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晏灯
“今日怎么这样好学?”
面容姣美的女子?转过头来,杏眼里尚有些迷糊。
天热,她穿一件丁香色的鸡心领半臂齐胸襦裙,白纱披帛从肩上软软垂下,肩颈纤细玲珑,却因怀孕之故,胸前越发饱|满。
百里息欣赏了一番,终是没忍住,探身进去亲了亲殷芜的唇。
殷芜哼唧了两声,扯着百里息的衣袖催促:“你快进来,我起了几个名字你选选。”
百里息心下明了,进了书房,捡起炕几上一册敞开的书,见?是一本诗集,殷芜在“慕”“琉”两字上画了个圈,又捡起一册书,见?是一本词集,依旧在上面几个寓意颇好的字上画了圈。
“你觉得?哪个字好?”殷芜微微皱眉,似是十分苦恼。
百里息将殷芜圈出来的字一一看过,问:“尚不知是男孩女孩,不如等孩子?出生后,再慢慢起。”
殷芜想想也是,想了想道:“那先起一个男孩女孩都能用的小?名?”
“阿蝉想起什么名字?”百里息将炕几上的书册一本本收了起来。
“不如叫……平安?”殷芜搜肠刮肚,只能想到这个名字。
百里息将书放回书架,听了这话回头瞥她一言,轻哼了一声:“你不是给自?己?的雪豹起了这名?怎么,孩子?和它一个名字?”
那雪豹本是来自?雪山之巅,越长越大,渐渐野性难驯,不愿被困在这小?小?的院子?里,整日挠墙刨地,还伤了个小?厮,殷芜只能将它送回了西北雪山。
殷芜“唉唉”两声,作出一副愁苦模样,道:“阿蝉自?幼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平平安安的,所以一起名字,便是这两个字。”
百里息抬起她的下巴,一双清潭般的眸子?看着她问:“阿蝉当时?给雪豹起这名字,存了什么心思,当夫君我不知?”
当时?给雪豹起“平安”这个名字,自?然是要?勾起百里息的怜惜回护之意,如今被人当面戳破,殷芜也并?不觉得?如何,只痴痴笑了笑,嗔道:“原来你知道了呀?我还以为自?己?的手段很高明呢!”
“小?骗子?。”
百里息拉着殷芜起身,两人慢慢悠悠往房内走?,穿过一道垂花门?,见?那墙头的紫藤花开得?正好,淡紫色的花瓣围成?一个小?喇叭,一串串的十分可爱。
殷芜指着其中一串,道:“我要?那串,你帮我摘下来。”
百里息微微抬手,便勾到那花枝,将一串紫藤花摘下来递给殷芜。
“你低头。”殷芜杏眸闪过一抹促狭。
百里息依言低头,殷芜便将那串儿紫花插在百里息的玉冠上。
花穗儿垂落下来,正好耷拉在他眉边。
殷芜本是使坏儿,以为百里息头上插了这花肯定好笑,谁知他凤目幽幽,那淡紫色的花更添了他几分邪气。
诶,一点也不好笑,有点可怕。
殷芜伸手想将那花抽|出来,谁知百里息却捉住她的手腕,人也压过来,将她困在垂落的紫藤花间肆意亲吻。
暮色四合,院内犹如罩了一层轻纱,有婢女路过,远远就见?垂花门?这边两道人影交缠,忙捂着嘴疾步退走?。
半晌百里息松了她,那娇儿已气喘吁吁,粉面似醉了酒,杏眸含水带嗔,人也软得?站不住。
百里息鼻间都是她身上的白梨香气,免不得?又被勾起了馋意,还想再来一次,殷芜却使劲儿掐了一把他的腰,气呼呼道:“饿了,想吃饭。”
百里息只得?歇了心思,将殷芜拉进怀中使劲儿抱住,下巴搁在她肩上,“阿蝉,我们只要?这一个孩子?,好不好?”
他一个也不想要?,他只要?殷芜,只要?她平平安安,只要?她如日如月,常伴他侧。
殷芜并?不算太迟钝,百里息虽极力掩饰,殷芜还是能发现他的不安,她知道他的担心,便拍了拍他的脊背,安抚道:“我不会有事的,你不要?怕。”
百里息收紧了手臂,将她紧紧按在他的胸膛上。
他余光看到那浅紫色的紫藤花,垂了眸,轻声道:“小?名就叫岁岁吧。”
岁岁长安,岁岁平安,岁岁相见?,岁岁相伴。
*
杨云峥从官署拿了调令,出门?后面上的笑容便淡了几分。
年前,他们这些神官终于被放了出来,年轻些的重新分配了差事,但想如以前那般当一州之主是不可能了,毕竟各州的神庙都已荒废了,也没有神官了。
年纪大些的,便给了养老银子?,送回家乡。
那年镜明山祈福,杨云峥野心满满,他投靠了百里睿,准备等百里睿掌权后,在京中谋个实职,甚至还敢幻想自?己?能当上神教?大祭司。
谁知一朝风云突变,鹿村地动之后,那位娇娇圣女竟当众说出不嫁孙泓贞,心慕大祭司。
杨云峥当时?高兴坏了,以为听了什么了不得?的隐秘,抓住了百里息的私隐,无论如何都能给百里睿交差了。
谁知乐极生悲,他们一群神官都被关进了戒塔,这一关就是两年多……
放出来那天,杨云峥才知道百里睿早死了,百里家也没了,他起先是害怕,害怕百里息查出他曾听命百里睿,简直想要?连夜逃跑,可冷静下来后,他觉得?百里息是不想深查,否则以他的能耐,只怕早查出自?己?的底细,若想处置自?己?,何必等上两年?
这样一想,杨云峥便冷静下来。
他如今已经没了野心,只求个安身立命,于是谋了个在京的小?官儿。
“杨老弟,你这样的大才,去管官府文书岂不是屈就了?”石庭曾经也是一州神官,看不上官署给的那个小?官职,正到处活动,他同杨云峥关系不错,想着有好事也拉他一把。
石庭拉着杨云峥来到路边,低声道:“我听说大祭司在城中有一处府宅,还娶了妻,这位妻子?身份不显,只是生得?颇为不错,大祭司宠爱得?很,日日都要?回府去。”
“大祭司的妻子??”杨云峥微怔。
他第一次见?殷芜,是在镜明山的林间小?径,绝色少女一身皎白的纱裙,似仙女精魅,百里息将她带走?,一前一后,似一对仙人眷侣。
他虽不想承认,却知道他们极是相配。
那日殷芜当众说出恋慕大祭司之言,炽盛如昭昭之日,若非立场不同,杨云峥甚至有些佩服怜惜这位傀儡圣女了。
只是如今芳魂已逝,男人却依旧居高位、掌大权,还有了新欢。
杨云峥忽然有些心冷,竟还生出几分兔死狐悲之感。
“可不就是大祭司的妻子?,听说是在冠州成?的亲,将人带回京城后,便娇养在那宅院里,她如今可是大祭司的心尖子?,那宅院也密不透风的,更不准人随便出入,就是如今最得?势霍统领,也不准去那宅子?找他。”石庭压低了声音,生怕被别人听到一般,“不过那女子?如今有了身孕,我又听说百里家的男子?都极重欲,若是趁此机会送个美人儿给大祭司,有枕头风的助力,你我换个差事还不简单?”
石庭想得?简单,杨云峥却不敢这般想,“你我如今这样的身份,怎么能见?得?到大祭司?人都见?不到,何谈送美人?”
石庭“诶”了一声,笑了笑,道:“我收买了给那女子?裁衣的绣娘,她答应帮忙。”
杨云峥倒是没抱什么希望,只是对大祭司娇藏起来的女子?颇感兴趣,他想知道,大祭司曾拥过那样的明珠,什么样的女子?还能入他的眼?
殷芜不(y)(h)知杨云峥和石庭在谈论她,只觉得?身子?渐渐沉重,喜欢那些松宽些的衣裳,便让江茗去寻她常做衣服的绣娘来。
第二日午睡醒来,春玉说绣娘来了,正在偏厅等着,殷芜歇了歇,由春玉扶着去了偏厅。
见?了绣娘,殷芜道:“劳烦柳娘子?帮我做两身宽松些的衣衫,衣料要?薄些,颜色素一些。”
柳娘子?笑着应了,拿着软尺来量殷芜的腰身、肩臂,“妾看夫人身子?沉重,可是有七个月了?”
“柳娘子?看得?倒是准,今日正好七月满了。”殷芜道。
柳娘子?看了一眼春玉,她来过这府宅好多次,自?认对春玉也有几分了解,以为不过是个活泼的小?丫头,所以便没顾忌她,开口?试探殷芜:“妾身来了几次,只见?过夫人,不知府上可还有什么姑娘小?姐,若是需要?做衣裳,妾身还有相熟的绣娘可以介绍。”
殷芜并?未听出话外之意,随口?答道:“并?没有什么姑娘小?姐。”
“姨娘也没有?”柳娘子?追问。
殷芜觉得?柳娘子?今日有些奇怪,还未开口?,春玉已干脆利落回绝:“我家郎君只有一位夫人,没有什么妾室,柳娘子?不用再问了。”
被春玉一怼,柳娘子?安静了会儿。
她并?不知这家的郎君是哪位,又收了石庭一百两银子?,托她带几句话给殷芜,只要?把话说了,不管事成?没成?,那一百两银子?就是她的了。
裁十身八身的衣服才能挣几个银子?,那一百两才是真实惠,即便今日将这夫人得?罪了,日后不用她了,也没什么的。
这样想着,柳娘子?便笑着开口?道:“郎君能置下这样大的家业,想来本事不小?,夫人更应该大度些,主动找人侍奉郎君搏得?贤良的名声才是。”
“你混说什么?谁让你来说这些疯话!”春玉害怕殷芜生气,张口?便骂。
往常柳娘子?来,春玉都是客客气气的,柳娘子?只当春玉是个和善的,忽听春玉这般恶声恶气,自?然是吓了一跳,她勉强定了定心,知道日后这家的生意算是做不成?了,便更加没了顾忌,只把那石庭让她说的话说完,便能得?到一百两的雪花银。
“有位官人愿意送夫人重礼,只求夫人能让郎君收下他送来的美人,不知夫人是否愿意?”柳娘子?讪笑着问。
殷芜素来好脾气,说话也娇娇软软的,柳娘子?才敢在她面前放肆,谁知她话音一落,殷芜脸上的笑容便收敛干净,眼神更是冷了下来,只道:“我不要?什么谢礼,更不想我夫君纳妾收美人,你若是还不死心,便亲自?去问我夫君,若是问我,我是不同意的。”
“郎君这样大的产业,早晚都是要?纳妾的,哪能就守着夫人您一个呢,要?我说……唉唉唉!”柳娘子?话未说完,人已被春玉强拉了出去。
春玉回来时?,见?殷芜正坐在花架下喝茶,她骂了那柳娘子?几句,殷芜也不接话,便只得?忐忑闭了嘴。
傍晚百里息回来,春玉赶紧将今日的事同他说了,还道:“夫人一下午都没说什么话,就坐在花架下喝茶,想来心里应该是不痛快,那柳娘子?厉晴姐姐拷问过了,说是个叫石庭的小?吏,想要?谋前程才寻她来递话,那柳娘子?不知主上的身份才敢应承这差事,如今已经吓破了胆了。”
百里息皱了皱眉,进了卧房内,房内只点了一盏灯,他走?到床边,见?殷芜闭着眼,开口?道:“怎么还没用晚膳便躺下了?”
殷芜睁开眼,懒洋洋道:“腿有些酸。”
百里息掀开薄衾,将殷芜的小?腿儿搭在自?己?膝盖上,轻轻揉捏着小?腿上的穴位,殷芜舒服哼唧了两声,将一只莹白的足踩在百里息肩上,促狭道:“夫君今日怎么这样殷勤,可是听说有人要?给你送美人,所以央我同意?”
“你个没良心的,我哪日没给你揉腿?”百里息轻嗤一声,捏了捏殷芜的足心,问,“今日听了那些疯话,怎么竟没生气?”
“你都说是疯话了,我生什么气?”殷芜坐起来,斜着眼瞅百里息,“还是你希望我生气?”
百里息拉着殷芜起身,道:“你快别在这阴阳怪气,既然不生气,便起来用晚膳,否则又像昨日吃得?太晚,夜里腹内难克化睡不着。”
用了晚膳,百里息将殷芜抱在怀里,给她捏肩捏腿,道:“今日的事你不用再管,我会处理妥帖的。”
第二日,石庭去寻柳娘子?,才到门?口?便被辰风拦住,他认识辰风,以为是柳娘子?说动了那宅子?里的女主人,所以辰风才来寻他,是故心中大喜,上去便行了个大礼,道:“下官见?过辰风大人,可是大祭司召见??”
辰风心中冷笑,道:“大祭司让我告诉你,原本那官署不必去了,汐州大乱才平定,正是需要?人的时?候,命大人立刻起身前往汐州。”
“啊?汐州!?”石庭大惊,那汐州又远,障气毒虫都能要?命,更是没有一点子?油水,怎么会让他去汐州?
辰风道:“我劝你还是立刻启程,不要?再打我家夫人的主意,否则小?命不保。”
石庭这下终于知道害怕了,这一番折腾下来,倒还不如不折腾,只得?哭丧着脸回去收拾行囊。
杨云峥正巧寻石庭有事,谁知来了竟见?他在收拾行囊,不禁有些惊诧:“怎么又让你去汐州?”
石庭如今是悔得?肠子?都青了,哭丧着脸,道:“我本以为能买通大祭司的那位夫人,即便那夫人不同意,也不过是损失些银钱,谁知大祭司却极爱重那妇人,恼我私自?派人寻夫人说话,这才把我丢到了汐州去,我哪里知道大祭司竟这般重视那妇人,我让她受了这点委屈,便落了这样重的罚,唉唉唉!”
杨云峥自?然要?安抚一番,心中却愈发觉得?冷然,他不禁想到那位独自?躺在冰冷地宫的圣女,为她觉得?不值。
石庭走?后,又过几日,杨云峥到官署领了差事。
这日他去东市给新宅置办东西,才出铺门?,竟见?孙泓贞从一家绣坊出来,孙家如今风头正盛,杨云峥虽见?过孙泓贞几次,可却没能深交,正愁没有接近的机会,如今机会就在眼前,自?然要?上去说两句话。
他快速走?过去,见?孙泓贞正同绣坊内的人说话,眉眼温和极了,便也好奇绣坊之内是何人,等望过去时?,竟看见?了一张娇妩绝色的脸……
他瞬间认出绣坊内的是殷芜!
那个本该躺在地宫棺椁里的圣女!
可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那扇窗便关上了。
孙泓贞看过来,眸中原本的温和之色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