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晏灯
“你为?了保护我,多次同天权长老发生冲突,如今百里?家恐怕要断药了,天权长老定是怨恨上了你,只是……”殷芜话说了一半便停下,见百里?息正看着自己,却做出?为?难的模样。
“蝉蝉只管说便是。”
殷芜又踌躇了片刻,有些担忧地抓住百里?息的手,道:“我想着虽然天权长老因我的缘故记恨你,但总归和你还是血缘亲族,总不?至于真的要杀你。”
少女?的乌发垂至腰间,又顺着两人靠在一起的身体缠到到他的身上,似是织成了一张疏而不?漏的网,将他牢牢网住,她杏眸含水,“可我又怕你因这一层关?系不?曾防备天权长老,最后被他所伤。”
百里?息前面二十多年的人生无趣孤寂,找不?到丝毫趣味,不?过是听从冯南音之命行事,冯南音死后他成为?新的大祭司,维持着神教这个巨大腐朽的机器继续前行,如今殷芜的存在却让他似乎找到了一点趣味,成为?她的依靠,免她忧惧,她不?愿意做这神教的圣女?,便想法子让她如愿。
原来被人牵挂的感觉也不?错……
“我从拜入师傅门下之时,便同百里?家断了关?系,蝉蝉不?必担心我对百里?家没有防备。”他的手指缠了殷芜的一缕头发,声音极平静,“这次刺杀确实?是百里?崈指使。”
当年百里?崈一手掌控神教,为?了让殷臻留下血脉,在明知殷臻身体已经?无法承受的情况下,依旧不?停派人来折磨侮辱殷臻,才导致她精神崩溃,最后自戕而死,殷芜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过百里?崈。
不?管百里?息对百里?崈的态度如何,殷芜都会杀百里?崈。
如果百里?息准备维护百里?崈,殷芜也做好了与百里?息为?敌的准备。
“这次他没能成功,若是再派人刺杀可怎么办啊?”殷芜做出?担心模样,想探一探百里?息心底的想法。
“那便看看谁能活到最后罢。”他转头看向窗外,轻声道,“若有下次,我不?会手下留情。”
殷芜乱跳的心脏终于平稳下来,说不?庆幸是假的。
按照百里?息的计划,三五年内改变神教已是最快,但殷芜想替殷臻复仇的心已无法忍耐那么久,她怕夜长梦多,更怕百里?息察觉了她的算计筹谋,最后功亏一篑,所以?镜明山祈福,殷芜会好好利用,那之后百里?息大概……会忙得人影都看不?见了。
第49章
数百身着金色甲胄的护卫神情?肃杀, 他们拱卫着华丽的车驾缓缓而行,繁复花纹的纱幔映出一个人影,单看一个人影便已曼妙旖旎, 若见了真面还不知要美到什么样子。
“叩见圣女,愿圣女万寿无疆,福寿绵长!”
“万寿无疆, 福寿绵长!”
道路两边跪伏了无数百姓,他们虔诚无比,希望车驾内那位神明的化身能保佑自己一世平安富贵。
一排排的百姓跪下去,宛如泛起的江潮。
待车驾出了城,殷芜才长长舒了一口气,初春尚冷, 即便马车内燃了铜火炉, 殷芜依旧披了一件雪白的狐裘, 颈间露出一抹碧玉色的领子,衬得皮肤欺霜赛雪, 真真的黛眉绿鬓,娇资艳质。
镜明山祈福是神教最大的祭神节,不仅百姓会?从四面八方汇聚过来, 各州的神官也会?同祭天地诸神, 因?此事情?繁杂, 百里息便先殷芜几日出发, 另外安排了黄斌统领护送殷芜。
这位黄斌统领殷芜见过几次,为人耿直,又粗中有细, 这一路看他行事,便知他十分稳妥。
茜霜将厚帘放下, 靠近殷芜,压低声音道:“圣女想要见主上,等到了前面的梨溪镇,便要想法子摆脱黄统领。”
听?了茜霜的话,殷芜面上虽然依旧沉静,内心却?一悸。
“只是黄统领行事谨慎,只怕不好脱身。”茜霜有些担忧。
殷芜思索片刻,让茜霜去唤了郁宵进?来。
*
晚间到了梨溪镇,黄斌将殷芜安置在早预备好的一座私人宅院内,这宅院里外都是潜龙卫,黄斌又亲自巡视了一圈,将所有的隐患排除后,才往殷芜的院子去。
“这院子是早先大祭司亲自安排的,定然没什么问题,统领连鼠洞都封死了,有些太过谨慎了吧。”一直跟随黄斌的侍从道。
黄斌一面往回走?,一面左右探查,整理了一下护腕,哼了那侍从一声,道:“你知道什么,大祭司出发前一再叮嘱要谨慎小心,还拨了六百潜龙卫的精锐护送,你当?是让我随便玩的?从去年起圣女多?次遇险,若此次我再疏忽大意,岂不是让大祭司后悔将圣女安危托付与?我?”
“统领,府外有人求见。”
“圣女舟车劳顿,没时?间见那些来攀附的富商,你去打发了便是。”
来人却?没走?,“统领,那人是来求见你的,还让把?这个东西交给?您。”
说着,来人拿出一个陈旧的拨浪鼓。
黄斌本?是兴致寥寥,但一见那拨浪鼓便虎眸一缩,疾步往府门处走?,才到门口便看见个小厮打扮的少年站在门口张望。
“你从何处拿到的此物!?”黄斌一把?抓住那小厮的肩膀,急急问道。
那小厮唬了一跳,慌慌往后退了几步,他方才在街上遇到一个人,给?了他许多?银钱,让他来此送个东西,说几句话,谁知东西送进?去竟出来个粗鲁军汉,一看便知不是好惹的,不禁后悔极了。
只是如今他银子也收了,又被捉住,正是骑虎难下,若不一条道走?到底,只怕是两边为难,只盼那人没有骗自己,让他平平安安的脱身便好。
那小厮沉了沉心,赔笑道:“大人若想见那拨浪鼓的主人,便请立刻随小人去吧。”
黄斌转头叮嘱了两句,心中似烧着了一般,拎着那小厮的衣领,“带路!”
这边黄斌才走?,圣女身边的茜霜姑娘便领了个货郎来寻,说是圣女听?说梨溪镇的捏糖人很有名,因?而在街上寻了个货郎,要同黄统领说一声再带人进?去。
可偏偏黄统领才走?,茜霜姑娘又说再等圣女便要安寝了,那领头的侍卫想着这府内守卫森严,圣女的院落更是苍蝇也飞不出,于是盘查了那货郎一番,见那货郎四十岁上下,腿脚似乎也不太利索,佝偻着背,心中最后那一点疑虑便也消了,只派了两个人跟着茜霜入内。
送拨浪鼓的人是殷芜让郁宵安排的。
黄斌的妹妹六岁时?被人贩子拐走?,这些年黄家?一直在到处搜寻她,虽知寻到的机会?渺茫,黄家?却?从未放弃过。前世黄家?妹妹是在冠州找到,无人知道这些年她身上发生了什么,只知道黄家?妹妹受了极大的刺激,找回来不几日就自己吊死了,妹妹死后,黄斌中日饮酒消愁,最后酒醉摔断了腿,人也废了。
殷芜自从在乌华山见到黄斌,便隐约想起黄斌在寻妹妹一事,只是她并不知道太多?细节,只能让郁宵在冠州多?派人手去搜寻,总算年前在一家?妓馆找到了人,那鸨母见黄家?妹妹模样出众,以为奇货可居,这些年便一直精心调教着,准备过了年便挂牌子,也算是殷芜的幸运,及时?找到了她,没让前世不幸再次发生。
只是如今京城各方势力蠢蠢欲动,各州亦有异动,郁宵的势力范围又只在冠州,若此时?将黄家?妹妹送过来,一来怕途中生变,二来殷芜也怕自己的所为被百里息察觉,于是便将这张重要的牌暂时?藏在了冠州,本?来是准备最后关头再用的,如今为了见郁岼也只能先放出这张牌。
殷芜坐在花房里,花房四周墙壁是用琉璃制成,房内的地下埋了地龙所以并不冷,贴墙放置着成排的木架,上面都是花匠细心培育的名花贵种。
远远的,殷芜看见茜霜领着个人往花房这边来,她心如擂鼓,想要站起身看得清楚些,却?怕被花房外的守卫看出端倪,便只能端坐着,看他一点一点地走?过来。
终于,人走?到了面前,他低头行了个神教臣民参见的礼,声音有些低沉,“草民拜见圣女,愿圣女福寿无穷。”
“起身坐下吧,我……我听?闻梨溪镇的糖人很好,所以寻你来给?我捏个糖人。”她感觉自己的声音有一点颤,只能极力控制着。
他的动作很缓慢,似乎不良于行,起身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才抬起头来。
很瘦的一个中年人,皮肤微黑,双目却?明亮如星。
许是血脉联系实在神秘,殷芜莫名生出一股心酸委屈之感,眼睛一热忍不住落下泪来,她慌忙偏过脸抹掉眼泪,平复心绪后搜肠刮肚只问出了一句:“你好吗 。”
郁岼侧身从身旁的担子上寻出烧糖的铸铁小锅,又点燃了泥炉内烧了一半的余炭,开?始熬糖。
“我一切都好,前些年虽受了伤,如今也已养得差不多?了,你母亲去世后,我曾想将你救出来,但黎族多?年来离散四处,势单力薄,都未能成事,你莫要怪我。”
“我知道,并没有怪你,”殷芜有许多?话想说,可知道黄斌很快便会?回来,便将这些话都忍下来,只挑紧要的说,“我从百里息口中得知你的事,他已查到你了,往后行事更要小心,不要动百里息,暂时?也不要动百里崈,我要的不止是百里崈的命,更要神教灰飞烟灭,郁宵在我这里,暂时?我也不准备让他知道你的存在,多?一人知道你,你就多?一分危险,此行去镜明山我有一件事要你帮我做。”
郁岼是郁宵同出一宗,算来郁岼是他的族叔,殷芜算是他的堂姐。
郁岼正搅弄糖浆的手一顿,抬起眼来看殷芜。
她今年应该十八岁了,不管眉眼还是身形都很像殷臻,却?又比殷臻少了些沉郁之色,眉眼也更柔和一些,花房内虽不冷,她却?依旧披了一件秋香色的披风,像是清晨偷偷钻出水面的一株新荷,眼底却?有一抹不易察觉的坚韧。
这一抹坚韧像极了殷臻,只是殷臻的坚韧最终被摧残殆尽了。
郁岼心中像是被一场暴雨淋过,眼底微红,父女二人静静对视。
“神教赦免黎族后我曾派人去查,虽不知其中细节,也曾猜想或是你的作为,只是不敢贸然来见你 。”郁岼率先移开?眼,继续低头去搅弄铸铁小锅内的糖浆,“我怕你被神教养成了迂腐教条的傀儡 ,好在……你没有。”
他顿了顿,用手试了试糖浆的温度,开?始捏糖人,“这些年我到处营救联络族人,如今手下尚有几千族人可用,你若有事需要我做,吩咐茜霜便是,我信你如同你信我,但无论何时?你首先要保全自己。”
殷芜道一声“好”,将自己接下来的计划同郁岼说了,郁岼有时?问上一两句,时?间过得很快,郁岼捏好了一个糖兔子,并不精巧,但却?自有憨态,他递过来,微哑的声音道:“捏的不好,圣女拿着玩罢。”
*
黄斌跟着那小厮往外走?,逐渐离开?了主道,竟似要往城外的样子,原本?油煎火烹一般的心却?渐渐冷静下来,他虎目盯着那小厮的背影,忽然伸手抓住那小厮按在地上,怒喝道:“你到你卖弄什么玄虚,若不说实话,今日就将你的两条膀子卸下来!”
那小厮疼得“哎哎”大叫,眼看是瞒不过去了,只得大喊求饶道:“大人饶命,小人只是收了别人的银钱来传话,还请大人听?我一言!”
“快讲!”黄斌心中隐隐有些不安,一时?间却?不知是哪里要出变故。
小厮于是将如何在街上遇到了人,如何收了银钱之事如实道来,最后道:“那人让我告诉大人,大人的妹妹确实被他所救,如今很安全,他所图不过钱财,只是怕收了大人的银子没命花,所以要想个稳妥的法子交接银钱,所以这段时?间就请大人准备一万两现银,随时?等他来取。”
“那人在哪里?!”黄斌手上用了力道,那小厮受不住疼得人都要昏过去,却?实在是吐不出什么有用的讯息,一个念头却?忽然从黄斌的脑海闪过——坏了!圣女那里要出事!
这个消息来得太过突然,似是故意要将他调离一般,黄斌再没有时?间同那小厮啰嗦,转身夺了一匹在街边栓着的马便往回赶,到了府门未等马停便已跃下,大声问门口的潜龙卫:“圣女那里如何?!”
门口守卫被问得一愣,尚未来得及回答,黄斌已一阵风似的冲了进?去,及到了内院,见院内一片安静,心中正犹疑,怕是自己多?疑了,便见茜霜从屋内出来,黄斌忙叫住她,“茜霜姑娘留步。”
“黄统领有何事?”
“圣女可在里面?”
茜霜皱了皱眉,似有不解,“圣女自然在里面,黄统领可是有事要见圣女?”
黄斌犹豫了片刻,心中还是不安,“不知圣女是否安寝了,还请茜霜姑娘帮我通传一声。”
“统领稍候。”茜霜转身入内。
一盏茶后,门打开?了,圣女神色有些倦怠,头发也散了,“黄统领有事?”
亲眼看见殷芜并无异常,黄斌才终于放下心来,只说了接下来几日的行程安排便告退,往外走?时?还听?见茜霜小声抱怨:“这黄统领真让人摸不到头脑,也不是什么大事,明日说不行吗,非要这时?候来,赶了一天路本?就够累了……”
后面说了什么因?走?远了便听?不清了,但黄斌却?并不在乎这几句抱怨,他出了院子,叫了门口守卫过来,问道:“圣女住进?院子后可发生过什么怪事?”
守卫挠挠头,回道:“没什么怪事发生,只不过是打发厉晴去外面采买了些东西,又叫了个货郎来捏了糖人。”
“货郎?什么样的货郎?如今人在何处?”黄斌才消下去的疑虑再次卷土重来。
“一个干瘦的中年人,腿脚似乎不太好,捏完了糖人便被咱们的人送出去了,只是不知家?在哪里,若要寻怕是得费些功夫。”此次随行的潜龙卫皆是精锐,见黄斌神色严肃,知道什么便都说了出来。
“不必了。”这次事情?虽然蹊跷,但他已亲眼看见圣女安好,再追查下去只怕也查不出什么,反而耽误了行程,只是那给?他报信的人却?不能放过,若真为了银钱还好,只怕所图不止如此,于是又寻了两个心腹来,让暗中跟着那报信的小厮,一有消息立刻回报。
之后几日,一切顺利,殷芜偶然见了什么新奇物,便让厉晴和茜霜去买来,眼见离镜明山越来越近,黄斌心底那点疑影也渐渐散了。
这日傍晚终于到了镜明山脚下,因?过两日要做祈福庆典的缘故,山脚下亦有许多?要修葺的栈道台阶,所以远远便看见人来人往忙碌纷纷。
忽有一队人骑马而来,众人抬头望去,见为首之人身着白袍,身姿飘逸,仿若不可攀折的仙人,正是神教大祭司,众人纷纷下拜。
那道白影越过匍匐在地的众人,直奔着殷芜这边而来。
两人已有十余日未见,隔着纱帐,殷芜看着那道白影越来越近,最后连人带马停在车畔,黄斌上前复命,百里息虽听?着,却?垂眼看向纱帐,隔着薄薄的一层纱,殷芜对上了他的眸子。
依旧是一双无喜无悲的眸子,甚至因?为他的神色太过孤清,让人心生畏意。
殷芜虽然跟他已十分亲近,但也经?常对他生出莫名的畏惧之意,殷芜猜想应该是自己心虚的缘故,一直算计他,如何能坦然。
队伍再次动了起来,百里息打马同马车并行,一路顺畅,天黑时?入了镜明山行宫。
殷芜有些困倦,头靠在车壁上,正迷糊着,马车晃动了一下,睁眼便看见百里息正半蹲在她面前,伸手正探向她的裙下。
殷芜头脑尚迷糊着,一只微凉的手已经?抚上了她的脚踝,她瑟缩了一下,到底没把?脚收回来,只是有些不快地推了推他的肩膀,嘟囔道:“还在外面呢,你做什么啊。”
百里息捏了捏她的脚踝,并未抬头,淡淡道:“这院子此时?只有你我二人,厉晴说你昨日下马车时?扭了脚。”
车厢狭小,他蹲在殷芜面前,周遭都是他身上的清冷气息,殷芜因?才见了郁岼,心中有鬼,便觉得他身上莫名生出一股压迫感,又加上此时?两人挨得极近,姿态暧昧,只觉心如擂鼓,有些窘迫地推了推他的肩,“只是扭了一下,如今已经?好了,你起来。”
她说着便把?足往后缩了缩,百里息也检查过确实无事,便由着她收回了脚,却?并未起身,只是将身体微微后撤,慵懒闲散地行了个礼,淡声道:“镜明山祈福事宜均已准备妥当?,不知圣女可还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