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妙玉子
薛怀不语。
屋内影影绰绰的烛火遮住了瑛瑛的视线,让她瞧不真切薛怀脸上的神色。
不知他是恼怒,还是不悦。
所以她便先发制人道:“夫君可是嫌妾身没用,只把妾身当成了累赘,这才不愿意带妾身前去江南?”
瑛瑛楚楚可怜地望向薛怀,再度用眼泪当做自己的武器,她预料着今夜是一场硬仗,只是眼泪恐怕并不能打动薛怀的心。
可与她相对而坐的薛怀心里却潋滟着丝丝缕缕的波澜。
顷刻间,他甚至无法用言语来形容自己的心绪,或是因瑛瑛坚持要陪他去江南而生出的感动,或是因怕她事涉艰难的为难。
总之,不是恼怒也不是不悦。
薛怀没有把瑛瑛当成累赘。
他只是想让她安安稳稳地待在京城里。
思忖再三之后,薛怀欲苦口婆心地再劝上瑛瑛一番。
却不料瑛瑛噙着泪眼先声夺人道:“妾身也是为了母亲的心愿,夫君若是实在不愿意带妾身去江南……”
薛怀抬眸,等着瑛瑛的下文。
却见方才还泪意斑斑的瑛瑛立时赧然地开口道:
“子嗣一事最为要紧,非但是母亲着急,连妾身心里也过意不去。”
“夫君若是实在不愿,那便请您在赶赴江南之前,与妾身行圆房一事。”
第13章 大婚第三十八日
瑛瑛几乎是鼓足了所有的勇气才敢开口对薛怀说出这样离经叛道、大胆热切的话语。
只是话说出口的一刹那,她便陷于深深的赧然之中,勉力压着窘意,才敢抬头迎上薛怀的目光。
薛怀好似也被瑛瑛的话语震烁的许久不曾回过神来。
“圆房”二字代表的不只是颠鸾倒凤的情.爱之事,更是两情相悦之人心贴着心的证据。
他与瑛瑛不过是姻缘巧合才凑成的一对夫妻,并无半分情爱可言,如何能水到渠成地行圆房之事?
瑛瑛貌美灵秀,性子时而活泼开朗,时而又怯懦胆小,并不会像天边的霞光一般可望而不可即,只像俗世间的仙灵一般多了几分烟火之气。
说真心话,薛怀并不厌恶瑛瑛。
可若要攀扯到“心爱”一词,也实在是过于牵强了一些。
薛怀虽没有寻到合适的机会将“约法三章”交给瑛瑛,可他心里仍是打算与瑛瑛做一对“相敬如冰”的夫妻。
在细枝末节的小事里,薛怀会给予瑛瑛正妻该有的尊重。
除此以外,他别无他想。
更不想污了瑛瑛的清白,阻了她将来和离后再嫁一事。
薛怀一生之志在于利国为民,前有湍急水患祸害民生安业,后有国之蛀虫贪污赈灾之银。
两者皆是薛怀的心腹大患,他的一颗心被这两件事填斥得满满当当,哪里有心思去思索什么男女之情?
退一万步说,他此番赶赴江南艰难颇多,生死无法预料。若是他当真死在了江南,死在了查贪.污银两的路上,瑛瑛大可不必替他守节。
反复思忖之后,薛怀那一抹羞红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肃正般的清明,他说:“瑛瑛,圆房一事不急于一时。”
薛怀想,自己也并非是无心无爱的圣人,在初初听得瑛瑛说要“圆房”一话后,他心里也拂起了那么一点悸动。
美色坐于前,瑛瑛一双含情脉脉的眸子里盈着含苞待放的荷莲一般的明艳。
若是再多瞧上几眼,只怕他也会胡思乱想起来。
薛怀修长的指节叩在黄梨木桌案之上,细微的韵律与他心跳的律动融为一体。
瑛瑛早知晓薛怀不会轻易同意此事。
可如今亲耳听到了薛怀的回答,失落从四面八方向她席卷而来,将她整个人裹的犹如丢了魂一般。
“我知晓了。”瑛瑛的大胆到此为之,今日她与薛怀的对话已然不欢而散。
薛怀瞧着她俨然塌陷下去的背影,顿了几顿,却仍是没有开口唤住她。
烛火摇曳,薛怀便目送着瑛瑛走到了内寝的架子床旁,褪下薄如蝉翼般的寝衣,躺进了被衾之中。
此刻的瑛瑛并不知晓身后薛怀的目光牢牢地汇聚在她身上,她惯常不爱穿寝衣,只爱穿滑腻如云锦般的肚兜安睡。
她褪下寝衣的动作利落也不拖泥带水,恰好能让薛怀瞧见她莹白婀娜的背部肌肤。
艳色如烟。
烫的薛怀飞快地收回了目光,辗转反侧了一个时辰才堪堪入睡。
临睡前,瑛瑛颇为沮丧。
她仔细思索了一番,心里认定了薛怀拒绝与她圆房的理由是因为柔嘉公主。
薛怀要去江南办差,此行生死未卜,为了不让心爱之人为他守节伤心,他选择快刀斩乱麻断了柔嘉公主所有的念想。
如此情深,故而不愿意与旁的女子共赴云雨。
成亲近四十日,瑛瑛日日与薛怀相伴,本以为朝夕相处的温情总能叩开了他的心门,或是往心口的方向走近了两步,却不想还是做无用功。
是了。
薛怀本就是心性坚韧之人,最不好打动。
她不可沮丧退却。
瑛瑛坚信,早晚有一日她能与薛怀成为真正的夫妻,或让薛怀为她神魂颠倒才是。
*
薛怀前去江南办差的日子定在十日后。
庞氏特地带了瑛瑛去普济寺会薛怀求了平安符,瑛瑛在佛祖跟前跪得无比虔诚,心里只盼着薛怀能平安归来、最好是能把她也带去江南。
见瑛瑛如此诚心地为薛怀祈福,庞氏心里也十分熨帖。回府的路上更是细致地询问薛怀为何不愿意带瑛瑛去江南一事。
瑛瑛哭丧着脸道:“不管儿媳怎么相求,夫君都不愿意,儿媳也没了办法。”
庞氏笑着拍了拍瑛瑛的手背,只道:“我的儿,你哪里斗的过那个闷葫芦。母亲只问你一句,此番赶赴江南多有险难,你可是真心愿意陪怀哥儿一同前去。”
庞氏的目光如锋芒毕露的刀锯,望向瑛瑛眼底时卷起几分审视的旋风。
瑛瑛只愣了一息,便恭声答道:“回母亲的话,儿媳虽愚笨,却也明白女子出嫁后便要以夫为天的道理,夫君去哪儿,儿媳便愿意与他同去。”
庞氏嘴角的笑意愈发深邃了几分:“你放心吧,我总有法子让怀哥儿点了头才是。”
*
今日对薛怀来说也是个极为难忘的日子。
他在翰林院当差两年,头一次在寮间里当值时犯起了马虎眼,卷宗抄错了一行,这一页便都无法征用。
院正刘方正巧撞见这一幕,便笑着对薛怀说:“日日上值五个时辰,你恨不得连口水都不喝,便是铁打的人也有疏漏的时候,你也别太严以律己了。”
薛怀被他苦劝一番,这才拿起了桌案上的一本治水古籍翻阅了起来。
刘方苦笑道:“你这人,连休息的时候都要查阅古籍吗?就因为你这号人物,外头的人可都在说我们翰林院苛待文官呢。”
薛怀被他的目光盯着如芒在背,实在没了法子,这才寻了本游记出来略看了几页。
那刘方离去之后,薛怀索性把游记和古籍都搁在了一旁,因今日心绪格外难安,他索性将昨日睡前便想好的“新约法三章”写了出来。
这头一条从“不圆房”改成了“不干涉彼此的私事”,例如薛怀要去江南办差,瑛瑛就该安安稳稳地待在京城才是。
第二条从“相敬如冰”改成了“相敬如宾”。
至于为何这样改动,薛怀一时半会儿也拿不准主意,只能归咎于“相敬如冰”这四个字太难听了一些,也怕伤了瑛瑛的心。
这三条则从“择日和离”改成了“若瑛瑛想要和离,薛怀便赠其黄金千两为嫁妆”。
第14章 大婚第三十八日
下值回府之后,庞氏身边的朱嬷嬷便候在了影壁旁,遥遥地瞧见了长身玉立而来的薛怀,便笑着道:“世子爷终于回来了,太太在霁云院等着您呢。”
这两日薛怀有意躲着庞氏,只生怕她会些迫着薛怀把瑛瑛带去江南。
只是今日朱嬷嬷选择在影壁处守株待兔,他实在没了推脱的余地。
片刻后,薛怀迈进霁云院的正屋,一进屋便瞧见了坐在上首紫檀木扶手椅里的庞氏,瑛瑛与庞世薇一左一右地侍立在她身旁。
三人正在和颜悦色地说笑。
薛怀的出现打断了这般和谐的氛围,庞世薇率先垂下了杏眸,不等庞氏发话便以身子不适为理由匆匆离开了正屋。
瑛瑛见状也是无奈一笑,私心里觉得这位表妹直率的行径里透着几分别扭的可爱。
此时的庞氏顾不上自己的内侄女,一门心思都放在薛怀要去江南办差一事上,她拢了拢鬓边的朱钗,瞥了眼立在堂屋中央的薛怀,问:“你媳妇儿伺候我一整日了,你也该心疼心疼她才是。”
薛怀恍若未闻,一半是预料到庞氏即将要出口的话语必是发难之语,一半也是自己太过懵懂无知。
圣人和夫子可没有教诲过他该如何心疼自己的妻。
“罢了。”庞氏见薛怀不为所动,便叹了口气将他唤到了自己身前。
伺候在霁云院的丫鬟们都知晓薛怀饮茶的口味,只捡了一摞子最润口清淡的雨前龙井,用滚水嵌着去岁化好的雪水,打着旋儿泡开。
薛怀却只抿了一口,因见瑛瑛在庞氏身旁立得笔挺,俨然一副贤良孝顺的儿媳模样,而自己却在扶手椅里坐得十分安稳。
他心里浮起些不自在。
而庞氏也把薛怀望向瑛瑛的眸色纳进了眼底,她清了清嗓子,只与薛怀闲话起了家常,却时不时地差使瑛瑛替她捶肩敲腿。
她手边的茶盏一空,也不让丫鬟们上前续茶,只冷着声对瑛瑛说:“还杵在这儿做什么,快些去泡茶。”
瑛瑛低眉敛目地应下,素白的面容大半都隐在另一头的死角之中,让薛怀瞧不真切她的神色。
只见她小心翼翼地端了茶盏走出了正屋,清瘦的背影里透出几分颓然的可怜来。
薛怀心里愈发不是滋味。
他望向了庞氏,清润的眸底掠过几分不虞,他道:“母亲。”
短短二字里漾着清冽如罄石相击的韵律,可却要比薛怀以往沉静的如一潭死水般的语调多了两分不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