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藤鹿山
乐嫣这句突如其来的话吓了在场众人一大跳,连太后都忍不住转眸看向乐嫣。
众人像是才意识到,乐嫣不声不响,原以为是被伤心过了头,不成想竟是有自己的打算?
太后是长辈,长辈间自然都是劝合不劝离的。
她甚至觉得这个往日看着乖顺的乐嫣骨子里竟如此冷漠,两三载的夫妻,竟因为一点点小矛盾,就要闹得一刀两断?
只怕不是如此。只是年岁轻,脸皮薄罢了。这回被伤了,觉得没脸见人了,觉得回去便是丢了颜面——
都是过来人,太后自然劝她:“婚姻这等大事,可不是动不动就一刀两断的。你与淮阳侯哀家能看见的恩爱,且他身边亦是干净,除了这一遭旁的地方也算是打着灯笼难找……”
想她当年,遇到的糟心事比乐嫣不知差去了哪儿了,她还不是一步步走过来了?
太后为何那般记恨表兄表妹?
先帝的元配便是他嫡亲表妹,乐嫣母亲当年也是被记在元配名下,这个元配嫁给先帝爷那么多年,也没生出一个孩子,早早去了,先帝爷才娶了她。
不,或许都不能称之为娶。
陈太后当年,那可是被亲兄弟卖了,这才给了先帝爷为妾。
那么些年多少委屈不都是慢慢忍受过来了,如今才算是守得云开。
女子十之有九都是这般过来的,怎么到了乐嫣这儿,这点儿就忍不了了?
再说了,一刀两断了,定然还是要再嫁的。
女子二嫁之身,遭人唾骂不提,头婚都嫁不得一个好的,二婚还想嫁给什么好东西?
义宁也吓了一跳,“我家后宅人多,什么乱七八糟的都有,一个个还不是被我娘训得服服帖帖的?你无非就是一个表妹不好拿捏,我方才说的严重了,其实这等事儿远远算得什么的,许多人家里那才叫乌烟瘴气……”
连恭王妃都劝说乐嫣:“太后说的正是,你这孩子还是太年轻,若是要离了再嫁,嫁的都是些歪瓜裂枣,亦或是年岁大的,嫁过去直接当娘的!这般如何使得?听舅母一句话,她如此说你只怕是心思不纯惦记着侯爷的。这般最简单,若是她打定主意不外嫁,你也别拦着,立马想法子将她弄做妾来,管她是不是良妾,多能说会道,换了身份入了府就得由着正头娘子拿捏。到时候把她折腾掉一层皮,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儿?”
这话说的歹毒,却是丝毫不差。
表妹不好出手整治,因为她身后是婆母,是丈夫,是许多许多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人。可若是成了丈夫的妾,那些人再想要偏袒,可当真是叫人笑话了。
郑夫人自诩名门郑家之后,叫自己侄女做了妾,她只怕日后连出门都不好意思,更别提做出旁的惹乐嫣生气的事儿了。
叫正紧人家娘子做妾,只怕许多人都是不乐意的。可若是有人心野了,只惦记着表哥,就注定好拿捏。真不行什么腌臜法子下去,到头来她只能捏着鼻子认了。反正本来也不是什么好货。
几人就这事儿说了会儿话,倒是都苦口婆心,都能出些主意,只盼着乐嫣能继续过下去。
只沈婕妤此事不好插口,坐在一旁插不上话,好在太后很快便也兴致缺缺,只留沈婕妤一人说话。
众人起身告退。
出了长春宫,乐嫣与恭王妃告退,倒是义宁竟然还一改往日与她争风做派,留下来跑去乐嫣如今住着的春熙宫,陪着乐嫣说话。
义宁一进宫殿,便与乐嫣懊恨起来:“你蠢不蠢呐?我特意赶着太后在场将你家的事儿说出来!你倒好偏偏是个木头!你方才要是能软下来,哭着哀求一番太后,说不准太后一道懿旨将淮阳侯训斥一通,叫他吓得连夜把表妹送走!日后瞧还有谁敢欺辱你?”
许多怕人知晓嘲笑的丑事真的被捅出来,乐嫣才发现,并不是所有人都会看她笑话的。
甚至还有人愿意帮着自己。
一切……倒也没有乐嫣原先想的那般不堪。
乐嫣在窗下拢着手,心中竟重新燃起点点温暖来,听了义宁骂自己,也不生气,反倒笑着与她说实话:“我方才不求太后,是因为我早就不想与卢恒过下去了……我如今只想早点儿抽身,仔细想来如今也差不多了。”
义宁傻眼了:“抽身?我以为你只是一时气话,你真是铁了心想和离?”
乐嫣点头。
“旁的我其实都能忍耐,最叫我不能接受的是丈夫的不忠、不信任。”
“两者若有一个不在了,都是我万万不能容忍的。这等男子,我连看都懒得看一眼,更别提与之同床共枕。”
她说这话时,一张脸端的是无比认真。
白皙面容映着明窗,眉眼间的顾盼神飞,一字一句极为认真,竟少了些小女儿家娇艳神色,透出些凌冽高华来。
乐嫣不知卢恒是否有过旁的念头,是否喜欢着郑玉珠想坐享齐人之福。她也不想再去想这等破事,自己给他的机会已经够多了。
说完,乐嫣催促起义宁道:“何时郑玉珠出来?你也带我去,我到是要亲自问一问她。”
“我说过的,日后郑玉珠我见一次揍她一次,自是要说到做到。”
义宁见她愿意参加宴会,愿意出面将流言粉碎,自然是欢喜不已,“京城日日都是宴会,你若是想整她最好挑个熟人家的宴会,这般还能替你遮掩遮掩。只是你家那表姑娘,多威风的一个人,八面玲珑,才入京不到一个月,许府上都攀上了……你若是真打了她,她说不准到处去哭闹……”
义宁忍不住牙酸,却麻利的帮乐嫣出主意:“要打你就回侯府打她,关门打狗,多打几次总行吧……”
她说完便瞥见乐嫣冷冷的眸色,知晓乐嫣只怕不想回侯府去了,只能叹息一声,给乐嫣另出主意。
“宴会容易,我叫我嫂子过几日就在府上设席,到时候差人引着她过去……”
义宁说起此事来竟然热血澎湃:“到时候偷偷把门一关,还不是你想如何就如何的?她真以为咱们像她一般,名声比天大?京都天子脚下,咱们就是王法,她说你嚣张跋扈,你就嚣张给她瞧瞧。叫她知晓你就是揍了她撕烂了她的脸皮,她又能如何!只不过,我要提醒你一句,男人都是好面子的,你把他表妹打成这般,你与他与他家,只怕再无缓和的余地——”
乐嫣抿着唇,瞧着自己广袖下尖尖的十指。
她曾经用这双手给卢恒绣过花,做过衣裳,甚至学着给他煮过汤。
而那夜,她与郑玉珠争执间,被推捯跌伤。此事着实丢人,乐嫣谁也不敢说。
她永远记得卢恒那日的冷言冷语。
如今,她只恨自己的左手不敢用力。
“嗯,我知道。你给卢恒也递张帖子过去。”
义宁面色一白:“不会吧,你不会要连卢恒一起打吧?那可是殴打朝廷命官!殴打亲夫!双罪并罚,是你只怕也免不了牢里走一遭……”
第31章
正逢月朔, 中朝听政。
南边遣使臣已于前日抵达京畿,南应来的两位公主亦是入住四方馆中,朝中这些时日都在谈两国谈合联姻事宜。
南应两位公主并许多随行侍从, 女婢, 人数约莫有一千之众。
文书亦有百封之多。
天子召了三品以上官员入殿中御座前听事, 三品外的亦是在廊下站了一圈。
卢恒虽只是四品官员, 却因此次谈合主要以通政院理藩院为主, 卢恒几日间随着同僚入内听政。
忙起来,许多事都耽搁下来。
主上威化海内, 率服南土, 如今四海晏和, 八表归化。古之帝王皆不能及主上威德,如今主上应广开后宫, 应先迎南应一十八入宫听宣。
金銮殿最前排的丞相尚书们反复当着使臣之面吹虚圣主威仪, 打压着对方, 恨不能将南应公主们统统送给朝中宗室官员。
南应官员亦不是吃素之人,一口咬死要将两位公主联姻给皇帝充作后宫, 欲图四妃昭仪之一宫主位。
为了此事吵闹了一上午, 卢恒站在下首, 借传递公文之际, 眸光略过一群南应使臣,最终落向金銮宝座之上的那位年轻的天子身上。
帝王头戴十二旒冕旒, 着冕服,玄上衣, 蔽膝亦用绛色, 赤舄纹章等一丝不苟。
玉旒之下帝主面容平静无波,体态肃穆, 不愧为九州共主。
卢恒等着众人午食时的功夫,去寻了孙丞相。
孙相爷约莫六十往上,常年操劳政务,早已头发斑白,辅佐了三朝帝王,在朝中地位说一无二。
他对卢恒这个后生倒是看重,这两年来亲自审核过他的政绩,知晓他的本事,见卢恒来寻自己,当即便问他何事。
卢恒苦笑一声,将夫妻间吵闹之事合盘与孙丞相说出。
“臣的妻子入宫有好些时日了,臣传递进去的消息石沉大海,倒是叫臣有几分着急了。”
这话说的规矩,意思深重却半点没有提点皇帝。
孙相自是聪慧之人,一下便听出其中不妥来,应下来。
等到晌午,皇帝宣他入后殿议政之时,孙相想起此事,便问起皇帝来。
“听闻淮阳侯夫人如今暂居宫中不愿归府?陛下,夫妻间的事,侯爷甚至求到臣这处来了,侯夫人如此是不是于理不合……”
鎏金兽首香炉前青烟盘绕,余香袅袅。
皇帝垂眸批奏折,闻言眼皮也未抬一下。
“孙相也知此事是旁人的事,他何苦求到你身上?你又何苦掺和其间。”
孙丞相很快便跟着皇帝的话上了一台阶,“那此事姑且先不提,陛下觉得,此次南应两位公主之位分该如何定夺?”
当今性子有些古怪,这点孙丞相是知晓的。
由着他亲自教养长大,他又如何能不知晓?
宫中只一位妃嫔,且还是酒后临幸,糊涂行事。当今于房事上可以用厌恶一词来形容。
是以如今的年岁还未曾育有子嗣,比起他的父辈祖父辈,实在是晚了太多。
前朝未曾真正平稳,四方虎视眈眈,朝中武将后继无力,一直难以提拔的起来,战乱甚至需要皇帝亲征。
他倒是不像旁的大臣,一门心思催着皇帝留个后,毕竟他知晓若是当今有个不测,朝中扶持一个几岁大的奶娃娃,只怕更是一场水深火热,天下打乱。
天下还能经得起几次打乱?
如此还不如另立一个年纪大的宗室子弟。
因此皇帝没有子嗣,孙相从来没有二话,如今可不能如此了。
如今,该不该都该了。
皇帝皱眉:“孙相糊涂,后宫这两万宫人,这些年南应探子都未曾拔除,如今又送这群不知身份的入宫?”
是嫌他的命长不成。
孙相沉吟片刻,苦心劝说:“若想要身家清白的,陛下早些从前朝应选嫔妃才是。”
皇帝亦未曾正面回答他,只是道:“朕心中有数。”
……
晌午时,尚宝德领着几个小黄门赶去春熙宫,尚宝德身后跟着的两个身着宫外服饰的丫鬟。
乐嫣打眼一瞧,竟是留在侯府的守意同春澜。
春澜守意二人一来便忍不住抱着乐嫣红了眼眶。
乐嫣对尚宝德这般相助自是感激零涕,不想尚总管竟然如此细心,连自己不好朝他开口讨要自己丫鬟的事儿都想到了。
可如今宫中自己什么也没带来,吃的穿的都是宫里的,想要赠送些好东西都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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