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鹿燃
这何呈奕比谁都清楚,他又如何舍得秦葶在外。
可他又有什么法子?
“朕自有安排,往后她的日子,只有轻松,没有不易。”这便是何呈奕能给她最好的东西了。
三月时,原本应是冷长清和小双成亲之际,也只能齐齐远走他乡。
没了小双的陪伴,秦葶也只能静居宅中,日日等着小东西的到来。
随着肚子一天天鼓起,她越发觉着身子笨重,整日懒懒的不爱动。
夏日近时,院子里的葡萄花架上吊了绿珠子。
算着小双差不多应该已经到了蜀州,也应该安顿下来,她便开始提笔给小双写了第一封信。
......
双雁自山边飞过,落日的余晖将云霞织染成妃色。
华宵殿的宫人往香鼎中添了两勺清桂香,而后缓缓退出,正与才入殿的齐林走了个相迎。
宫人给齐林让出路来,他才大步而前,双手将一封书信呈上,轻言道:“陛下。”
此刻的何呈奕紧拧着眉,一门心思皆在面前折子上,对齐林视而不见,只道:“说。”
“方才如意坊的人去了冷府,交上来这个,”齐林一顿,“说是秦葶写的。”
提到如意坊,何呈奕的心口便一阵发紧,目光扫落在齐林此刻双手捧上的书信之上,他神情一凛,“这是秦葶写的?”
“是,”齐林应下,“这是秦葶写给小双的,本是要发往蜀州,可冷大人先前交待过府里的人,有凡事都要先知会冷府一声。”
这是冷长清和小双商量好的安排,生怕秦葶独自在京里出了什么事,何呈奕毕竟在宫中或不能第一时间赶来,可冷府便方便许多。
方才听闻书信是秦葶所写,何呈奕那一刹间内心狂喜,天真的以为是写给他的,得知后况,虽心有黯然,却也十分躁动。
这毕竟是出自秦葶之手。
他伸手一把取过,而后招手示意齐林退下。
信上封蜡完整,字迹干净,照比先前初见秦葶写字已经好了太多。
不过是一封书信,他知秦葶与小双那个东西交好,写信也属正常。
按情按理,他都不应将这信扣下,然,到底是何呈奕并非常人,他自认为天下之中没什么东西是他碰不得的,更何况还是秦葶的信。
他本就不得意小双,从前总是觉得小双会把秦葶给带坏了,如今亦是。
左思右想,他终是给自己寻了许多借口把这封信给拆开。
信纸仍是她素来喜欢的黄花压纸,字迹清整:小双亲启。
此去一别两月有余,心下难安,不知你是否平安到蜀。于冷府老管家要了蜀州地址,忍不住修书一封,再过不久便将临盆,心中惶恐,食不下咽。
望你一切安好。
吾在京中一切如旧,勿念。
秦葶。
短短数语,却让何呈奕反复观摩。
指尖儿覆在秦葶的名字上,而今这两个字,竟可写的这般清秀,想是苦练许久。
明明那不过是写给旁人的一封信,却使得他心满意足,如获至宝。
可她信中提及惶恐,这便让他才浮上唇角的笑意一下子便消了大半,心头不是滋味。
踌躇再三,他将手边折子暂推一旁,取了纸笔来,才要下笔,便想到冷长清曾对她说过,小双那个东西识字不多,写的字似狗扒一般,三五年也没个长劲。
笔峰抬起又落下,最终执笔之手从右换到左,极其缓慢又做作的假冒小双之名给秦葶写回信。
“秦葶,见字如面。”
“吾亦平安抵达蜀州,一切安好,蜀地湿热,不比京城。吾无一日不记挂于你,临盆在即,念你平安,万事小心,切莫动气,劳心费神。若有难事,遣人去冷府知语即可。”
“吾甚想你,小双。”
寥寥数语何呈奕废了十几页纸张,最终挑出一张还算满意的,既不显得浮夸,语气又要尽量像小双,字还得丑到极致,相信可以瞒过秦葶。
从纸到名,无一处不是假的,但“吾甚想你”却是他本心。
京城离蜀地遥远,收到一封回信几乎要等上半个月,秦葶第一封信发写出去,不过隔了七八日的工夫便收到了回信。
速度之快让秦葶咂舌。
收到回信将其打开,只打眼一瞧便让秦葶皱了眉。
信上的字丑的离谱,别说是字,就似鬼画符。
小双字写的是难看了些,但也不至于此,再瞧信中语调,总觉着哪里奇怪。
这根本不像出自小双之手。
将信纸反复看了个透,秦葶叫来刘婶,“刘婶,这信是从蜀州寄来的?”
刘婶脸不红心不跳的点头,“是啊,就是从蜀州寄来的。”
刘婶为人踏实,她自是信得过的,且她与小双通信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也不会有人从中做手脚,既听她这般说,也便没深究下去。
可这信也太诡异了些,怎么瞧都不像是小双写的。
为解疑惑,秦葶又提起笔来再写了一封。
“小双,收到你的信吾心甚慰,得知你平安心下欢喜,前日收整衣物,惊觉你挚爱妃色珠花落于我家,我已将其收好,待你回京物归原主。”
“秦葶。”
落款装封,再次以白蜡封好信口,交与刘婶让她送出。
这封信不过一个时辰的工夫便又到了何呈奕的手里。
齐林呈上书信时,何呈奕正在华宵殿的书房中面见大臣。
不同上次,这回何呈奕再拆信时心里便没了那些弯绕,正所谓一回生二回熟。
细细品看上头内容,见信中似一切如常,他心便稍稍放下。
见了她的信,就好像是见了她的人,何呈奕便觉着心尖儿上的花儿都跟着次第开放,兀自坐在金椅上勾唇笑起来。
惹得殿上众臣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何呈奕自顾无人提起笔来忙写回信,仍是用的左手。
这使得众位大人更是迷惑。
“秦葶,痛失妃色珠花使我不得展颜,今得知其在你处,失而复得喜不自胜,你且将其留下,若喜欢可随意佩戴。吾在蜀州一切安好,?????只是十分想你......”
不同上次短短一封信写的十分费力,这回何呈奕已经可以驾轻就熟。
旁若无人将信写好,交与齐林封口。
还特意安排,为免秦葶起疑,当七八日后再送出。
果然,就在第八日时,秦葶收到那封来自“蜀州”的回信。
仍是丑的不似人写的字,还有漏洞百出的字句。
什么妃色珠花,小双自小最讨厌的就是妃色,用她的话讲,那颜色瞧看起来半死不活的,不够鲜亮,更不会用那颜色的珠花。
这不过是她的试探,果真,一句话便知真假,当真是有人从中作梗。
试想这损人不利己的事也没几个人能做的出来,除了——何呈奕。
手眼通天,截她一两封信又算得了什么。
此事若放在从前,她定是要生气的,或是还会同他去理论一番,可不知为何,眼下她也说不上是气还是不气,只是越瞧看这上头诡异的字越觉着好笑。
最后越想越觉着离谱,最后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她觉着自己应当是气笑了。
明明当初信誓旦旦的说要放自己走,再也不会打扰和强迫,转而间便使出这种手段,还把字写的那么难看。且不说旁的,蜀州来封信,怎么也要半月,这隔了七八日便送来,分明是拿她当了傻子。
何呈奕于政事上心思缜密,秦葶是见识过的,可于旁事上却错漏百出,让她一眼看穿。
若是冒充旁人,许是秦葶也就信了,可小双是她最好的姐妹,说话的语气,她怎会分辨不出。
信也好,墙外的脚印也好,秦葶原本还心存疑虑,这回便通通想明白了。
何呈奕始终是放不下她的,只是如今他换了另外一种法子,而非以往的步步紧逼。
心头滋味复杂,她将信折回封中好生收好。
肚子里的丸子似也有感,在肚皮里转了一圈儿,秦葶摸摸肚皮,小声骂道:“原来你爹也有蠢的时候。”
......
许是白日多思,到了夜里秦葶便做了一个梦,梦中回到了从前所居的村子里,她同何呈奕行在乡间小路,手拉着手,彼时何呈奕还叫阿剩,笑容干净,满眼都是她。
秦葶于心中想,或她就是那时沉沦在他眼底的,那时她常盼着某日醒来阿剩便变得聪明了,成了一个正常人。
好似老天当真听到了她的祈愿,他的确好了,可阿剩也不见了。
这与其说是梦,倒不如说是她潜存的记忆,因为那些都是她过去的经历,她以为她忘了,不过是在心底重新翻动了一遍而已。
长梦扰人,秦葶睡到半夜便睁了眼。
纱窗外的虫鸣声阵阵,尚未天亮,可她却困意全无。
笨拙的坐起身来,回想方才的那个梦,由它作引,脑海里徐徐显出许多陈年的记忆。
不知怎么回事儿,秦葶突然想起她和小双上山采榆钱而落水的那次,那日现在想起来也是很倒霉的,先是落水,后是和村里的刘二起了争执,又怕又气又委屈,晚上便病了。
整个人烧的迷迷糊糊的。
病中她好像糊里糊涂的拉着何呈奕的手说了一堆胡话。
旁的她都记不清了,唯有一句,她说让他别离开她。
彼时的何呈奕,好似还很认真的应了一句。
那时实则她是睁过眼的,那天她分明看到彼时阿剩疯傻的眼中难得露出一抹清明。
后来她醒来,还以为是自己病糊涂了,异想天开。
现在再将旧回忆拾起重新琢磨,许那些都不是她的臆想。
他当真在装疯卖傻的那几年中,以何呈奕的清明应过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