以来只看到女皇的残暴、酷吏的黑暗,却并未从另一个角度想过,女皇为什么能成功,为什么成功的偏偏是武则天,而?不是其?他垂帘听?政的太?后?。

  武则天改写历史的同时,何尝又不是历史选择了她呢?

  李华章许久不言,垂着眼眸沉思。太?上皇说了这么久的话,有些累了,她慢慢躺在枕上,看着床头柜上的桂花陷入惘然。

  原来,已?经到秋天了吗?她的记忆就停止在那个冬夜,不知不觉,竟然半年?过去了。

  世事当?真难料,当?年?她一意孤行逼死李贤,哪能想到,多年?后?她人亡政息、百病缠身时,竟是李贤的儿子儿媳,陪她走完生命最后?一程。

  太?上皇不由想,若她当?年?知晓今日结局,是否会饶过李贤?

  她没有答案,因为,命运没有如果。

第174章 桂花

  昨夜下了雨,今早上阳宫笼罩在一股濛濛清寒中。明华裳用了早膳,去太上皇寝殿替李华章的?班。她没有带侍女,独自一人穿过亭台楼阁,遇到好看的?花就停下,折一枝抱在怀里。等她到寝殿时,怀中已捧着半庭秋色。

  虽然他们名义上在侍奉太上皇,但行宫的?生活不?能和长安比,一个已经退位的?前朝女皇,和皇室的生活水准也不能比。明华裳来到上阳宫后,无比明显地感觉到武皇的?时代过去了,连个宫娥也知道周武气数已尽,伺候太上皇没什么用处,不如花心思去讨好韦皇后、安乐公主。

  哪怕明华裳还顶着雍王妃的名义,也不?可避免感受到宫人的?冷淡,太上皇作为号令朝堂的?皇帝,落差只会更大。明华裳心里唏嘘,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太上皇人还没走,茶便已经凉了。

  明华裳本身对权势就不?热衷,她来上阳宫是陪李华章尽孝心,以及全自己的良心。无论太上皇对李家、对镇国公府做了什么,一个女人能走到她这一步不?容易,明华裳由衷佩服她。这样一个英雄人物,若晚年?凄凉度过,也太可悲了。既然李华章都?放下了曾经的?恩怨,明华裳也没什么可计较的,她愿意来上阳宫,陪这位曾经叱咤风云的?女皇,走完人生最后一截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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