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晏灯
他看着?殷芜,目若幽潭,脸色也阴沉下?去。
“什么药竟这样?珍贵?竟不舍得借给殷芜。”殷芜脸色微冷,并未松开手中的药瓶,百里息亦不松开她的手腕。
僵持片刻,百里息先?移开的眼?,“辰风去找的你。”
不是疑问,是已确定了殷芜来的原由。
“这药吃多了会让神志不清,”殷芜握紧手中的药瓶,缓和了声音,“军队马上就要开拔去主城,大战在即你需要保持清醒,这药不能再吃了。”
百里息并未反驳她的话,却也没答应不再吃。
“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殷芜气急,若非两人关系尴尬,她简直想让他写一封保证书才能放心,可此时说这样?的话都很僭越了。
百里息身体靠进禅椅里,凤目半阖,半晌才轻轻“嗯”了一声。
“你既答应了,这药我就收走了。”
百里息又“嗯”了一声,眼?睛彻底闭上了。
殷芜见状便退了出来,对门?外的辰风低声道:“药我拿走了,他答应不再吃了,若是发现他又服药,你便……再来寻我吧。”
殷芜心里一团乱麻,此时也没心思想以后如何,但?百里息这样?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她就是念在百里息救她多次的恩情上,还是要劝一劝的。
辰风应下?,似还有话要说,却听里面百里息叫了他的名字,那后面的话便没能出口。
第二日探子传回消息,曲庆增援的两万兵马已入冠州主城,崔同?铖领一队人马前往两国边境重新建起防线,百里息率兵前往主城围剿敌军,黎族的人则在郁宵和谢晖的带领下?负责粮草补给。
优势方忽然逆转,主城内的曲庆军不敢开城门?迎战,一时间两方僵持住。
主城被围一月后,城中弹尽粮绝,剌族和曲庆军队因粮草分配之?事起了内讧,剌族人虽只有三千,却个个狠辣凶残,竟占据了半座城池与曲庆军队相抗。
曲庆军队的主帅死在芮城,副将军便只能暂领主帅之?职,只是这位副将也没打过仗,本意是来捡军功镀金的,谁知竟要折在冠州,悔得肠子都青了。
又十日,主城内树皮草根都绝了迹,剌族人相食,那来镀金的副将军知道不会有第二波的援军前来了,便彻底没了指望,于是穷寇生出孤勇来,开城门?率军迎战,自?然是战败,从此再不肯开城门?。
冠州的战事关系到旻国境内的平稳,百里息将曲庆军队引入主城,就是要快刀斩乱麻,歼其主力,免得曲庆再动进犯冠州的念头。
营帐内,百里息闭目摩挲着?手中的玉蝉,对立在旁边的辰风道:“明日大战之?后你先?回京,将我手书交给霍霆。”
辰风应是。
“你跟了我八年,也应换一种日子过,若是愿意回潜龙卫,便去接管暗卫营,若是不想回潜龙卫,想去哪里便去哪里吧。”
辰风听了这话,心中便生出不祥之?感?,又因百里息最?近舍命的疯狂模样?,便越发笃定心中的猜测,只是知道劝也没用,离开营房后便立刻去寻厉晴,让厉晴去芮城寻殷芜来,只是不知……来不来得及。
入夜,营房内未点灯,百里息坐在书案后一动不动。
明日一战,既定输赢,也决生死。
他的死。
他必须死。
死了才能彻底从殷芜的人生中消失,才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去打扰她,去拉她一起下?地狱。
也唯有死,他才能彻底打消想要她的欲念。
若不死呢?若能控制住自?己?不再见她呢?
那活着?也没有什么意思了……
他拿起火折子吹了吹,那点点红光炽盛起来,暖黄的光落在他的脸上,却无法让他感?到丝毫暖意。
他坐了片刻,终于将掌中的玉蝉放入锦盒内,然后同?自?己?的衣物放在了一处,尸骨收敛时便能入葬他的棺内。
他是吴氏被强|暴后生下?的孽子,无论他的由来,还是他的欲|望都脏,比那足下?之?泥肮脏百倍、千倍,他清高?孤傲,却又极度自?厌自?弃,没有人比他更矛盾。
是殷芜给了他羁绊,让他有了想探寻人世的想法,也让他没有那般厌弃自?己?,可他不该污了殷芜的路。
这夜他想了很多事,可天终究是要亮的。
东方既白,百里息穿上甲胄,书案上放着?一个瓷瓶,瓷瓶内是“无忧”。
若服之?真能无忧该多好。
百里息仰头将瓶中药尽数吞下?,表情变得冷漠木然,将所有的情绪都抽离了出去。
辰风已在门?口等候,百里息直视自?云隙中射出的几缕天光。
“走吧。”
辰风身体紧绷如弦,深吸了一口气,问:“主上有没有话要留给殷姑娘?”
男人冷硬的侧脸终于有了一丝松动,默了片刻。
“不留了。”
曲庆军中早已人心涣散,勉强支撑了半日,城门?被攻破,百里息单骑闯入曲庆大军之?中,手中之?剑刺、挑、抹,剑剑取命,所过之?处哀声不绝。
他这样?的高?手本就无人能近身,如今又是这样?霸道凶残的打法,曲庆士兵哪有敢近身去送命的,以至于百里息所到之?处,敌军鸟作兽散,跪地求饶。
主城另一边,剌族却绕过这边的战场,从西南角门?逃了出去,消息传来时,辰风的心又悬了起来,生怕百里息在这边杀得不痛快,要亲自?去追袭剌族人马,正要主动请命带人去追,百里息已纵马出城而去。
“主上!”辰风大喊了一声,心中悲戚绝望,知道今日百里息是要一心求死了,于是亲率了两千精兵前去支援。
冠州地势开阔,农田平坦,如今又是冬季,禾木不生,剌族的三千人马根本无法掩盖行迹,百里息的马是旻国之?内最?好的良驹,四蹄腾空,远看便似一道残影。
剌族首领名唤冷陶,继任首领之?位不足一年,急于建立自?己?的威望,所以才和曲庆合作,原准备掳掠一番让族人知道自?己?的能耐,谁知竟这般不顺。
他生性恶残,如今又是满心怨气,如丧家之?犬,见有人追来,心中更是恼怒不已,待看见追来的竟只是一人,心中既恼且恨,心想若不将这人杀了,以后自?己?在族中便彻底没了威望,索性命令族人停住,他准备亲自?斩杀来人。
百里息银甲染血,玉面含霜,冰雕雪刻一般的人,如仙堕渊,又似修罗临世。
冷陶心中打鼓,可已骑虎难下?,抽出大刀,一夹马腹迎了上去,刀剑相击发出铿然之?声,冷陶只觉手腕一麻,那刀险些脱手出去。
他又接下?百里息两招,便知道自?己?不是对手,暗中对心腹使?了个眼?色,便有暗箭射出直奔百里息而去。
百里息却似并未察觉,再次挥出手中的剑直取冷陶颈脉。
剑尖没入皮肉发出一声闷响,冷陶面色惊惧坠落马下?,那支冷箭也穿透银甲没入百里息的腹部。
他似没有痛觉,将那支楞在外的箭身斩断,抬眼?看向?箭来之?处,凤目里是森冷漠然的嗜血之?意。
“他受伤了!我们一起上!”
“他杀了首领,我们要为首领报仇!”
“杀了他!”
剌族人红了眼?,似黑色的潮水一般涌向?百里息。
*
厉晴是后半夜才到的芮城,殷芜听了她的话,什么也来不及想,便要随厉晴去寻百里息,郁岼自?然是阻拦,最?后竟是谢晖劝服了郁岼,同?厉晴一起护送殷芜出发。
三人一刻也未耽误,中间换了马,才终于在正午到达主城,殷芜见守城官兵已是冠州军,城内也未见悲声,悬着?的心终于稍稍放下?。
“大祭司呢?”谢晖抓住守城的士兵急声问。
“追……追剌族人去了。”
殷芜脑中“嗡”的一声,千百个不好的想法闪过。
她猛烈咳嗽起来,双眼?发胀,险些就要站不住。
谢晖唤了她两声,道:“辰风追了过去,未必会有事,上马。”
三人再次上马,不必费力寻找剌族的方向?,大路上尽是凌乱的行迹。
又狂奔了半个时辰,便看见拉族人的尸体,沿着?血迹他们终于追上了百里息。
他已弃了马,身上中了数箭,浑身浴血,双目赤红,正一步步逼近那些穷途末路的剌族人。
“百里息!”殷芜大喊一声,想要追上去,却被辰风拦住。
“殷姑娘,主上服了无忧,此时已经完全没有意识,姑娘还是莫要靠近。”辰风胳膊上缠着?止血的布条,方才若不是他躲闪及时,这条胳膊便要折在百里息剑下?。
那几箭穿透了百里息的银甲,血从银甲间隙流出,百里息的脸上却丝毫不见痛苦之?色,殷芜呼吸都变得艰难,她不想百里息死!
“你回来!”她喊了一声,眼?泪涌了出来,再不能成?言,哽咽声在这旷野被风吹得很远,“百里息,我要你……回来。”
她忽然拔足狂奔,谢晖和辰风没防备,待想拦时,她已同?百里息离得极近。
两人相对而立,百里息眼?神空洞冷寂,身后假死的一个剌族人忽然跃起,手中尖刀送向?百里息的背心,众人根本不及反应,却见百里息手中那柄寒刃向?后刺去,剑刃没入那拉族人的皮肉,那人便抽搐一下?倒了下?去。
百里息将剑拔出,剑尖滴落的血珠染红了他脚下?的白雪。
一朵雪花飘落在他的睫上,很快化?成?了水汽。
殷芜的披风跑丢了,身上都是汗,脸上都是泪,杏眼?红得吓人,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尾鱼,可怜委屈极了。
她吸了吸鼻子,颤声道:“百里息,我冷。”
他艰难走到殷芜面前,可千疮百孔的身体已是强弩之?末,他轰然跪下?,头垂得极低,如同?最?忠诚卑微的仆从。
殷芜俯身去抱他,拼命想将他拉起来,却被他倒下?的身躯压住。
她能清楚听见自?己?的心跳,擂鼓一般的声音,奔腾的血液冲向?头顶,眼?前模糊一片,呼吸都变得异常艰难。
时间停住。
风声呼啸如同?嚎哭。
“阿……蝉。”声音从他喉里发出,溢上来的血沫让他剧烈咳嗽起来。
殷芜望着?天空翩跹如蝶的鹅毛雪,泣声道:“百里息你这个疯子!混蛋!王八蛋!”
第72章 番外一
今夜便是除夕。
曲庆朝廷出了一大笔银子将五千俘虏赎回?去了, 冠州也恢复了安宁。
经此一战曲庆元气大伤,短时间内再不会有什么动作?了。
郁岼和郁宵尚留在芮城主持族中之事,殷芜留在春宁巷的宅院里过年。
一早殷芜便听见门外吵吵嚷嚷, 开门见满街大包小裹的人,他?们都是从四望城回?来的,知道冠州军胜了, 主城重?新拿回?来了,便一刻也等不了,携家带口回家过年。
阿满背着瑶瑶从人群中钻出?来,喊道:“我们回?来了!”
殷芜同瑶瑶玩了一会儿,便去煎药,谁知厉晴却?比她早一步, 那药已在铫子里冒着小泡了。
“再?有半个时辰便好, 属下在此处看着, 今日冷,姑娘回?屋去吧。”厉晴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