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晏灯
他走到?窗外,伸手抚上殷芜的脸,笑问?:“发什么呆?”
“你……怎么回来了?”
“想阿蝉了。”他似笑了一声,折回到?寝殿正门,将伞收了放在门外,入内又关上了殿门。
殷芜终于知道不是梦,他身上湿冷的气息是真实的,忙跳下榻去,给?他倒了一杯小炉子温着的茶,正要回身递给?他,却被?百里息从?后?抱住。
他坚实的胸膛紧贴着她的脊背,身上是湿冷的味道,有力的手臂缓缓缠住殷芜的腰肢,贴着他耳边问?:“阿蝉有没有想我?”
算来两人?已经分开月余,因不知桐潭州的战况,日子更显漫长。
“想了。”殷芜很?坦诚,她的手同他十指相扣,垂至腰际的墨发缠着他的手臂,似一簇簇水藻。
他呼吸有些急促,将她翻过来压在桌上,冰凉的唇欺了上去。
耳边是淅沥沥的雨声,琉璃灯内的烛火被?风吹得摇曳不定?,殷芜似躺在一艘驰骋风浪中的小舟上,是身不由己的,只能紧紧攀附住能攀附的一切。
可她也是愉悦的,从?来没有过的愉悦。
一个时辰后?。
百里息下床穿上内袍,回身看着殷芜,只见少女委顿在锦被?软褥之上,面色酡红,几缕青丝缠在颈上,水眸里是欢|好之后?的柔弱可怜。
他体内那强行压下的毒蛇再次苏醒,想不顾她的求饶再来一次。
第59章
百里息想再来?一次, 可终究怕伤了殷芜,只能强忍了下去。他用薄被包了殷芜抱着去沐浴,身体泡在温热的水中, 殷芜才终于动了动。
她身上没力气,想靠在浴桶上缓一缓,却不小心碰到了身后百里息的?某处, 异样的?触感让殷芜瞬间清醒过?来?,她眸中闪过?一抹骇然,身体紧紧贴在桶壁上,似一只可怜的?兔子,“我……我不行。”
百里息本没准备要,可见了殷芜这副模样, 忍不住动了情, 他朝殷芜压过?去, 手掌握住了她的?纤腰,哄道:“阿蝉不用动, 抱住我。”
殷芜不知水声是什么时候停下的?,累得狠了便也不管百里息了,再醒来?时人依旧在他怀里, 不过已换了干爽的里衣, 下身似乎也上过?了药, 凉凉的?。
“醒了?”他声音有些暗哑, 下颌贴在殷芜的?发顶,右臂缠着她的?腰往怀里带了带,“可还难受?”
殷芜实在怕了他, 慌忙点?头,“难受, 一点?都不好受。”
不能再办那事了。
百里息胸膛微颤,殷芜抬头见他眼中竟有笑意,顿时气的?不行,叱道?:“混蛋!再别来?沾我的?身!”
说罢便要起床,谁知才坐起百里息便黏了上来?,他自背后抱她,握着她的?手将两人的?头发结在一处,清冷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结发同心,白首不离,阿蝉和我生生世世都要在一起。”
殷芜心颤、感动、庆幸,接着便有些害怕,害怕百里息知晓她这一路的?利用和心机,害怕他将今时今日赋予的?一切统统收回去。
如果永远不告诉他,将秘密永远埋葬呢——殷芜心中忽然冒出了这样的?想法。
便永远不告诉他吧,往后再也不骗他了,一心一意对他好。
百里息陪殷芜用过?早膳才离开,殷芜关了门,头上冒出细密的?汗珠。先前在密室,她和百里息已经真正相合,从那时至今,他体内的?极乐蛊应该已被彻底唤醒。
这一个月里,殷芜一直在服药,那药性烈,蛊虫却喜欢,昨夜两人朝云暮雨,那蛊虫已被诱到她的?体内,此时她腹内似有无数蚂蚁噬咬,又疼又热,她忍着疼从妆奁最底层拿出一个纸包,里面包着两个蜜丸,一个浅黄,一个漆黑,是她按照殷臻教的?法子制成?的?,她将那粒黑色的?蜜丸吞下,腹内的?蛊虫却更加闹腾起来?,足足过?了半个时辰才终于消停了。
她疼得浑身是汗,整个人都虚弱不已,心头却一松,知道?只要百里息将另一粒蜜丸服下,便能彻底消除极乐蛊对他的?影响。
“还是不骗你了。”殷芜伏卧在床上喃喃自语,她瞒着百里息做了那么多事,若不告诉他,心里总归不安,还是找个机会同他说了吧,不管他是气是怒,她心中也坦荡了。
“等你回来?,我就?跟你说,你想不受欲念的?折磨就?吃了这丸儿药,吃了之?后每月十五就?不难受了……”殷芜小声絮叨着,眼皮越来?越沉,终于昏睡过?去。
*
神教地牢内,潮湿的?气味直冲鼻腔,百里睿素白的?长袍已脏污不堪,他自马上掉落摔断了腿,如今只能委顿在肮脏的?乱草中。
“吃饭了!”狱卒将一碗冷饭放在地上,正要往外走身体却一震,栽倒在地。
吴水盈从狱卒身上摸出钥匙开了门,前来?搀扶百里睿,“主子快走!”
百里睿忍着钻心的?疼站起来?,一步步挪出了地牢,外面香沅在马车上接应,马车以极快的?速度冲出街巷,中途又换了一辆马车,待想要出城时才知城门已经封闭了,只得折返回百里家?尚存的?一个秘密宅子。
宅子外静悄悄的?,吴水盈察觉出了异常,她勒马停下。
辰风自角落走出,身后是潜龙卫精锐。
吴水盈拔剑欲战,却被车内的?百里睿阻止:“罢了。”
如今百里家?被连根拔起,已回天乏力,何必徒劳挣扎?
车帘掀开,百里睿面如死?灰道?:“我要见百里息。”
百里睿又被带回了那间监牢,百里家?最后的?势力也尽数被铲除,这辈子他彻底输给了百里息。
从他记事起,百里崈口?中便事事把他同百里息比,说百里息成?了冯南音的?大弟子,日后是要继承大祭司衣钵的?,会成?为神教最尊贵的?人,不像他凡事庸碌。
母亲在百里崈那里受了气,回来?也要发泄在他身上,知道?他爱洁,便将他的?头按进泔水里,不许他擦也不许他洗,只问他为何不能做得好一点?,完美一些。
后来?,百里崈终于意识到百里息不会为他所用,才终于用正眼瞧他,可即便过?去那么多年,他仿佛还能闻到那股馊了的?臭味。
有脚步声逐渐靠近,他等的?人终于来?了。
如今自己成?为牢中寇,他却依旧洁净、高贵,凭什么呢?
凭什么!
百里睿挺身坐了起来?,眼中带着嘲讽的?笑,问:“兄长如今很得意吧?亲手覆灭了百里家?,将神教牢牢握在自己的?手中,是旻国?最有权势的?人了。”
百里息眼中波澜不起,仿佛冰雪雕琢的?仙人,百里睿忍不住大笑起来?,他想看看百里息若知晓自己一直被当猴耍,一直护着的?圣女?对他都虚情假意,他会是什么表情?
只想一想,百里睿就?觉得畅快!
“你想说什么?”
“兄长可知我是怎么抓住圣女?的??”百里睿停住,神色压抑又疯狂,“因为我抓了她,兄长彻底同百里家?翻了脸,那日兄长杀了好多人呐,说是血流漂橹也不为过?,事发太过?突然,打?乱了我所有的?计划和筹谋,使我和高施不得不反了,我后来?一直想为何我要抓圣女?,我为什么偏偏就?要在尚未准备好的?时候,去抓她,我想啊想,想啊想……咳咳咳!”
百里睿剧烈咳嗽起来?,苍白如纸的?脸染上一抹病态的?红,“后来?我想明白了,我没有抓她,是她来?找的?我,她主动将自己送到了吴水盈的?手里。”
百里息定定看着百里睿的?眼睛,一言不发。
“你不信?开始也觉得是我多想,可我回忆她被掳的?经过?,询问吴水盈中间的?细节,你知道?吗?圣女?她竟一直带着自卫的?银钗?!她是早有准备啊!”百里睿越说越疯狂,他往前挪了挪,灼灼双目有如鬼火,“兄长,你知道?自己一直保护你的?圣女?,她是什么样的?女?子吗?她诡计多端啊!”
怀疑的?种子一旦发芽,便有许多佐证凭空冒出来?,比如殷芜为何要在众神官面前说爱慕他,比如鹿村和神崖的?蹊跷……
百里息努力不去想,可终究做不到,地牢里似乎升腾起了一股雾气,他冰山一般玉面终于裂出一道?缝隙。
“哈哈哈哈!哈哈哈!兄长你看,你自诩清高圣洁,到头来?却被一个女?子当成?猴儿耍!”
百里息不再听百里睿发疯,快步离开了地牢。
另一边,黄斌查到一些消息,匆忙来?寻百里息,虽见百里息面色有异,却怕误事,拱手道?:“大祭司,先前属下送圣女?去镜明山,路过?梨溪镇时,曾有人以我妹妹的?下落诱我出去,我警觉不对返回,得知圣女?见了个货郎,当时属下虽觉奇怪,却没有头绪,昨日家?中派出寻找妹妹的?人带回消息,说我阿妹此时正在冠州,几个月前被人所救养在一所院子里,属下怀疑……怀疑梨溪镇的?那个货郎身份不简单。”
黄斌虽是武夫,却粗中有细,只不过?他对郁岼和殷芜的?关系并?不知晓,所以即便觉得奇怪,也理不出头绪来?。
百里息却不同,他瞬间便猜出那货郎的?身份。
“呵,原来?父女?早见过?面了。”他唇边扯出一抹冷笑,只觉胸腔中那颗心被生生撕扯开,里面鲜血淋淋。
当真是他的?好阿蝉。
*
殷芜这一觉睡得极沉,醒来?已是傍晚,殿内光线昏暗,她迷迷糊糊下床,正要唤茜霜进来?,却见窗边站了个人,她吓了一跳,但很快认出是百里息,咕哝道?:“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点?灯?”
她背对百里息走到桌旁点?灯。
“你同郁岼早已见过?了,是吗?”
殷芜瞬间被吓醒,百里息的?声音实在太平静,平静得有些吓人了。
他从殷芜背后欺上来?,微凉的?手攫住殷芜的?下颌,“阿蝉想怎么死??”
殷芜身体有些僵硬,心底忽然生出莫大的?恐惧,她害怕自己的?脖子被百里息折断,颤声道?:“不……不死?行不行。”
百里息的?手抓住她的?脖颈,并?不算用力,却森寒阴冷,殷芜有些怕,仿佛先前的?亲昵缱绻都是一场梦。
缓了缓,殷芜将腕上玲珑扣里的?香粒捏碎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甜腻的?花香,很快百里息的?手垂了下去,他踉跄后退两步靠在了墙边,殷芜呼吸有些急促,转身看向百里息,只见他眸色森然,唇角挂着讥讽的?笑意。
“原来?是我一直小瞧了圣女?,如今是要功成?身退?还是要杀人灭口??”他玉面浮上一层颓败之?色,唇角笑意却不减。
“都不是,”殷芜摇了摇头,“你别胡说。”
她扶着百里息坐下,因害怕迷药的?劲儿不够大,又用她挂在屏风上的?内衫绑住了他的?手,最后又将内衫缠系在软榻的?雕花栏杆上,这才终于放心一些,然后出门去急寻茜霜。
看百里息的?模样,似是才知道?这些事,希望还没有处置茜霜和郁宵。
茜霜正在侧殿制香,殷芜同她快速说了如今情况,并?让她带着郁宵去投奔郁岼,茜霜要殷芜一起走,殷芜却说她走不了,她若想出去,厉晴必然会去请示百里息,到时谁都无法逃脱,茜霜只得带着郁宵离开,想着寻到郁岼再做打?算。
院内的?梨花已过?了极盛的?花期,如今花都谢了,开始结出小小的?青涩果实,即便殷芜尚未准备好面对百里息的?愤怒,也不得不面对了。
他那样自尊自傲的?人,头一次付出了真心,到头来?却是一个卑鄙小女?子的?步步算计,心中该是怎样的?难受,怎样的?屈辱,怎样的?愤怒。
她咬了咬唇,终于还是推门进去,等行至榻边却愣住——软榻上空空如也。
殷芜怕他去追茜霜和郁宵,正要出去找,转身却看见百里息就?懒散站在窗边,他垂着眼摩挲刚才被绑缚的?手腕,殷芜看不清他的?神色,却能感到一股山雨欲来?的?压迫。
“阿蝉,绑人的?时候要系得紧一点?。”男人抬头,眸子清明一片,似暴雨冲刷过?的?水塘,干干净净。
第60章
百里息一步步逼近, 眸中只剩清淡的冷光,殷芜退了?两步,后腰“哐当”一声撞在了桌角上, 疼得迸出眼泪。
事已至此,殷芜也不再?隐瞒,把心一横, 道:“骗你是我的不对,可我当时……当时确实走投无路,只能寻求你的庇护。”
“哦,”他?眉头轻挑,眼神依旧是冷的,“所以把自己送到百里睿手中, 也是逼不得已?”
殷芜一哽, 不免有?些心虚, “百里家把我当做治疯病的药引,我一直被他?们惦记着, 总归是寝食难安。”
他?已逼至殷芜近前,冰冷的手指划过殷芜的脸颊,然后攫住她的下?颌, 娇嫩的肌肤被捏得变了?形, 百里息眸中划过一抹讥讽:“到了?如今地步, 我若再?信你, 便是愚不可及。”
殷芜想过事情败露的后果,可真正?面对冷酷无情的百里息时,她还是疼得发颤, 那么多时日的缱绻缠绵,到底是被她的算计毁了?, 起于阴谋,哪里会结出好果子。
“我……”她艰难开口,“我确实?欺瞒于你,当初求你庇护是真,想借你之力报仇也是真,可……如今阿蝉真的心悦于你。”
百里息看着殷芜,唇角微挑,讥笑道:“巧言令色。”
殷芜想为自?己?辩白两句,却发现辩无可辩,她一直在欺骗他?、利用他?,难道只因自?己?动了?心,利用欺骗披了?一层美丽的皮子,便不算利用欺骗了?吗?
她已足够卑鄙了?,至少勇敢一点。
那丸药就在她袖中,本想等百里息回来给他?吃的,她睡前还在想用什么借口哄他?吃进去,如今倒是不用她伤脑筋了?,她将药送到百里息眼前,也沉了?心,敛了?情绪,“百里家的疯病实?际是殷氏先祖种下?的蛊,这便是解蛊的秘药,大祭司服下?便不会再?受煎熬,只当……是蝉蝉对大祭司的报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