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唐时锦
闻此,李青芝也觉得有理,便不多言了。
钱娘子看见自己的饭菜如此受欢迎心里更别提多高了,甚至又去厨房里给做了一碗甜豆花出来。
钱娘子每日只做两顿饭,早食不用她费心,范凌会在上职的路上自行解决,惊蛰也会跑一趟街买些早食回来,因而忙完了差事便回了家去,待到下一顿饭再过来。
李青芝让惊蛰安心吃着,自己将钱娘子送了出去,临出门,钱娘子还从菜篮子里摸出了一个又大又软的蜜橘塞给她,李青芝甜笑着道了谢接下了。
橘子很甜,甜得出奇,李青芝吃了一半,将另一半留了下来,准备给今日如神明一般救了她的东家。
惊蛰就连吃饭都很快,也不用她操心,吃完后自己手脚勤快地将碗筷全拿去刷了,没让李青芝碰上一点。
有时候李青芝都不知道自己存在这小院的意义是什么。
因为你心中记挂着那两个恶人会如何处置,李青芝今日的等待尤为的焦躁,偶尔忆起自己情绪失控之下扑到东家怀里的画面,她心里波澜四起。
希望东家能大人不记小人过,忘却她那等出格的举动吧。
李青芝蹲在白色的小雏菊前,神思飞扬。
东家今日回来的比平日晚了一个时辰,这让钱娘子做菜的速度都刻意放慢了许多,甚至有些菜还热了一次。
夏季夜晚凉爽,李青芝就趴在广玉兰树下的石桌上,一听到动静,便小跑着过去迎人。
“大人你终于回来了~”
范凌本有些疲倦的踏进小院的门,听到少女这欢快的脆声,好似有魔力一般,周身的疲倦都散去了不少。
“用夕食了吗?”
“没呢,正等着大人……”
范凌心口一暖,看见少女再度恢复神采的娇颜,心绪也开阔了些。
没继续哭就好。
钱娘子见主人回来,忙出来见礼,范凌摆摆手,寒暄了几句,便要用饭。
跟东家一起用饭好像成了一个共识,就连惊蛰也不会来打扰,端了属于自己的那一份饭菜便钻进了自己的西厢房。
李青芝本也想端出一份饭去自己房里吃,但被东家不容置喙的话语唤了进去。
两人又是相对而食,一个动作肆意自如,一个乖巧娴静。
李青芝本不欲在饭桌上提那两个恶人,奈何东家??x?主动提了起来。
“今日因着处理那两个人贩子的事,于是回来的晚了些,经过查实,那两人罪证确凿,十年间拐卖了许多无辜女子,又经过盘问,得知了十几名被拐的小娘子的去处,刘县令已经判决了两人绞刑,其家属流三千里,你以后不必再害怕了。”
依国律,拐卖人口者,无论主从一律绞杀,知情不报家属流三千里,买家同强盗罪。
那两个恶人得到了应有的惩罚,李青芝心中一阵畅快,然随着畅快而来的便是又红了眼眶。
这大抵就是喜极而泣吧,李青芝心想。
范凌说这话本是让人高兴的,可居然瞧见人啪嗒啪嗒地掉起了眼泪,他脑袋有些发懵。
“我这是说了什么让你伤心的事吗?”
范凌虽坐得四平八稳的,然心里仿佛有个张牙舞爪的小人,拼了命在想如何安抚眼前嫩芽一般的小娘子。
第21章 所谓怜爱
李青芝一看东家误会了,忙掏出帕子擦了擦眼泪,语气忙乱道:“没有大人,我只是太高兴了,想想那两个恶人得到了惩罚,我便满心的快活!”
李青芝说这话时,难免带着些咬牙切齿的快意,范凌思绪纷飞,不禁想到了更远更深的地方。
“你以前落到过那两人手里了?”
范凌语气中带着明显的小心翼翼,但陷入过往苦难记忆的李青芝没能听出来,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当初也不是故意瞒着大人的,这种事我并不想提起,也并不光彩……”
少女神色蔫蔫的,像是一朵遭受了风霜的娇嫩花朵,让人心生怜惜。
“我当初从家里逃出来后无依无靠,出了灵州后被这两人下药迷晕,费了好大的劲才逃出来,本以为已经彻底摆脱了,没想到今日竟被他们追过来了……”
说到此,李青芝觉得浑身发冷,下意识环抱住自己的身子,整个人恹恹无力。
范凌不知哪里来的冲动,竟想将人揽进怀中安抚一番。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混账事,范凌面皮滚烫,神色也有些不自然。
“那两个杂碎有没有碰你?”
思绪一个不稳,范凌便将心里话问了出来,那一刻,满屋子的寂静。
李青芝本是不懂这些男女之事的,但落在人贩子手里那段时日,她亲眼瞧了不止一次那等禽兽不如之事。
除了她与里面几个最为年轻周正的小娘子,其余在那两个恶人口中品相差些的或者已是妇人的娘子,都没能逃过魔爪,李青芝也因为亲眼瞧见了那两个恶人的施暴,她不再是对男女情事一窍不通的小娘子了,尽管懂得的过程极为痛苦。
范凌看着此刻少女顷刻间剧变的脸,以为真被他说中了,胸腔中的怒意几近化为实质,头脑也一阵阵眩晕起来……
“抱歉我不该……”
“没有。”
正待范凌强忍着怒意道歉,准备明日去将那两个杂碎折磨一番时,小娘子细若蚊蝇的声音冒了出来,让他的火气暂歇。
范凌眸色怔然,对上那双纯净漂亮的荔枝眼,一时无言。
传闻九尾狐生了一双潋滟勾魂目,妩媚冶艳,多情似妖,能一个眼神便让凡人飘然于物外,失去理智。
但眼前的少女分明生了一双天下最为清澈懵懂的眼眸,却也能让他一眼入魂,不舍断开。
范凌好似忘了他先前在问什么,只怔怔地望着那双清澈如水的眼眸。
“他们说,若是碰了,就卖不出好价钱了……”
灯火如豆,随着少女嗫喏的话语不时跳动着,发出噼啪的脆响。
范凌腮帮子动了动,双眸闭了一瞬,再睁开时,已是满目森寒寂寥。
捏筷子的指尖已然泛白,筷子隐隐有些要崩裂的趋势。
李青芝不知东家心里作何感想,只情绪萎靡地继续说着。
“她们想将我卖到上京的花楼里,我假意顺从,降低了他们的戒心,找了空子才逃出来,最后流落在大人所在的扶风县上,本想给自己找个差事,但处处都寻不到差事,好在最后碰上了大人。”
回忆痛苦晦暗的往事,李青芝嗓音中难掩惊魂未定。
“你逃出来后在扶风县流落了几日?”
心中沟壑难平,有一万句话也像是被堵在了嗓子眼,最后只吐出来这至关重要的一问。
她何时从那两个歹人手中逃出生天的,又在外吃了多少苦?
脑海中不自觉想起初遇时,小娘子蹲坐在角落里望着那再普通不过的包子可怜兮兮的模样,迟来的恍然大悟让他心中一窒,泛起无边无垠的钝痛。
她看起来胆子很小,当时应该很害怕吧?
不知不觉间,范凌思绪飘远,直到再一次听到少女柔婉温吞的话语,才找回思绪。
“也没几日,逃出来后我寻到了一处可以暂时栖身的破庙,第三日便遇到了大人。”
说到这,少女眸中阴霾尽数褪去,看向他的目光璀璨如星子,满满的感激,好似自己做了什么不世之功德。
范凌说不清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只觉得一颗心既重又轻,唯余满心怅然。
“往后都会好的。”
范凌看着少女经历了困苦犹然坚韧的眉眼,轻轻叹息道。
看来还是不能让那两个杂碎死得那样便宜,若是可以凌迟就好了。
范凌一顿珍馐吃得没滋没味,心里想得都是明日该如何磋磨那两个害人的东西。
反倒是李青芝,因为倾吐了些曾经的艰辛,心里反而好受了许多,胃口大开,吃了两碗冰豆乳。
翌日,范凌眉眼含煞,周身散发着隐约的铁锈味,大踏步从县衙牢狱中出来,烈阳拂去他一身血腥气。
见他走出来,在附近守了小半个时辰正一脸烦躁的县令公子刘章立马换了一副嘴脸迎了上去。
“范兄可算是办完差事了,也不枉我在这等了一个多时辰。”
范凌抽出随身的帕子拭了拭手,神色冷淡地瞥了一眼迎上来的锦衣公子,语气不咸不淡。
“刘七郎等在下何事,可是县令大人又有话让你传达?”
察觉到范凌一如既往的冷淡,刘章面上飞速划过一丝不忿,但记得父亲对他的叮嘱,刘章再度扬起了笑脸。
自范凌来到他们扶风县,只消一眼,刘章便知这厮与自己不是一路人。
小小九品县尉,不知对着他这个县令之子谦卑讨好,成日那副凛然高高在上的姿态,骄矜傲慢的模样,仿佛自己是凤子龙孙一般。
还没等到自己想给这个狂傲且目中无他的小子一点颜色瞧瞧,父亲那里便接到了上头的明示,那是一封来自上京城尚书府的手书。
父亲冒着冷汗将自己骂了一顿,并从此后勒令他务必与新来的县尉打好关系。
可现实是,几个月来人家根本不带搭理他的。
在这扶风县横行多年的刘章哪里受过这样的气,开头就像撂挑子不干,但每回都被父亲给骂得狗血喷头。
“你在这犟什么?人家背靠上京尚书府,岂是你爹我这个小小县令能比的,不过是暂时遭了贬黜罢了,只要他爹范相公还在,人家就有当京官的时候,咱们不趁着此时结交一下更待何时,只要你在范郎君面前说得上话,范郎君再在范相公面前言说几句,日后你爹我加官进爵还不是指日可待!”
“糊涂!”
耳畔似乎还回荡着父亲很铁不成钢的话语,刘章只能屈从了。
罢了,尚书之子,比他这个县令之子骄狂些也正常,他爹要是尚书,他指不定比这小子还狂。
想通了,也不别扭了,刘章继续夸大其词地攀着交情,笑呵呵地让范凌看了无奈。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面对刘章这个牛皮糖一样的存在,范凌也不好说什么难听的话赶人,只能先客套着。
“无事无事,就是闲暇了来找范郎君喝个小酒,听说颜月轩新来了不少佳人,范郎君可要去松快松快?”
刘章是个不折不扣的纨绔公子,这颜月轩他是常客,里面的花娘们一个一个叫什么名他大抵都知道,早就腻味了,如今新来了几个,就想借此来攀攀关系。
在他看来,男人嘛,几盏酒下肚,花酒一喝,关系就立马上来了。
可惜面前这厮仍旧不领情,只眉头一拧,神色淡漠地拒了他。
“不了,刘七郎自己去松快吧,我家中还有事,就不作陪了。”
说完,也不管县令公子作何感想,一撩衣袍便走远了,急匆匆的架势,外人看了还以为家里有什么娇妻等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