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藤鹿山
有人思及此处忍不住后悔叹息:“倒是叫我们没能提前察觉,如何能想到北朝皇帝竟待那废后如此……若是知晓她有用,怎么也不会……”
“哎,如今再说这些还有何用?当真是悔之晚矣!上将军如今可还都是生死未卜,如今朝中能领兵的将军,还有几个……”
刘守晖方才才被人送回城内,据可靠消息,刘守晖落马伤及肺腑,一路咳血不止。
纵使侥幸得手下救下,可日后能不能恢复如初可真不好说。
先是两位陆将军,如今再到刘守晖,与大徵才战起几月的功夫?就频频损失这么些大将,他们还该拿什么打?
朝臣们每说一句,面上便阴沉悲戚几分。
彼时朝中传来北朝消息道是徵帝遇刺身亡,顿时朝中群龙无主,一个个藩王相继反叛。
那时他们朝中得到这等好消息,自然所有人都意气风发,只觉重续国祚,重拾当年家族辉煌都该是早晚之事。
可谁曾想不过两月间,一切都成了笑言。
众人都能预见的风雨欲来,可也非别无退路——
如今,南奔似乎成了唯一法子。
怎奈国君自打一连战败,便颇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味。
众朝臣心急不已,偏偏无计可施,只得每日雷打不动往宫中走几遭逼迫国君尽快做出弃城出逃的决定。
今夜朝臣在明德殿外跪倒一片,又是纷纷请命,老生常谈:“望国君能以大局为重,即刻下诏,南下避难!”
又有人出着死马当活马医的馊主意,道:“如今为社稷,为万民,一请国君南迁,二还请国君修书劝公主出面,为朝廷请徵皇立即退兵!”
他这一开腔,立刻便有人起声符合:“是啊,怎么说都是国君的公主,如今又得北朝皇帝宠爱……既如此,都是一家人,何须说什么两家话!”
“国君如此算来,都是那徵皇的老丈人——”
殿外厚颜无耻之徒一声赛过一声的嗓音叫嚷,一字不差落入明德殿内。
忽地,紧阖的明德殿门缓缓由内打开。
漆黑的深夜像只吞噬血肉的巨兽,沿着诸臣身后,弥漫入殿。
香音泛泛,烟火缭绕。
殿内金玉帘箔,明月珠壁,一灯一柱皆是奢华无比。
国君信佛,如今军事如此紧急,北城门险些破了,他竟还在内殿中不慌不忙的焚香。
众臣见此暗咬牙根,忍着恼火,纷纷相劝:“国君,还请国君下旨南迁!只算暂且躲避一番,等日后一切平稳,再徐徐图之也不迟……”
大殿之中高广空渺,周道渊玉冠华袍,坐在矮塌上。
他瞧不出年岁的面颊上有烛光投射,俊美无匹。
周道渊唇角轻扯,忽地笑问:“裴侍郎方才道,徐徐图之?”
兵部侍郎裴仲卿闻言,立刻拱袖,欲继续劝,却被周道渊挥袖打断。
他像是早有预料一般,神容不改,眸光越过一众朝殿外吩咐,“将后宫诸位,皇子公主都召来。”
众臣一怔,耳畔嗡嗡声响起,一个两个竟都不知这位天子如今不提火烧眉头的事,反倒深夜传召后宫来是何意思?
国君两度差人去请,皇后终是在天明之际领着后宫嫔妃仓促赶来。
南应后宫中妃嫔约莫二十余人,往日每宫中贵主出门,皆是众星捧月,珠围翠绕。
只今日一个个都从睡梦中被唤醒,皆是妆容不整,面容哀愁。
众女眷甫一入殿,像是早早得了口信一般,不约而同都朝着国君跪了下来。
金殿之中,妃嫔皇子哭做一团。
纷纷求着国君南迁。
淑妃以袖掩面,才听闻徵军攻城,顿时哀哭难止:“不过是一时失势,臣妾之父统治五羽多年,总会维护陛下统治——大徵如何也不敢打过去!”
五羽乃是黔南诸多部族中一支,亦是最强盛的一支部族。
便是连皇后,往日雍容华贵的面上如今早已尊容失尽。
她将太子牵去国君身前,纵使往日与淑妃并不对付,如今也忍不住顺着淑妃的话哀求:“陛下,淑妃说的不错。你还有太子,您还有好几个儿子……您别忘了您的身后,您身后还有刘氏,还有许多大臣,还望您快做决断。”
皇后边说着,边将太子往国君跟前推。
国君沉默着,眸光移向发鬓微乱,抖抖瑟瑟的太子。
他见此,忍不住微微恍惚。望着这般年幼无助的太子,只觉似曾相识。
太子如今面对的,与他当年,何其相似……
再无人比他更了解此时太子的惶恐难安了。
周道渊脸上浮起笑意来,他生的当真是俊美,笑起来时风流酝藉,光风霁月。
在皇后与朝臣震惊的眼神中,他招手叫太子上跟前去。
“太子可是受了惊吓?”他与太子对望片刻,温和的问太子,仿若一个关爱孩子的慈祥父亲。
太子闻言咬紧牙关,唯恐怕父亲看到了他的胆怯。
他道:“不,儿臣不怕……”
周道渊又问:“若是城破,太子当如何?”
太子听闻此,忍不住偷偷去看身后皇后的眼色。
却在看到父亲微微蹙起的眉头时,连忙道:“我……父亲若是不愿南下,儿必追随父亲守在皇城……”
虽是如此说,可他苍白的面容额角上滚滚滴落的汗珠却出卖了他。
皇后闻言心头大恸,跪下去几乎是哀求周道渊:“我父我兄还有两万军马拱卫朝廷,必能平安护送我们出城!臣妾只有太子这一个儿子,他是臣妾的命,陛下,如何你也要放他出城啊……”
周道渊充耳未闻皇后的诉说,他掌心轻轻覆在太子后脑之上。
“你可还记得父亲教你的第一首诗?”
太子哆哆嗦嗦,却也念着:“君王死社稷??”
周道渊有些欣慰:“你是个敦厚的孩子,可惜生错在了乱世,生错在了周家。”
“不……不要,父皇,我……”太子瞧见周道渊不似作假的神情,便是再单纯的孩子也有些怕了。
他似乎预料到了父亲的决心。
太子哭道:“母后说,去了南边儿还能当太子,日后便还有江山……父皇,您就听诸位叔伯老师一言吧,如何也是活着好……”
朝臣妃嫔亦是紧接着太子的话,纷纷下跪哀求:“国君,妄国君三思!”
她们都还年轻,若是能活,谁有想要去死呢?
周道渊却是心意已决。
年幼时他以为自己是卧薪尝胆。后来,他也总自叹自己时运不济。
这天下,本就是他周家的,是旁人抢了他的位置。
……
他幼年时,父亲常将他抱于怀里。有一句这些年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父亲说,根烂了如何也救不好。
以往他不明白,他懊恨过,总觉是旁人夺去了他家的江山。
他又将周氏重续国祚又二十载。
这些年,他眼睁睁看着臣子百姓为了这个早就腐朽不堪的江山奉献生命,看着一批又一批本该在此处安居乐业的百姓臣民为了他,为了世家的争权夺利,失去生命。
以往不察,这些时日,他才如梦初醒。
错了。
一开始就错了。
他一意孤行,被旁人挟持着太多太多年。
他甚至耗费了半生光阴,追求一个彻头彻尾的错误。
一切都是镜花水月。
既是由他开始,也该由他结束。
第111章 111
大徵军营临时搭建在才攻下的玉城之中。
自北向东, 计攻平城、踏破玉城,而今满打满算也不过月余功夫。
隔着曲曲折折的蕉岭河,南应腹地甚至连国都都已处处林立大徵铁骑。
大徵此番南下的兵马足足二十六万, 已于这一月间陆续自各州府驻扎而入。
如此多兵马注入, 意味着当今拿下南应的迫切之心。
十二月末。
大军拿下南应腹地, 前锋兵发皇城脚下, 与皇城隔河相望, 数日无人敢掉意轻心。
雨淅淅沥沥落了一整夜,四处染上潮湿, 寒冷的气息。
这日天初明, 风烟俱净, 天山共色。
东方拂晓之际,河谷对岸军营之中, 竟见前锋班师回营。
铁骑滚滚涌入间, 众将远远一瞧只觉心中诧异, 队伍之中竟随着一辆青蓬马车。
车声辘辘,风尘声中, 一众将士有目共睹, 主帅将一个裹着男子氅衣的女人抱下了车, 大步往营帐中踏去。
行走间帷帽被风吹起, 众人只惊鸿一瞥帷帽之下那娘子如云缎般的乌发。
雪白狐裘之下,她眉梢映着皎洁柔情, 肤如凝脂,气质脱俗。
军营中众人一个个嘴巴张的老大, 半晌寻不出话来。
“都看够了?看够了就去练兵去!”
陈伯宗昨夜留下来指挥战场, 足足折腾到天亮才暂且退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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