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舞夜夭
没想到云薇又偷偷跑过回来偷听,明明是个冷静睿智的美娇娘,遇见同他有关的事后,她嘴上说着不着急,可是舍不得他伤到分毫。
甚至都不去照看被阿娘召见的姜夫人。
她惦记着他!
许是比惦记她娘更重?
不,许是她觉得自他会受伤,姜夫人足以应付万娘娘。
穆阳心头上上下下的,时而酸,时而甜,还有淡淡的涩,总之他一点没心思看大皇子等人。
女人心海底针,三叔总是这么说,他原本觉得这辈子无需去琢磨女人心事,现实真是啪啪打脸。
“咳咳咳,王爷——”
天道宗主轻咳嗽几声,“你这病,我是治不了?”
带有几分只有穆阳懂得询问。
可不可以有?
穆阳按下心头的醋意,以及云薇掀起的那丝涟漪,点头道:“大哥不必为难宗主,三叔把我从杨公府上接回那日,我就明白这辈子同武道无缘了。”
“四哥别难过,我——我去帮你给杨少主坟墓上泼狗血出气解恨。”
五皇子跃跃欲试,“要不我去同阿爹说,推倒他的坟头算了,横竖杨家现在只剩下个苟延残喘的杨娘娘,阿爹英明没有封她做皇后,否则,咱们兄弟还得给她行礼,称呼一声母后。”
大皇子拽住五皇子,“你给我安分一点,谁说杨家没人了?朝廷上还有不少杨家旧部,阿爹不敢无缘无故责罚他们,阿爹还需要顾及西凉那位——还用得上杨家旧臣。”
“大哥变得同父皇一样顾及这,顾及那了,再也不是只护着四哥的大哥,以前都你串掇我给杨家人好看,让我去同阿娘说针对杨妃。
你今日能开启武道,肯定很高兴,觉得自己能无敌于天下了,又是太子殿下,不再需要四哥。
你是从凡人迈入武道第一步,已经感到身上的超脱之意,滋养你的五脏六腑,可你有没有想过四哥的感受,他武道之火熄灭,根基被生生打碎,从超凡跌落成凡人,甚至比凡人还不如。
他更容易生病,更容易——今日只是挨了廷杖,就一病不起,四哥身上疼,心更疼,他承受的痛楚,你永远也不懂!”
五皇子手指面带愧色,又急又气的大皇子。
“你现在行了,用不上四哥,就翻脸无情,我告诉你,你功夫还没我高,我绝不准许你怜悯四哥。”
大皇子面红耳赤,“阿阳,我真没——”
五皇子挡在穆阳身前,他要比大皇子矮上两头,气势不弱,眸子纯澈明亮。
“少在这装无辜,我不是小孩子,不会再被你骗了,你想入宫告状就去,横竖父皇只把你当成亲生的,我们都是小娘养大的。”
他身上的衣服无风而动,衣摆飞扬,脑后的发辫晃了晃,大皇子生生被他身上外泄的刚劲逼退了两步。
若不是谭晔扶了他一把,今儿,大皇子怕是已经趴在地上了。
天道宗宗主出手按住五皇子的肩膀,五皇子顿时萎靡不振,再提不起力气。
大皇子悲愤交加,忍了好一会,才说道:“我不怪小五,他对我误会太深,我今日才明白阿阳当初无法报复杨家的难处,五弟再长几年,就会明白了。”
穆阳勉强撑着床,完全坐直身体,一把扯住五皇子,“向大哥请罪!”
“我不。”五皇子倔强昂着脖颈,不服道:“我就不。”
“那以后你就别来见我了。”
“……”
五皇子撇见穆阳泛青的脸庞,眼眸黑沉,倔强散去大半,蠕动嘴唇,小声道:“我——我就——不。”
手腕被四哥捏得生疼,五皇子呲牙咧嘴,委屈吧啦又毫无诚意道:“对不起。”
随后,五皇子一把甩开穆阳,头也不回向外跑去,“我去同阿娘说,四哥病好了,能欺负我啦。”
穆阳被他甩了趔趄,身体重重的砸在床头,披散下头发盖住穆阳半张脸,挡住他眼底的狂躁。
他不能再发泄,不仅有大哥,还有已经冒出头张望过来的云薇。
她担忧的眸光犹如一双手抚过他每一寸刺痛的筋骨。
情爱他以为都是话本里胡编乱造。
唯有真正遇见了,得到了,他才懂得其中的美好。
一个人在黑暗痛楚中行走太久,屡屡被出卖算计,他本以为这辈子只为偿还抚养之恩效忠阿爹同大哥。
横竖没人会在意他。
直到那次不经意的相逢,他以为自己只是见到一个有趣的姑娘——不知何她已在他心上扎了根。
“阿阳,你没事吧。”
大皇子上前扶住穆阳,察觉到掌心传来的炙热,“我让太医给你开药降温,难受就同我说,我——我搜尽天下也要治好你的病。”
天道宗主在旁凉凉的说道:“靖王殿下的病治不好,他身子骨已坏,不得长寿,太医的方子只能减轻他的病痛,除不了根。”
大皇子嘴唇翁动,气恼道:“你胡说,我就不信阿阳不长寿。”
“哪怕杨少主复生,都无法弥补靖王殿下创伤。”天道宗主幽幽叹息:“大殿下慢慢就知道了,武道一旦断绝,失去得不仅仅是内劲真气,身体也会渐渐垮下去。”
穆阳平静说道:“大哥不必难过,我早就料到了,不过我太太平平活个六七十年不难,只是——我无法再为大哥谋算了,好在大哥以入二品镜,更得朝臣拥护,少不了名臣名将辅佐,我余生做个太平富贵藩王足以。”
他拳头抵着嘴唇,压抑着咳嗽,从枕头下抽出一本折子,交到大皇子手上:
“我早就说过成亲后就藩,阿爹一直不肯,这一次我病了,需要将养的日子更久,阿爹交我指挥的铁骑也该还回去了。
大哥出征后——咳咳——”
“阿阳,别说话了,你正病着。”
穆阳反手握住大皇子的手,大皇子感觉自己身体那到真气乱串,不由得有些吃惊。
他根本探不到穆阳深浅,犹如面对一座枯井。
往日穆阳如松如竹,可松柏是翠松,竹是青竹,如今穆阳如苍松如残竹,残败苍老。
“一切小心,兴兵时多思多虑,最好不要走——咳咳,走西线。”
穆阳说到最后声音已是几不可闻,大皇子一心都在操纵真气感知穆阳身体上,并没有听得太认真。
谭晔重重的抿了抿嘴角,大皇子还想探到穆阳得状况?
可能吗?
连他这迈入六品镜的人都做不到,穆阳也许再难练武,可身子骨绝没现在表现出来的糟糕。
穆阳有了担心惦记着人,想退了,不争不抢,不偏不倚,安安分分做个藩王。
大皇子今日开启武道,本是喜事,却也失去对他最为重要的臂膀,是福是祸,对大皇子来说,还得走着看。
大皇子服侍穆阳重新躺下,穆阳合上眼睛,淡淡道:“我乏了,大哥同宗主去皇宫复命,同阿爹说,我没什么,国事要紧。”
大皇子将穆阳的手臂放到被褥中,掖了被角,“过两日,我再来看阿阳。”
穆阳嗯了一声,淡淡的,疏冷的,大皇子欲出口的话在舌尖转了一圈后,转身出了房门。
天道宗主撇了穆阳一眼,微不可见点头,退了出去。
“谭大人,不送你了,我只有一个阿娘了,提前跟令堂说一声。”
“……”
谭晔拂袖而去,穆阳总有本事让他火冒三丈。
他生母才不会入宫去同万娘娘争宠。
皇上有什么好?
谭晔心头有一本帐,这么多女人,皇上能对得起哪个?
皇宫金碧辉煌,于谭晔那就是一滩烂泥,他娘好不容从烂泥中拔出去,岂有再陷进去的道理?
屋子里寂静下去,服侍的奴才也都退了出去。
穆阳说道:“我头疼,帮我按按。”
窗户被从外打得更开,云薇双手撑着窗台,翻身而入,笑眯眯说道:“英俊的小子,我来了。”
卷毛抑郁了,老天爷是不是疯了,就不能派个正常人来拯救穆阳?它拖着尾巴趴在门口,谁都不让进去。
云薇坐在床上,穆阳自动将脑袋枕着她的腿,仰面朝上,一睁眼睛便能看到她。
傻姑娘,总是心软的。
他这么多年难道不知道阿爹他们的心思吗?
装糊涂罢了。
何况他也没地方可去,没人需要他。
“大哥身体的真气——”穆阳看着云薇,悄悄勾起嘴角:
“应该是阿爹从江氏身上取出来的,被刨出真气后,江氏现在生不如死,不疼上七天七夜,受尽烈火焚身的苦,她好不了。”
“我高兴江氏受苦,她算盘落空,可是她那么疼,你当初——”云薇眼圈红了,眼珠似落不落,“得多疼啊。”
穆阳抬起手指接下一颗泪珠,肩膀旷阔笔直,再难再疼都压不垮,云薇更心疼了。
“这么多年,阿爹总算是找到了大哥能用的真气。不是杨少主,阿爹也想不到抢夺这一条,债大半是要归到杨家头上,这些年消失同逝去的天眷神子一小半的怨恨都要在始作俑者的杨少主头上。”
穆阳岔开话道:“被老天眷顾的人记恨很不好化解,抢夺有伤天和。阿爹怕是——怕是因为大哥不得善终。
这些年,我一直尽力辅佐大哥,劝导大哥不要执着于武道,然而阿爹还是想把最好的一切给了大哥。”
他的劝导苦心全都白费了。
“我本打算让王家四兄弟这次随着大哥出征,混一个出身,现在——不行了,大哥太猛太烈,以前还会顾及几分武道高手袭击,此番征伐,我已是不看好了。”
穆阳握住云薇的手指,“我把铁骑交给大哥,许是能保住大哥一命,等到大哥战败,我又病着,又没有铁骑,阿爹就不能再让我去驰援大哥。”
“这份功劳?”云薇嗤笑一声,“皇上爱给谁给谁,你可答应过我了,不许去。”
救下大皇子是功劳吗?
这可未必了。
穆阳一旦出京救援,征伐川蜀的担子卸不下去。
成功了,也是大皇子的功劳。
“不去,不去,我陪你抄写你先生留给你的作业。”穆阳很识时务,表态道:“你不让我去,我哪都不去。”
“这次你挨罚,真是杨娘娘的人设计的?”云薇轻声问道,“我见了万娘娘,她对杨娘娘并无太多的怨恨,我仔细又琢磨了,她有意让我同你说这些话的,她可能不好开口,怕你又误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