袅袅春腰 第27章

作者:梅燃 标签: 情有独钟 甜文 古代言情

  江晚芙早已?探知江夫人心?事:“阿娘,芙儿日后,定会好好孝敬双亲,我,我一辈子?留在侯府,不出嫁,只要您肯让我陪着……”

  江夫人闻言感动,笑出了泪花,拍打她的手背:“你这傻孩儿,女大不中留,哪有女儿家不嫁人的,你阿耶还在替你考量。正巧,等你父母从洛阳赶来了,也?要问过他们二老的意见才是,我们对不住你爹娘,当然要把你从开国侯府,风光地嫁出去。”

  江晚芙嘴上婉婉应承,羞红了玉颜。

  清风吹拂,珠帘暮卷,拨开少女额前?的鬓发,露出柳色眉弯之下隐隐担忧的清眸。

  春华台上,少年长姿鹤立,峨冠博带襟袖当风,似水月镜花,衬得满园明净的春色都入了俗尘,只一眼,便撩动了她心?上弦音,自?此?夜夜入梦。

  可江晚芙也?心?知,凭她自?己的身份,又如何能够嫁与?太子?殿下为妻?

  即便侯府认了自?己,可比起生来就带有师家血脉的师暄妍,她到底算不得名正言顺。

  这一生都不敢再觊觎那足不蹈泥、衣不染尘的太子?殿下,她亦不想委屈求全,侍奉了旁人。

  与?其如此?,倒不如留在侯府。

  隔了绿纱窗,传回一道叩门?声,门?外之人低头溢出轻咳,是家主的声音。

  江夫人送江晚芙出门?:“芙儿,你阿耶回了,你先去吧。”

  江晚芙心?事重重,垂眉,向入门?而来的师远道行?礼,不带一丝风声地离开了寝屋。

  这回回来,师远道又是眉结不展,江夫人迎上前?,替师远道将外披取下,送他至书案前?烤火。

  炉上还煨着栗子?,正烤得焦香,焕发出一蓬蓬引人垂涎的浓郁热气。

  师远道皱眉道:“夫人,我先前?不曾对你讲过,是为了予你一个惊喜,前?日里还有风声,说陛下恩泽当年弃婴,似乎有意,要敕封金章紫绶光禄大夫,轮到了我的头上。但这两日,圣上却好像没了那个意思,圣旨迟迟不下,我恐生变。”

  江夫人递上一盏温热的茶:“夫君勿恼。该是你的,迟早也?是你的,飞不走,若本来就是三?人成虎,以讹传讹,夫君也?不必放在心?上。”

  “话是这样说,”师远道愁眉不展,“但我总觉得像是出了什么变故。你说,会不会是陛下受了奸佞挑唆?”

  江夫人哪里能知晓朝堂上的事,不过是师远道平时?缺一个倾诉之人,偶尔会同?她聊上几句,他在朝政上有多?少政敌,江夫人也?不放心?上。

  师家虽说是侯门?,但师远道在朝堂上领的,不过是个从五品的文散官,远远不如儿子?争气,只要儿子?往后官途顺遂,江夫人也?就心?满意足,对师远道这些给侯府带不来入账的官职变更,向来由得他去。

  师远道碰一个钉,知晓夫人不大爱听这些,便转而聊起她爱听的:“夫人可曾听说了么,陛下给昌邑县主下旨赐婚了。”

  这倒是个天大的消息,京中贵女但凡有议亲的,总能惹人说道。

  比较郎君之间的家世门?第、人品样貌、族中亲戚、往后仕途之类的,昌邑县主是大长公主的嫡亲孙女,又得圣人的宠爱,她的婚事,自?然引起了江夫人的好奇。

  却说那日出了若鱼那样子?的事后,齐宣大长公主一气之下,将洛家大郎打了一顿,发落回了河东老家,昌邑县主是送他回去的,这会应还在路上。

  “圣人给昌邑县主指的夫婿,不是旁人,就是封家那小子?。”

  “封墨?”江夫人万分诧异,“可他不是……”

  他不是和咱们家般般在好么?

  看来,巡视泾河果真只是一个避而不见的由头,有了与?昌邑县主的婚约,就看不上开国侯府窄门?窄户了。

  江夫人神色不定:“封墨与?昌邑县主定亲,那般般怎么办?”

  师远道鼻子?里哼了一股冷气出来:“到现?在了你还惦着那孽障,幸得蠢奴上次搅和了大长公主相看她之事,与?襄王殿下的婚事是彻底黄了,再过得几日,就给她下一副打胎药,把那孽种一并打了,生得留着夜长梦多?。”

  “至于姓封的那小子?,”师远道负手道,“他要与?谁家定亲我们不管,但等他回来,我必要到陛下跟前?狠狠参他一本。”

  这不过是自?顾自?地以为出了口恶气,实则般般被负心?之人辜负,实属可怜。

  她到现?在还紧咬着牙关,卫护那个负心?薄幸的男子?,真是教人怒其不争。

  师远道这时?又道:“把蝉鬓叫来。我要试她一试,让那混账听见她心?心?念念的郎君就要奉旨与?他人成婚,她难道就丝毫不为所动?”

  江夫人也?正有此?意。她不信般般会如此?糊涂,到了这步田地,还要打碎了牙齿活血吞,把封墨诱骗她之事继续压下。

  “夫君,般般让你失望了,她现?下成了这副模样,我这个做娘的,真是不知该如何自?处。”

  江夫人没有同?夫君说,自?君子?小筑里,蝉鬓带回了许多?那日氅衣所撒的颤声娇。

  *

  一觉醒来,窗外正碧雨泷泷,绿纱窗被支开一条边儿,露出潮润的泥土气息来,搅和得鼻尖发痒。

  师暄妍半伸懒腰,自?榻上坐起身。

  那日清早睡醒之后,果如他所言,师暄妍再没看到他了。

  他守信用,没有让婢女发现?他在君子?小筑,在她的卧榻之旁睡了足足一夜。

  可那个心?机深沉的男子?,走便走了,还走得非常不干脆,留了一件更加惹人遐想的男子?衣衫下来,那衫被她抓在手里,已?扯得褶皱斑斑,师暄妍也?不知怎的,还凑上去,轻嗅了一下。

  衫子?里藏着汗渍的余味,但并不难闻,其间掺杂了淡淡的兰草芳息,并不如其人一般清冷,反而温软馥郁,丝丝离离,缠绕鼻尖。

  因?蝉鬓很快便要过来伺候她梳洗,师暄妍急忙将衣衫团成一团,丢到了床榻底下的箱笼里。

  待寻个时?机,她会将那身外衫烧掉,以免留下痕迹。

  “封墨”是个心?机深重的,他只怕巴不得让人发现?他们的好事,师暄妍也?不懂他目的何在。

  那个夜里,他百般纠缠,便就压她在这方?床榻之上,一遍遍地亲吻她的脸颊、鼻梁、嘴唇。

  纱帘拂动,月华惨淡,师暄妍看不清他的脸,只是那股灼热的兰泽芳息,一直充盈在她所有感官里,仿佛能熨到她肌肤里去。

  一直过了几天,师暄妍都还是觉着自?己的身上存留着他的余温。

  幸而,他并不曾再过来。

  晨间醒来,蝉鬓贴心?地送来的碧玉虾仁粥,配了几样就粥的小菜,里头的醢白菜和碎鸡胗,让师暄妍多?用了几箸。

  用早膳后梳妆、更衣,师暄妍如往常一般,百无聊赖地垂眸吃起了茶。

  蝉鬓一头照料着娘子?,口中幽幽道:“自?上次昌邑县主邀请娘子?入众芳园相会以后,便再无回音了。”

  师暄妍以为她是讥讽自?己,在齐宣大长公主面前?并没能争得面子?,心?中并不如何在意。

  热茶汤入口,清鲜的茶气与?唇齿间含而不化,久滞不去,于此?春寒料峭时?分,最?是相宜。

  氅衣间,少女抬高视线,一双乌溜溜的明眸映着窗外剔透的雨水,也?像是泛起湿润的水汽,氤氲而起。

  “县主千金之子?,我怎好劳她惦着,蝉鬓,君子?小筑就是我的归宿了罢?”

  蝉鬓知晓娘子?柔弱,可她是怀着目的来的,怎好不说:“娘子?勿恼,奴婢听说,昌邑县主如今正待嫁,待回长安之后,便要与?羽林卫中郎君之子?封墨郎君完婚了。”

  ……封墨。

  茶盏轻碰杯沿,师暄妍乌眸轻烁。

  原来他连着多?日音讯杳渺,竟是有了一门?光彩盈门?的好亲事。

  昌邑县主,那般娇丽美好的女孩子?,我见犹怜,何况他一个血气方?刚正当年华的男子?。

  蝉鬓细细留意琢磨着娘子?的反应。

  娘子?只是目光之中露出一丝半丝的惊诧。

  她并没有如家主和夫人所想的,因?为封墨郎君的婚事而伤怀,半分都看不出来。

  虽说娘子?素来心?思深,可她的反应,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等闲人听到这婚约,也?是如此?反应——一点点惊讶,一点点歆羡,若再说别的,也?着实看不出了。

  师暄妍放下了手中滚烫的茶盏,对蝉鬓打量窥探的目光,幽幽迎击:“良缘难得,只盼县主得偿所愿。”

  她起身莲步轻移,去关那扇被凉风冷雨扑开的西窗。

  眼眸便自?转身之际暗了下来。

  昌邑县主这般明媚鲜妍的女孩儿,“封墨”却朝秦暮楚,着实是配不上她。

  她想着和“封墨”两清,可那个男人,从来都没有应许一个字,就在那夜,他还手脚不规矩地压她在榻上胡乱亲吻,转头便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地与?旁人定了亲。

  这对昌邑县主也?是种欺瞒,他做得很不地道。

  不过封墨已?经从这段关系里摘清了出去,这是师暄妍一直以来所盼之事,她自?顾尚且不暇,从今以后也?不必再理会他了。

  这般,也?好。

  她便可以毫无顾忌了。

  “蝉鬓。”

  娘子?在那团潇潇冷雨闭疏窗的暗光里立着,肩若削成,乌发如墨,身姿比案上的宣纸还薄弱,发丝里漏着一隙一隙的天光。

  然而那语调,那姿态,有一股弥散入骨子?里的清傲。

  “晚芙生辰快要到了,江家二位,不会来长安为她庆贺么,除了生辰,更是贺她喜得高迁,经营多?年,终于修成正果,入师家族谱了。”

  蝉鬓并不言语,听不出娘子?这话中的深意。

  师暄妍嘲弄地勾了唇角。

  “那我阿耶可曾对你说,几时?将‘师暄妍’三?个字,从师家的族谱中剔除?”

  蝉鬓登时?慌乱,接不住这句话,匆促间胡乱唤了一声“娘子?”。

  她似是想说家主绝无此?意,然而被打断。

  绿纱窗畔,师暄妍轻声道:“我知道,你是开国侯派到我身边监视的,谁也?不是傻子?,不是么。劳你对侯爷和夫人回一声,就说师暄妍支持他们的决定,我会日日虔敬焚香,沐浴祷告,等着那一日。”

  蝉鬓自?二娘子?那温婉的嗓音里,竟听出了让她不寒而栗的恐怖。

  她垂眸,手掌贴住并无任何消息的小腹,温声一笑:“不过,也?劳你对他们说,我接受他们一切安排,可休要打这个孩子?的主意,谁要是想杀了他,我就不保证什么了。眼下我是在这君子?小筑,这四方?宅里困着,可只要我出了事,我保证,师暄妍勾引舅舅、秽乱家宅之事便会传扬得满城风雨。倘若查有实证,依我朝律例,我与?江拯都会被处死。阿耶不是还想着升迁么,怕是从今以后,只得左迁了吧。”

  师暄妍比任何人都知晓,师远道受不得激,蝉鬓这么通报,他定会气得跳脚,说不准隔日,那碗害命的打胎药便送来了。

  她赌,开国侯会的。

  到了父要女亡的那一日,才是真正的兵戎相见。

  至于什么名节尊严,那是从师暄妍自?落入江家那一刻起便沦为奢侈的东西,要来既然无用,又何须再被它捆缚。

  这个扭曲的光怪的世界,不如崩塌了吧,大家一起被乱石砸死,多?好。

  那不疾不徐的语调,落在蝉鬓耳中是阴阴的,在雨水的喧嚣之中,漫着刺骨的凉。

第25章

  自?川穹之下, 一夕轻雷落万丝,霁光浮瓦碧参差。

  明陵在?密雨间静默着, 古朴的雕栏上爬满了点点绿苔,被雨水冲刷得透亮。

  沿着光滑的石阶,雨水潺潺地涌下来,于宁烟屿脚边汇聚成一团团打着旋儿的水涡。

  毓秀之地,埋藏着已故先皇后。石碑矗落在喧哗的雨声里,如无声的慈母,脉脉凝视着迟迟归来的孩子,一片电光掣过, 清楚地映出它沟壑纵横的面庞。

上一篇:家中有喜

下一篇:掌珠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