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鹿燃
小双不晓得这两个人在笑些什么,她侧过头去,见着老管家手底的纸唯有一滴墨点在上,一个字儿也没记,便知连他也不信,于是耸肩一抬手,“我该说的已经说完了,信不信由你们了。”
“老管家,这方子若是给冷大人用了,待明日出了事,只怕是你也要提着脑袋进宫去向皇上请罪了。”那胖太医摇头说着风凉话。
别说旁人,就连这老管家亦觉着此事不可信,摇头叹了一口气,正当此时,在一旁默不作声的小厮上前说道:“两位大人,恕小人直言,这方子虽不是什么名贵药材,但都来自山间,也都不是毒物,我自乡下来,小时候村子里有些土方郎中,用的东西虽然古怪,但确实也能医病。小人是想着,既然大人这般痛楚,倒不如放手一试。”
小双侧目一瞧,这正是先前于窗前同他说话的小厮。
那两个太医对此事并不言语,因为他们觉着这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老管家在找来小双之时,就是报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可惜被这两个太医一搅,反倒拿不定主意,正犹豫,那小厮一番话倒是点醒了他。
反正都是这般痛楚,倒不如放手一试。
他于这家里许多年,冷长清待他不薄,他自是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希望也要帮他一试。
“也罢,丫头啊,你将方才的那些再说一遍,我好生记下。”
......
两个太医下的五麻散份量不轻,冷长清过了几个时辰才彻底清醒过来,睁开眼,发现自己被泡在宽大的木桶里,周身被怪异的黑水浸泡,古怪的味道直冲鼻腔,但此次不同的是,他再醒来时身上的痛楚已经减轻了许多,虽还有异感,却可忍受。
听到响动,老管家自门外进来,见着冷长清醒了,惊喜一拍大腿,“大人,您脸上的浮肿竟然消了许多!你感觉如何?”
冷长清被这病痛折磨的有些虚弱,有气无力的点点头,哑着嗓子道:“好,好多了。”
“想不到这丫头还真的有点本事啊!”老管家一见,欢喜的不行,忙朝外招呼道,“快来人,将熬好的汁子端进来!”
因这土方子过于奇怪,泡水也就罢了,入口的一直没敢喂给冷长清,这下见他有所好转,也便再没什么顾忌。
老管家亲自自小厮手里接过苍耳一应熬煮的水道:“大人,将这个喝了吧。”
见是药,冷长清双手接过,眼也不眨的喝下,可这味道太难喝,难喝的让人作呕,他苦着脸问道:“这是什么?”
“是厢房里关着的那个丫头,给的方子,起初我还不信,这一看大人你见好,可见当真管用!”
“厢房里的?”冷长清一怔,“那个叫小双的?”
“正是她!”
......
当前院儿来人请小双过去时,小双正在厢房里蒙头补眠,素日里都没人肯理她,难得今日用了请字。
不得不说,小双有些受宠若惊。
到了前院三层楼阁,一眼便见着半死不活的冷长清,相比昨日那副凄惨模样,今日他看起来好歹有个人样,至少能坐得起来。
因为刚自那药桶里泡过,身上只着一身月白色松软的长衫,看上去仍很虚弱,不过一见了小双,他便由老管家扶着自榻上站起。
二话未说,便双手交叠于前,恭恭敬敬的朝小双行了一礼,“听闻昨夜是小双姑娘救我性命,我冷长清感激不尽。”
此病虽然先是发疹,可若久病不医,随着年纪的增长只会越来越严重,最后还可危及性命,说是救他性命,也不为过。
他从未这般好言好语的同小双说过话,一下子来这么一出,反倒让小双不知该如何处之。
老管家见冷长清体力有些不支,忙又扶着他坐下。
“大人,这方子虽然古怪,但没想到真能缓解你的病症,不管怎么说,你能好歹舒服些,便是最好了,这小丫头看着不起眼,倒真有些本事。”老管家笑道。
“小事罢了,只是恰巧我见过这病,旁的我就不会了,”小双随意摆手道,“你这病证说轻也不算轻了,比我舅舅当年的要看起来严重些,你好歹这些药用上半年,才能除根。”
这病是胎里带,一直也没想过除根,今日得良方,就算是遇见贵人,冷长清又站起身来,重谢一回。
“哎,算了,我一个平头小民,哪里经得起你这样的人物拜谢啊,”小双张着手,朝后退了两步,“大人,你若是真想谢我,就让我回家吧,我被带出来这么久都没个音信,怕是我叔叔和婶婶都急死了。”
“我保证,在这里发生的所有事,我一个字也不会往外说!”小双举起三指指天,以作起誓。
若是从前,冷长清才不会理会她说什么,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她算是对自己有恩,于是道:“小双姑娘,不是我不肯放你,面是陛下,没他首肯,我亦做不了这个主,”冷长清斟酌一下又言,“不如这样,我修一封书信,派人送到你家里去,同他们报个平安即是。”
原本也没对此事报什么希望,她这个脑袋现在还算不得是她自己的,谁知道哪天就被人杀了,若是能带个口信送往家里也是好事,总比干等着让叔叔婶婶急疯了要强上许多。
......
风雪渐停时,整日的大晴天,虽是阳光普照,但出门时站在雪地里,一张嘴脸前便是一大片的白雾。
外头雪光映的华宵殿内明亮异常,偶能听到宫人在外廊处扫雪之音。
殿中唯有秦葶一人,这阵子何呈奕似乎变的很忙,细算起来,已经几日未曾见过,他只要一忙起来便将秦葶抛到了脑后,唯有闲时才会来找秦葶的茬儿。
宫里御前的人做事亦有分寸,见着她虽空顶了个宫女的名头,可连齐林都不敢给她安排旁的活计,也就更加不敢寻她的麻烦。
她的境况又如在行宫时那般,闲人一个。
今日破天荒,何呈奕吩咐秦葶午时来华宵殿里替他整理书案,美名其曰她不识字,桌上的朝议之物不识得,能省去许多麻烦。
素日的相处中秦葶也觉出此人疑心甚重,可以说周围的人除了冷长清之外再无能近他三尺之人,但没想到竟连这层也会计较。
华宵殿是他的书房,平日处理政务或是面见朝臣皆在此处,既是秦葶亲得圣命,书房中的其余人亦见势避下,去外殿候着。
桌案上除了书,便是摞的高高的奏折,除了有些凌乱之外,还算干净,她小心摆放整齐,用细细的绒布擦拭桌案。
手底下连给何呈奕擦灰的绒布料子都要比她现在身上穿的这身要好。
日头这个时辰正好将她的身影打在桌案上,光影中她瞧见随着她身影一摇一晃的耳珰影。
自打先前何呈奕扯掉她的耳棍,过后又命人给她送来几套首饰,说是他在宫里见不得那般寒酸的东西,若是再敢带耳棍,就将她耳朵割掉。
待桌上收拾的差不多,她直起身来,抬手将鬓角处散落的碎发掖到耳后,指尖儿打到左耳的耳珰上,耳坠前后一摆,耳勾自耳洞中滑开,她只听见有细物落地之音,抬手摸上自己耳朵,发现耳珰掉了一只,一时却不知落到了何处。
围着桌案前后翻找一圈,就是不见它的影子,就连金椅上下都找了个遍,仍无所获。
最后目光一及桌案底下的角落里,它好死不死的躺在那里。
倒没想到能甩出那么远,秦葶理裙蹲下,钻进宽大的桌案底,伸手将那耳珰拾起。
东西才拿到手,便听着外殿有宫人?????请安之音,随之错落纷杂的脚步声传来,何呈奕大步入殿,身后身着几位朝臣,正因政事吵的不可开交。
一行人纷乱而至,朝这边行来,秦葶急着自桌案底钻出去,哪知越急越乱,今日盘的灵蛇髻,发髻正勾在桌底凹起的缝隙处,她这一动,扯的她头皮生疼。
抬手摸着自己发髻,乱发缠在一处,如何理都理不清,她急的直冒汗。外殿脚步声和吵架声越来越近,眼见着人都堵到了门口,若是此时出去,只怕是自己从桌案下钻出来的现形要被抓住,以何呈奕的针别儿心眼,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出这般乌龙,只怕又要找她算帐。
入宫前他可是说过,这是皇宫,不比行宫。
急中生智,干脆整个人又朝桌案里缩了缩,宽大的桌案容下她这小小的身躯,自远处看,毫无破绽。
何呈奕身后的这几个人,自下朝后就一直争辩到现在,起初还能好言好语你来我往,眼现已经是各自冒火,只怕再互相嚷上几句便要动起手来。
皆是朝中老臣,吵的又都是政事,各持起见,何呈奕素来不会因为此事而降罪于谁,且听着他们吵,待吵够了,他再出手。
一路行回华宵殿,一入内殿,见里头空无一人,桌案倒是理干净了,可没见着秦葶的影儿,这人便又不知跑哪去了。
何呈奕眉一缩,暂时也无暇管她。
大步绕过桌案,行至金椅提袍端方坐下,双腿叉开,双手各自搭在腿上,望着眼前的两位老臣争的面红耳赤,丝毫未觉自己鞋靴下踩着一片裙角。
桌下的人眼前一黑,眼前光线骤然暗下,入眼的是他衣袍上的花纹。
扯着自己发髻的手一松,连呼吸都窒住,她朝身后挪了挪身子,脖颈随之一动,发髻松散,下来,披在背上,此情此景,大气都不敢出一下,只能尽力将身子往后缩,以免被何呈奕察觉。
眼下何呈奕的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前,丝毫未留意脚下有一道光影慢慢移动。
直到齐林端着参茶入殿。
“给这几位大人也上些茶。”何呈奕吩咐道。
文人吵架,不露半点脏字,却能极尽讽刺之能事,两位大人吵起来各自交底,谁也不肯相让,何呈奕听的想笑,看劲一般端起手边茶盏轻抿一口。
垂眼的功夫,撇见自己脚下踩住的裙角,眉头一紧,不动声色的歪头朝下看去。
本以为是哪个不要命又不规矩的宫女,他才要唤人将其拖出来,再往里瞧时,却见到那一张熟悉的脸。
二人对视之际,秦葶吓的脸色惨白,显见着眼皮一撑,而何呈奕却舒展了眉目,不急不缓的将茶盏搁置一旁,身子慢慢朝后仰去,倚在金椅背上,颇为玩味的瞧着她。
秦葶眼前飘过一丝绝望,将头垂下,眼睁睁的瞧着他靴底下的裙角,可他偏却踩着不肯松开。
今日在朝上,被这几人闹的头大,国事诸多,何呈奕也确实不轻松,一连几日都是忙完了国事直接睡在华宵殿里,倒好几日不曾见过秦葶。
小别几日,今日一见,倒让他心情一下子豁然开朗,就似在暗处突然有人凿开一道天光。
是他连自己都未留意到的欢喜。
她这模样,倒活脱的像一只小猫。
身子前倾,手伸到桌案底下,朝里面的人发顶抚去。
作者有话说:
第 44 章
第四十三章 咬
秦葶的发顶传来他掌心的温度。
这般被人抚摸起来, 让她想起从前在小双家里摸那条大黑狗,好似也是这般手法。
心下一恼,她头抬起, 躲开他的手掌。
虽如此,那人仍不肯罢手,作恶似的捏了她的脸颊。
桌案底下空间狭窄, 她如何都躲不开此人手掌可伸的范围。
殿内两个人争的脸红脖子粗,而何呈奕则全然无视,手一直在桌案底下不老实,似这是一件很有趣的事。
两个人在旁人瞧不见的桌底舞动起来,秦葶跪坐在地上,双手并用与之对抗, 也可以说是撕打,但她当真是小瞧何呈奕了, 就算是给她安上四双手, 怕是也不敌他这一只。
最后她彻底恼了,双手抓住他的手掌,上去就是一口。
这一口倒不比那夜咬的轻,那晚的齿痕甚至现在尚未完全消退, 只怕是又要再添新伤。
这冷不防的一口, 何呈奕倒吸一口凉气,动静不大, 却足以让两位吵的忘乎天地为何物的大人顷刻间安静下来。
齐齐看向何呈奕方向。
只瞧此刻他宁着眉, 面容紧绷,二人对视一眼, 方觉方才那一番吵闹于御前太过放肆于失礼, 齐齐跪下认错请罪。
御座上的人不说话, 而是眸光朝下,若有所思。
两位老臣跪拜于下,悄悄互相递了个眼神,略有些惶恐与后怕。
他们不知,此时就在他们面前的桌案里,正有人咬着天子的手不肯放。
手上的痛楚传来,何呈奕是肉体凡胎,自也难忍,却不能如此在大臣面前失仪,也只能忍。
恰时齐林带着小太监端茶进来,何呈奕抬眼,“你们两个平身,坐下歇歇,喝杯茶润润喉,吵了一路了,也该口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