袅袅春腰 第85章

作者:梅燃 标签: 情有独钟 甜文 古代言情

  近来?,他已经不止一次地在清醒的状态下,看见了皇后。

  他想?,大?抵用不了太久,他便?能去见与他分别了多年的爱妻了。

  这让他面对即将到来?的死亡时,似乎也多了些许期待。

  *

  天光放亮,宿醉一夜的太子殿下,终于软红帐中苏醒。

  甫一睁开?眼,便?见到身旁睡得正?熟的,他的太子妃师般般。

  少女呼吸轻而匀,好似有一层桃花粉的雾光笼罩在她瓷白清莹的面颊上,肌肤剔透,绿鬓淳浓染春烟。

  她睡得很熟,他醒过来?了,手掌大?着胆子贴向她的脸颊,她都没有发现。

  就着晨曦的光泽,宁烟屿把上身稍稍倾开?一些弧度,凝视着身下少女的倩影,只见她长长的上翘的眼睫之下,挂了两团淡淡的乌青。

  像是昨夜未能睡好,才刚刚歇下。

  宁烟屿揉了一下自己还有些酸胀的头,回忆起了昨夜的一些事。

  姑母千秋宴上发生的一切,他都还记得一清二楚,但出了千秋宴,上马车之后,他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他却偏偏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了。

  若定要强行深想?,便?感到无比头痛。这便?是饮酒的坏处。

  昨夜的确不该贪杯。

  宁烟屿见到她眼下的乌青色,便?不敢再打扰了她难得的好眠,起身下榻。

  春纤与夏柔等到天色大?亮,见太子殿下神清气爽、容光焕发地自寝屋里出来?,两人一同迎了上去。

  宁烟屿道:“早膳孤不在行辕用了,东宫有些要务亟需处置,太子妃问起,照实说。”

  两名婢女记下了,春纤见太子抬步要走?,忽想?起一件重要之事,忙唤住了殿下。

  宁烟屿回眸,只听侍女道:“太子妃昨夜吩咐过奴婢,替殿下在炉上煨一盏醒酒汤,等殿下醒了便?喝,能消解酒醉带来?的头痛,殿下要出门?,还是吃了醒酒汤再走?吧?”

  他的脚步听到了“太子妃”便?顿住了,听完之后,太子殿下矜持地压下了上扬的唇角,低低地向侍女问道:“昨日从宴席上回来?之后,太子妃照顾了孤一夜?”

  还让人替他准备了醒酒汤?

  虽说不是亲手熬的,但情意他受到了。

  殿下的俊脸极其?难得地抹上了淡淡的粉红,眉目之间多了几分少年人身上常见的忸怩。

  春纤心思单纯,照实点头:“马车上太子妃看顾着殿下呢,殿下回到行辕时已经睡着了,几个率卫将您扛上的床榻,刚上床榻,便?吐了,秽物吐了太子妃一身,直把太子妃身上的罗裙都弄脏了,太子妃直皱眉头,说身上都是味儿?,便?到净房里去,洗了好久,过了丑时才真正?歇下来?。”

  “……”

  原来?不是衣不解带地照顾了他一夜。

  而是,他吐了?

  而她嫌弃他,洗了一夜的澡!

  太子的脸色由粉转红,又由红转白,双手藏在蟒纹大?袖底下,顷刻就尴尬地攥成了拳。

  原来?是他又听岔了意,自作多情了一番。

  也是啊,师般般昨日还对他爱答不理,哪能一夕之间就转变了心意,他是操之过急,太想?教那个小娘子惦着了,居然在两个侍女面前露了相?。

  夏柔呢,比春纤到底是稍稍心思玲珑些,看春纤嘴笨不会说话,急忙上来?找补:“殿下,太子妃照顾您许久,殿下也只呕了那一回,后来?便?安静入睡了,太子妃才放心去梳洗浴身。”

  夏柔是好意,可惜太子已不买这账。

  行了,宁烟屿把自己上下看一看,可能确实有几分风流俊俏,但师家小娘子却偏不是个中意皮相?更甚于内里的肤浅之人,要说内涵,可能他还修行不深,不能教太子妃满意罢!

  时日还长,蕃商之事尚未了结,背后的汉王谋事在即,他若整日一心钻研男女之情,将长安置于险境,何能称为储君。还是等稳固了政局,能挣得一个太平清明的局面,再来?与小娘子探讨长久之事。

  至于昨夜,那便?过去吧,想?来?他也没说什么要紧的话,小娘子也不会放在心上的。

  太子殿下吃了醒酒汤,步如流星地去了。

  日晒花梢,莺歌穿过重重深巷,惊破了此间春色。

  暖黄的光晕被卷起的画扇,揉得均匀而和煦,散落于窗内,照着紫檀木香案上烟气不尽的金兽炉。

  榻上正?睡意香甜的小娘子,无人知,她昨夜想?了宁恪的那些话,想?了足足一夜。

  她是否该,彻底忘记他曾带给她的不幸,全心接纳如今的宁恪?

  最重要的——

  她,喜欢他吗?

第68章

  若说师暄妍最喜欢行辕的布局哪点, 便是?宁恪在行辕里种植了?许多果?树。

  正当春日好时节,果?圃之中丛丛柰树枝繁叶茂, 伸展开柔绿的新叶,向春风吐露着勃勃野心,仿佛势要在秋天接出丰收的果。

  师暄妍望着长势喜人的几株果树,感叹着,只怕到了?秋天时,她已?经嫁入了?东宫。

  东宫大抵是没有这般蓊蓊郁郁连片的果?树的,这口柰果?,大抵就吃不上了?吧。

  昨夜里, 她对自己与宁恪的关系做了?一番深思熟虑,得到的结论是?,不论宁恪许诺的长久是?否真实,但他眼?下恋慕她至深, 正是?情?到浓时,她也应当一心为?他。

  只是?她还没有想清楚,自己如今这般, 算不算是?喜欢上了?宁恪。

  她确定的是?, 她早已?不再因当年的妖道之祸而迁怒于他, 只是?当前?, 还不能完全摆脱那段阴影。

  她知晓这样对宁恪是?不公平的,所以?,师暄妍想尽力?地克服那些?障碍, 至少夫妻之间, 不该存有这样的隔阂。

  师暄妍停在一树青叶子底下, 嗅着春日的林叶飘散出的一蓬蓬木叶清香,眸光若定。

  春纤与夏柔侍候着, 彭女官走了?过来,禀道:“太子妃,您的兄长,在行辕外,请求与您一见。”

  师暄妍对“兄长”二字极为?陌生。

  在她的潜意识里是?没有这个概念的,但想了?一想,也便突然意识到,这个兄长,应当就是?师远道与江夫人的长子师旭明。

  开国侯与江夫人一向以?长子为?荣,但师暄妍却很少听他们二人提起过这个兄长,渐渐地她也就忘了?,在侯府,还有一个做着节度观察的“有出息”的兄长。

  “他回长安了??”

  彭女官道:“听说是?受陛下调令,改任了?车骑将军。”

  车骑将军,金印紫绶,次比三公,也是?武将之中?的翘楚了?。

  如此有能的儿子,缘何很少在师远道与江夫人嘴里听到,连师暄妍也有几分好奇,更不知晓,他此番前?来为?何。

  “彭女官先将人请至正厅,我更衣之后便来。”

  一炷香的时辰之后,师暄妍换了?一袭丹霞红提花挂珠长袖衫裙,步履平和?雍容地来到画春堂。

  但见堂上,师旭明并未落座,只留了?一道修长的背影。

  男人将双手?负向身后,脸面稍仰,正对着堂上的那幅檀木红轴錾银镶边的丹青富春山水大画。

  他仿佛看得入了?迷,连她何时来了?身后,以?身为?武将的耳力?,都未能捕捉到。

  听闻身后动静,青年男子回过头来,但见少女莲步迈入厅堂,初光正上,她姣好清柔的脸蛋沐浴在淡而微醺的黄晕中?。

  美玉般的明眸,闪烁着金色的晖芒,衬其人愈发华美而矜贵。

  只一眼?,师旭明便可以?肯定,这是?自己的亲妹妹。

  男人视线凝住,薄唇微掀:“般般。”

  这一声“般般”,温柔而沉重。

  不同于宁烟屿的狎昵,也不同于师家众人的疏离,听感分外独特一些?,但要说何处独特,她具体也说不上来。

  总之第一面,她对师旭明没有恶感。

  只是?也称不上一句“兄长”,她便保持着距离,没有刻意近前?:“师将军,喜贺高?迁。”

  师旭明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眼?睑轻轻地往下垂落,须臾之后,他再次扬眸,神情?已?是?极尽温和?。

  “般般,前?些?年,我一直想去洛阳见你,可惜陛下调任我南下,也不得机会,我听说了?你在洛阳遇到的事,心下也很后悔,倘若我知晓你陷在水深火热之中?,我就该接了?你出来,哪怕是?前?往南方不毛之地,也该带着你,为?兄实在对你不起。”

  师暄妍偏头看他:“你可曾让人,到洛阳打听过我的消息?”

  若没有,说这些?话不过是?枉然。

  师旭明颔首,声音了?夹杂了?歉意:“均被?江家夫妇挡了?回来,他们告知你在江家很好,吃饱穿暖,衣食无忧,我便想,你跟着舅父舅母,至少比随了?我餐风饮露要强。”

  师暄妍听了?出来,他是?来替师家二老做说客的,于是?屏息凝神,作壁上观。

  她坐到了?一旁的梨花木圈椅上,手?指轻触碧玉果?盘里的玉露团,兴致恹恹地品尝起了?糕点。

  师旭明转过身,看着对自己爱答不理的妹妹,心下的懊悔也愈发深重:“幼时,阿耶不许我去洛阳探视你,实则也是?怕因此而触逆圣人,只要圣人一日不松口,承认当年的错误,他便一日不敢接你回长安。我知,我也不曾经历过你的苦楚,便谈要你原谅他们,是?慷他人之慨,所以?我今日来,不为?师家。说来唏嘘,当年兰台诸将,独师家如今最为?凋敝,阿耶是?要强的性子,他抱有必须重振门匾的雄心,是?以?将我五六岁时便丢去了?军中?磨砺。”

  他投军之时,般般甚至都尚未被?母亲怀在腹中?。

  十七年来,他也是?第一次见到自己的亲妹妹。

  师暄妍不愿与他深谈,他不过是?要让自己回师家待嫁,抬高?开国侯府的门楣,但早在还清那七百五十两之后,师暄妍便与那个所谓的家门划清了?界限,如今已?是?两不相欠了?。

  “师将军,明人不说暗话,你打这些?哑谜,我听不懂,”少女侧身向食案,又?尝起了?果?盘里的火焰盏口缒,“你不妨挑明了?吧。师将军回了?长安,想必正在二老膝下尽孝承欢,何须又?带上我?”

  师旭明又?是?一阵沉默,之后,他看向对自己满怀敌意的妹妹,低声道:“我不住家中?。”

  哦。那便是?在长安有了?自己的官邸了?。

  师将军现在是?金印紫绶的车骑将军,委实也不必与别人挤在一间窄窄的院落里,没得委屈了?这八尺长的壮阔身形。

  师旭明道:“般般,家中?人可曾向你提起,为?何多年以?来,我始终不曾回过师家?”

  师暄妍摇头:“不知道。不过这种师家内部的‘机密’,是?切不可说给一个外人听的。”

  她不知道,也实属正常嘛。

  师旭明涩然勾唇:“十六岁时,阿耶欲令我与太原王氏联姻,迎娶王氏宗女为?妻,复兴师氏。只是?彼时我心有所属,不愿娶妻,父母便抓了?我的心上人,对我以?此要挟。我寻她至山崖上,欲解救她时,押她的部曲却不慎手?滑,松了?她腰间的绳索……”

  他再三地审问过,那的确是?部曲的无心之失。

  也是?阿耶与阿娘的无心之失。

  可一个区区的“无心之失”,却让他永失所爱。

  他之一生,又?何尝不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人都说,天下无不是?之父母,旁人都劝自己,莫为?了?一介女娘与父母闹翻,并不值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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