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藤鹿山
皇帝面容有些古怪,他将自己手边陈条示意尚宝德递去太后面前。
“月前传回的暗报,襄王早几年前便开始以广修陵墓之名暗自广纳谋士,私铸兵刃。”
有谋逆意图之臣,总能找到各种借口。
太后不疑有它,接过来一看,自是一番又惊又怒:“这等大逆不道之人,就知道他这些年贼心不死!陛下岂能容他继续下去?”
太后说的兴起,横眉冷对的模样,却听闻宫廊下禁卫都统躬身上前,朝着皇帝耳畔不知耳语了两句什么。
皇帝听罢转眸凝望着窗外,那是坤宁宫的方向。
隔着重重宫墙与花海,他什么都看不见,却又好像什么都知晓。
一口气卸下来,嗓间痒意涌出,绵延不绝,再难压下去。
他忽地以帕掩唇闷咳几声。
在太后惊慌失措的眸光中,皇帝眸光岑寂将染血的巾帕丢去火盆里。
他挥挥手斥退要上前替他把脉的太医,叮嘱太后:“儿子没有子嗣,届时只怕要天下大乱——”
第93章 修过
尚大监从显阳殿中奔走出来, 大呼着令疾医纷纷入内。
顷刻,殿中乱作一团。
便是连太后也顾不得圣母仪态,立身一旁亲自盯着, 却被皇帝腰腹间发黑溃烂的伤口吓得几欲晕厥过去。
“圣上伤势究竟如何?尔等竟欲欺瞒哀家不成?”
太医们塌边跪成一团, 皆面露愁苦之色, 一个个互相对望赴死一般道:“陛下盖因身子强健, 初中毒时不显一连两日强撑龙体回宫。如今…如今用朱砂等药压着也压不下了, 太后,如今圣主吐血昏迷, 只怕毒入肺腑……”
太后听罢眼前阵阵发黑, 只觉天旋地转。
“陛下乃天子!龙体有一丝差错尔等都要举族陪葬!满天之下难不成还寻不到解毒之药不成?需要什么药材普天之下莫非寻不得!宫中没有去张贴皇榜便是!”
太医们却皆是心下叹息。
昔日北胡新王死于刺杀, 如今大徵皇帝又出巡途中遇刺,刺客皆为死士, 落网刺客皆早早服过毒药, 约莫只查出乃北境外邦之人, 至于这毒是何种毒他们暂时都尚未摸清楚,又是外邦之毒, 对症解药哪里好寻?
再者, 就算寻来……陛下这症状, 只怕早就伤入肺腑了。
太后一时间六神无主, 悲痛惊惧之余,又忍不住一遍遍想着, 皇帝方才说的话。
远的不提,便说儿子昏迷, 明日朝政当如何?朝中如今连日因战事灾情乱成如此人心惶惶, 正是百姓纷乱,朝中轩波之时。
帝王无嗣, 若是君主这关头再出差错……
诸王势必野心一个个都藏不住!
她往日并不是多愁善感之人,如今才觉方寸大乱,跌坐在塌前,面如白纸。
不知不觉烈阳西移,苍宇日光漫天。
太后听廊外喧哗,出殿多看了几眼那绿衣宫娥,勉力辨认出那张脸——
芙蓉面柳弯眉,骄阳下美艳的如此令人咬牙切齿的面孔,不是皇后又能是何人?
往昔的皇后凤仪万千,这日可真是狼狈,蜷曲细发贴在额角面颊,一身皱巴的宫娥衣裳,显得狼狈而又可怜。
“你又来作甚!”太后一瞧见厌烦之人,当即眉头竖起。
“本来哀家便提前与你好说歹说劝你不要嫁入宫,是你自己舍不得尊容,舍不得皇后之位!如今你瞧瞧,自打你如此身份入宫朝中近日来发生来的多少的事儿?想来钦天监算的不错黎民百姓说的不错!祸国之物罢了!你想留在这禁中,哀家不答应,绝不答应,你给哀家走!走的远远的,能留你一命已是陛下恩赐了……”
乐嫣撞见太后心中忐忑,可如今到了如此地步她并不觉得恐惧,听着太后这番污蔑之言,血液中丝丝点点激□□薄而出。
她冷声道:“玉轴少了一道金印,怎知是真是假?本宫今日若非亲眼面圣,陛下这诏在本宫眼中,便是耳等矫诏!”
她朝着阻拦自己的宫人高声道,亦是毫不服输的满面怒容,拂袖入殿。
一切都与前日她强行闯入显阳宫场景重合。
可那日她还是一人之下深受天子宠爱的皇后,无人敢拦她,更无人敢伤她才叫自己一路闯入了殿内。
可这日,却是另一番景象。
乐嫣才往前迈开两步,便察觉面上一阵白光划过,雪白面容一指之间,被一柄泛着蓝光的尖刃挡住。
高彦昭昔日因着妻子的关系与皇后间十分和睦,多有庇护皇后,可今日看她的眼神冷冽,宛如蝼蚁一般,甚至带着隐隐的不屑。
“娘娘可知闯殿乃是死罪?再入一步,休怪卑职手中这刀无情。”高都统眉眼未抬。
乐嫣堪堪停住脚,抬眸看着近在咫尺的宫殿,眸中映着显阳宫的金碧辉煌,只觉一切刺眼。
她那张脸着实勾人,如今又是这般楚楚可怜泪眼朦胧的模样,换成任一男子只怕都甘愿化作绕指柔。
可太后如今却是恨毒了这张脸。
若不是知晓儿子心中还有她,送乐嫣走只怕是为她提前安排后路,太后只怕恨不能亲手手刃了这等妖物。
“还愣着做什么!将这废后拉下去!立即送走!立即送走送的远远的!”
“本宫要入殿,亲眼见过陛下诏令,必自愿出宫。”乐嫣深深吐息几次,才恢复镇静,冲殿内呼起帝王的名讳。
“殷瞻!”
“殷瞻!”
她悲伤时又哭又骂,只觉遇到负心人,恨不能与他一刀两断。
如今冷静下来,才觉处处透着怪异。
他为何连见自己一面都不愿见?
方才一路跑来,汗湿的宫裙贴在身上,她这一日一夜,当真算历经千辛。
躲躲藏藏换上宫人的衣裳,在婢女掩护下离开护送自己的禁卫,一路奔波只为能来显阳宫见他一面。
甚至来时从台阶上跌倒,膝盖和手心都被蹭破了,隔着重重衣裙,有殷红血渍从膝伤渗出来。
可她并不觉得苦。
有什么苦衷说出来就好,她也不是不知晓前朝那些臣子有多恨自己,又是天灾,又是战乱,黎民百姓本就苦不堪言,如今有多听信那些荒谬天象,自古漂亮的女子遇上天灾人乱总要被安上一个祸水之名……
可他该说啊,说清楚,只要他有苦衷,他是迫不得已……他为了天下为了黎民百姓,他说出来便好。
她不会责怪他。一定不会。
他是一个英明的君主,一切都有他的分寸,他的安排。
她爱一个人,便自然会信任他。
可为何她久久的努力得不到一丝答复,见不到他的人影,一切的恐慌宛如化成实质。
这叫她怎能不上心,绝望?
“我以为……我以为你会信我的……我以为无论如何你都会站在我身后,你曾经答应过我什么!如今你做到了哪一点?”
“你如今是不愿意见我,便是连一句话也不愿与我说了不成?”
“你若是今日不见我,我必不会离去。”
“你当时说过,若是你负了我,便叫我自行另嫁,如今可还算数?既要恩断义绝,你何故送我入道?便该给我拟一道废后诏书,我还年轻,总有我的容身之处!”
她的发丝蜷曲贴在脸颊,显得狼狈,可怜。可说出口的话却显得如此无耻无德。
太后听闻,面颊抽动胸口起伏难平,高彦昭亦是满是愤慨,不想再听这皇后说出什么叫皇帝恼怒之言,这等丈夫还没死就想着另嫁的无耻之言,便要押她下殿。
……
嗓间猩甜,眼前金花旋转,耳畔皆是太医跪地请罪之声。
他听着身前磕头,请罪,啜泣,哀嚎,连成一片,此起彼伏的再听不到旁的声音。
皇帝闭眼许久睁开才能看到一点光亮,他微微偏过头去,透过层层宫墙,人墙,晦暗眸光落在窗扉方向。
尚宝德跪于龙塌前,强忍悲痛,“陛下,娘娘来了殿外许久,嚷着要面圣……”
与送皇后出宫甚至到了有些一意孤行的皇帝,闻言似有些怔忪:“不是…令禁卫送走她了?”
尚宝德着实不愿二人因此事断送了情分。
他虽知晓陛下用情之深,此举亦是为了成全皇后,什么出家修道只怕是幌子,总胜过在这宫中守寡,日后受新帝猜忌的好。更遑论娘娘还是那般一个名声,说句不好听的话,如今前朝那些人还不是捡着软柿子捏,知晓新后方才入宫为后,立身难稳,简直是什么屎盆子都要扣去她身上。
以往有皇帝护着,宫外传言总流不入宫里。若是以后陛下去了,娘娘如此年轻,又连个皇嗣都无……可该如何是好?
“禁卫护送娘娘出了宫,娘娘也不知如何偷跑回宫的,您好歹瞧瞧吧,连膝上都是伤,奴婢方才险些没认出来……”
再瞧瞧吧,再瞧瞧许便改了心意。
若是不瞧上一眼,许是再瞧不见了。
他到底有私心,盼着皇帝能有心爱的娘子陪着,总能少些遗憾。
……
禁庭置于一片璀璨金辉之中。
流淌的日华透过雕花窗格,倒映着窗外婆娑树海。
不知过了多久,殿门缓缓打开。
隔着十来道台阶与殿门,乐嫣仰眸,见到从殿内踏出的尚大监身影。
尚宝德躬着身,行至乐嫣身前,“娘娘,请吧。”
殿外的太后一听,当即冷眉,骂尚宝德狼子野心。她猜也能猜到,如今宫中里里外外被围的水泄不通,连颗苍蝇都放不进来,若非尚宝德手里的人留情,哪里能叫皇后一路闯到显阳殿的?
这老东西!一门心思欺瞒主上!
“陛下诏令莫非你等没有听见?这等坤宁宫的废妃陛下亲自命押去外宫的,你还想将人放入了显阳宫作甚!还不快将人押下去!”
她儿子她总归是清楚一些的,谁知如今的绝情是真是假?万一被这狐狸精一番哭诉,又要转了心意!
如今将她留在身边,岂非给了那些诸侯王借口带兵入京?!
“此乃陛下亲令。”尚大监不动如钟,缓缓一句,叫太后堵回去了所有话。
……
殿前空荡荡的,风声呼呼。
绕过香烟缭绕,绣柱雕楹,乐嫣脚步虚浮地跟随在尚宝德身后,深一脚浅一脚往殿内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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