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鹿燃
“倒真是在哪里都睡的着。”何呈奕唇齿微动,自喉间挤出这句话。
而后弯身下去,轻掀开盖在她身上的毯子,一条手臂环上她的腰背,一条手臂穿过她的膝下将人抱起。
睡梦中的人忽感身上悬空,脚底失重,似腾云驾雾一般,她惊慌睁开双目,入眼的是何呈奕月白色的寝衣,入鼻的是他上淡然的碧竹香。她仰起脸来便见着何呈奕干净的下巴还有凸起的喉结。
骤然被惊醒的一双圆目眼中布着血丝,下意识的在他怀中往外翻动,却被他抱的更紧。
没有看她,只低沉一句,“再乱动朕就把你扔出去。”
他的一声震慑果真有用,秦葶便不敢动了,甚至气也不再大喘,就这样由他抱着上了拔步床上。
将人往床上一丢,随后他手脚麻利的脱了秦葶的鞋子丢出老远,最后翻身上榻,指着榻里说道:“进去。”
秦葶脑中的弦根根发紧,头皮缘绷住,朝床榻里缩了一缩,下意识的抬手捂住自己胸口。
瞧见她带着怯意和恐惧的眼神,何呈奕眉收目紧,“你在想什么?”
“没想什么......”她嘴硬道。
何呈奕似嘲一般轻笑一声,而后曲起一条腿,胳膊随意搭在膝盖上,“你以为朕会碰你?”
他这样不屑与嘲弄的语气神情让秦葶心里很不舒服,只得垂下眼睑,以沉默应对。
“从前你与朕同床而眠,朕可对你动过心思?”他问。
关于从前种种唯有他能提,而旁人却不能。
过去同炕共眠的那两年,二人中间隔一只破旧的炕桌,睡觉时连手都不曾碰过一下,彼时的何呈奕满心满眼都是对这个女人的提防,自然不会做任何越矩之事,况且他自认为他在这方面把持过人,秦葶这样身份的人,更是不可触他真身。
如此说来,倒让秦葶觉着也是,现如今何呈奕丝亮不掩对自己的厌恶与轻视,过去为了保命,他对自己所有的依赖都是装出来的,他能装能骗,如今高高在上,又怎会自降身份来动她呢。
思由至此,秦葶才将自己的手缓慢放下,然后摇摇头,撑着胳膊朝榻沿爬去,“奴婢还是下去睡吧......”
才一手掀开纱帐,便又被他一把扯了回来,刚好后背贴在他的胸前,肩膀被他另一只手按住。
“别不识好歹,朕是看你在下面冻的可怜。”他身子前探,说话时唇角无意碰到了秦葶的耳朵。
秦葶脖子一缩,“不必了,下面不冷的......”
他一手扒着她的肩,一只手抓举着她的腕子连恐带吓,“睡觉。”
还想争辩的话吐到唇边又生生被咽了回去,她不敢再多嘴,在何呈奕寒刀似的目光中老老实实的挪到了榻里。
见状,何呈奕这才一甩长袖仰身躺下,缓缓闭上双目。
帐外的烛泪顺着烛身流淌下来,滴在烛台之上,固成一片,秦葶靠在榻里,抱着胳膊躺下,连眼前的锦被也不敢盖。
原本的困意在折腾了这一圈儿之后消散到云外,她侧着身子抠起手指头,思绪飘远。
若是还在村里,这时节她应该去山上去采野果子了,山里有漫山遍野的山楂树,到了秋日成熟时离老远便能见得着,一串密连着一串挂在树上,随便就能摘上一筐,吃不完的可以切成片晒成干便能留存好久,除此之外还能将其放在锅里放些麦芽糖熬煮,晾凉了吃起来酸甜可口。
想到这秦葶的口水都要流出来了,她抿了抿唇,身子又朝里拱了拱,手臂抱着头睡了过去。
何呈奕耳力极好,虽与榻里的人隔了足有两臂的距离,却已能听到她均匀的呼吸声,他便知人这是又睡过去了。
自回宫来他不曾对人说起过,夜里他时常难以入眠,就算睡着了也会在夜里无端醒来数次,这曾让他困扰不已,直到今日秦葶在此,他心里才又多了一些安稳与踏实。
他想,这习惯当真是一个可怕的东西。
他得戒掉才是。
作者有话说:
第二十八章 解衣裳
长夜漫漫, 何呈奕忽而来到一处生地,四处白茫,眼前手边皆是拂不散的烟雾, 将他周身包裹住。他一点一点朝前行着,眼前一坐大殿赫然而立,他一仰头, 便能瞧见殿上四处悬挂的白绫和殿前跪着一排接一排披麻戴孝之人。
这些人的呜咽哭泣之音飘渺传来,时近时远,他无论如何都看不清这些人的脸。
他踏入殿前石阶,一步一顿,天色暗似罗浮,诡异阴森。
缓缓行至殿中, 他瞧见十二年前的自己,脸庞稚嫩的少年被他的母亲跪于地上环抱着。
他这才知, 他又入梦了。
这是梦又不是, 是他潜意识里的记忆,不能忘,不敢忘,既苍白又血腥的一段。
身前的女子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绝色容颜泪痕早已布了满脸。
“呈奕, 你要活着,无论用什么方法都要活着, 记着, 只要能活下来,你便还有翻身的可能!
”彼时还是皇后的梁氏望着自己的儿子满目不舍, 双手紧?????紧捏在少年何呈奕的肩上, 因指尖过于用力而泛着白, 眉梢微提,“永远别忘了今日,母后去了!”
少年何呈奕哭的撕心裂肺,紧紧抓着皇后梁氏的衣衫不肯放手,且听殿外传来许多人异口同声的唤:“恭送皇后娘娘!”
“恭送皇后娘娘!”
“恭送皇后娘娘!”
“......”
这些人声浪起伏,既非请安,亦非叩拜,而是给何呈奕的母亲梁皇后送来催命符,亲手将她推往黄泉路。
“母后!”——少年何呈奕高呼一声,却只能看着他母亲的身影越来越远,而他根本无力回天。
梦中的一声尖叫,让何呈奕猛然睁眼,他于睡梦中惊醒,心跳狂突四肢也跟着抽动一下,此时殿内的烛火已经燃尽,唯有月光穿过纱帐照了进来,他环顾殿中,方觉时光早过,他已不在少年时。
一侧头,亦见月光打在那抹熟悉的背影之上,一个恍惚,何呈奕还以为回到了从前的村子里。
说来奇怪,那颗因过去血腥仇恨而有些扭曲的心脏就在见到安宁躺在那里的秦葶时,一下子舒缓了许多,就连他急促的呼吸也跟着平落。
恰时,秦葶翻了个身,面朝他,整个身躯又狂妄的摆成大字形。借着月色光华他才看清,秦葶睡着时并未宽衣,仍和衣而卧。
何呈奕有些看不过眼,坐起身子手臂朝她探去,解了她腰间的系带,她仍一动未动,睡的如同死狗一般。
他细致而轻盈的将她的裙带解开,就在试图将她的手臂从衣袖里拎出来时,她闭着眼扭动两下,胸口起伏处刚好贴在何呈奕的掌心,掌上顿觉一片绵软,一种异样之感从他的背脊直冲脑皮,明显感觉自己的双手僵了一下。
更要命的是这不知死活的秦葶不知在做梦吃什么珍馐佳肴,唇畔微动,嘴里发出若有似无的嘤嘤之语,声音不大,在这静瑟的夜里却格外要命。
从前他的确未动过那种心思,他疲于演戏,疲于在明枪暗箭下保命,更加在心里认定自己是不会也不可能对这样一个低贱的孤女动心。
实则他现在也是这般认为的,还留着她,不过是因为习惯而已,说的慈悲些,也是因为见她可怜,尽管他从未觉得自己良善。
他到死都不会对秦葶有任何男女之情。
思及此,何呈奕有些恼,甚至一时搞不清自己现在在做什么,他没好气的将抓在手里的衣衫一丢,负气躺下。
一觉好眠,秦葶再次睁眼时天光大亮,她惊觉起身,发现床榻之上除了她之外已经没了旁人,何呈奕早已不见了人影。
她匆忙穿鞋下地,却在榻边瞧见自己的下裙还有腰带,再低头一见,身前松散,外衫不知何时解了,里衣仍是完好,她眼珠子飞转几下,怎么也想不起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不过一想何呈奕那样讨厌他,自是不会动她。
“难不成这衣裳是我自己解的?”
她抓抓后脑,一点印象也无,觉着身上似也没有什么异样,想来应是自己昨夜睡着了便觉着热,顺手便将衣衫解了也说不定。
即便是这样仍是难以说服她自己,秦葶一边迟疑的穿衣裳,一边思忖其余旁的可能性。
洒扫宫女入殿时,正见着秦葶站在床榻边系衣衫的隐带,宫女险些惊掉下巴。
秦葶与之对视,捉见她复杂的目光,显然,这小宫女想歪了。
“奴婢.....我......奴婢......”小宫女一时凌乱,不知该如何解释自己只是入殿来打扫的。
此下秦葶当真是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更不知该如何向她说明原本该在外殿值夜的人莫名其妙睡了龙榻,醒来衣衫不整......
她苦笑一下,备感无力。
“奴婢不知你在这儿,我这就出去!”小宫女已然将秦葶当成了昨天夜里被皇上宠幸的贵人,生怕得罪了,转头便出了殿去,秦葶明明想叫住她,却见着人就在眼皮子底下跑开了。
无奈叹气。
这里的人对她都客气的不得了,谁人不知圣上从不近女色,从未开过留存宫女侍寝的先例,虽名义上她还是宫女,可一应的活计没人敢让她干,相比之前的应杂司,这里可谓是天上云端。旁人不知内情,可秦葶却知道,每每受到礼遇她倍觉心虚和惶恐。
房间里待不住,便四处走走,看看找些什么事能打发时间。
何呈奕下了朝之后才回到他于行宫中处理政务的辉安殿,身后浩浩荡荡跟着一群宫人,园中众人遥遥一见便驻在原处曲膝伏身垂目见礼,这些日子以来秦葶也学会了宫里不少规矩,同众人无差。
离得老远时何呈奕便一眼见着那颗圆头,像模似样的杵在那里,他大步朝前,行过秦葶身边时仅以眼角快速扫了她一眼。
面无表情。
皇上所过之处宫人便可起身,秦葶余光看何呈奕走过,便也直起了身子,才想离开,又被人叫住。
“你回来!”——何呈奕的声音自背后传来。
众人回首,目光皆落在秦葶身上,秦葶意会,这是在唤她。
她转过身去,果然见何呈奕驻足停下。
行至何呈奕面前,秦葶开口问道:“皇上有何吩咐?”
何呈奕的目光停在她的唇上,而后才问:“你在园子里乱转什么?”
“无事可做,就看看有什么自己能做的。”她老实回道,发觉何呈奕似总喜欢找她的麻烦。
见状,何呈奕竟觉有些无语,后有些忍无可忍的抬起手,曲起食指指腹将她下巴用力一抬,紧接着用拇指蹭去她残留在唇畔的一颗芝麻粒,语气颇为嫌弃地说道:“你这种人,如何配得在御前行走。”
这话说的也是实情,连秦葶自己都觉的占理,她立即起了一套官话说道:“奴婢也是这般认为,奴婢自惭形秽,不敢在御前,不如皇上将奴婢发落到旁处去吧。”
“出息了,自惭形秽是谁教你的?”他一顿,“那便说说,你想去哪儿?”
想出宫的话自然不敢再提,只折了中抬眼道:“若是可以的话,奴婢想去织锦局。”
实际上秦葶真正想去的地方是花房,在那干活短短数日,她觉着无比惬意轻松,草木不言,却能抚忧,又不用接触太多人,的确是个好地方,只可惜先前有姜总管一事,她总觉着心里犯膈应。
“织锦局?”何呈奕眼前一亮,似听了什么不得了的笑话一般,“你这手艺入织锦局能做什么?缝补?绣花?”
秦葶的手艺他是见过的,针角从来就没缝整齐过,就连那身她颇为满意的乌蓝色衣袍亦是一只袖粗另一只稍细,他仅试过一次,穿在身上何其拧巴。
听到他的嘲讽,秦葶不再说话,早就该知道是这下场。
“朕给你寻个好去处,你既整日闲着没事,自明日起便去花房里当差吧。”他道。
闻言秦葶眼前一亮,心里高兴又不敢笑,生怕他见正中自己下怀而收回成命,还未高兴太久,便听他又道:“白日去花房当差,晚上来朕的寝殿值夜。”
后半句又将秦葶心里才生出的欢喜打散,她敢怒不敢言。
若能去花房,也算逃得一日算一日,她也只能这样想。
“随朕过来。”不容她多思,何呈奕转身而去,秦葶只能紧随其后。
何呈奕步入殿中,原本身后随行的宫人皆默契止步于殿外,秦葶以为自己也该如此,亦学着他们立于一侧。
来到桌案前,何呈奕一转身,竟觉身后空空如也,目光所极之处没有秦葶的影子,他眉心一疼,朝门外唤道:“秦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