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藤鹿山
乐嫣始终悬着的心也不知该不该松下来。
这几日,便是连足不出府的乐嫣也察觉到四处的变化。
京道两侧日日兵马戒严,宵禁更是提前。
“说是有山匪,好些商人死于非命,禁卫营已经派人镇压过去了。这群人也是无法无天!都什么年代了,还以为是以往的那等乱世!占山为王呢!”
乐嫣乘坐马车往康献王府时,车夫瞧着前边闹腾,与她这般一句。
当今治下,鲜少有不能打赢的仗,去年将南应打的屁滚尿流,今年南应为了谈合送了许多公主入朝,便是前车之鉴。
真正经历过战争的百姓苦于战争,闻风丧胆,其他将领、天子脚下没经过战火侵袭的年轻百姓,一个个都是对朝廷有着万分的信心,恨不能多来几次这等叫他们封王拜相的机会。
这场山匪,所有人都当是看个笑话罢了。
以往朝廷乱,四处不安稳,实在也是抽不出来空四处剿匪,如今什么时候了?这群土匪也是真不知天高地厚!
果不其然第二日便传来京师荡平山头山土匪尽数伏诛的消息,乐嫣亦是将此事当成一桩转头就忘的事。
她趁着如今那人不出现,欲将选嗣子一事提上日程。
……
符家祖上与当年的齐侯府世代之交。
可惜符家人丁稀少,等康献王符节还没长大那年,其父已逝去。
乐嫣听她娘说,十三岁出头的外祖父带着三百府卫,六百匹马,带上满仓的钱粮追随隔壁州的太祖。
太祖豪杰,当即便将这个孩子收做义子,与自己几个亲生子一同教养,一同亲自带在身边历练。
可谁知就是这个孩子,长大后屡次搭救老父亲性命,最终连自己的孩子还没出世就匆匆去了。
太祖临终前放心不下的,也正是王爵无人继承之事。
如今朝廷查明,符家有一支旁支早年南迁,这些年倒是留下了好几支香火。
乐嫣迈入王府时,远远便听见女眷孩童夹在一起的哀哭声。
里头三个孩童,约莫都只有五六岁大。
父母知晓是要来挑孩子袭爵的,一个两个都特意将孩子打扮了一番送了过来。
孩子们瞧着都浑身干净齐整,相貌不差。
乐嫣一旁仔细瞧着好一会儿也瞧不出什么来,便起身踏入花厅。
“娘子来了!”守意唯恐她们冲撞了乐嫣,出生提醒。
众人一听,都扭头七手八脚都问候起乐嫣来。
乐嫣面上带着笑,与两位依着辈分该唤声婶娘的妇人一一见礼。
她甫一坐到交椅上,一个穿蓝褂子的孩子就在他母亲的眼神示意下窜了过来。
“哎呦,小公子!小心点!”
乐嫣其实并不喜欢孩子,猛不丁被一个小孩儿撞上,他整个沉沉的胸脯贴上乐嫣的腰身,还抱着她不断扭来扭去撒着娇,叫乐嫣很是尴尬。
“你是我姐姐吧,就像娘说的,跟个仙女一般哩!”
小男孩儿朝她夸赞,乐嫣却是十分不自在。
这才几岁大的孩子,就学来了这般大人的话,用脚趾头也能想到,他母亲是怎么教的。
这还算没完,那孩子的母亲还一门心思再一旁奉承着:“哎呦,我家这个儿子从小就聪明,这一眼就将贵人瞧见了……贵人生的可真漂亮,一来这满室都亮堂起来了哩!”
另一个妇人见此,也将她的孩子往乐嫣身上推来。
一时间,乐嫣身上挤满了三个孩子。
“快别闹了,一边好好坐着去!”
她终是忍不住,压着火气这般一句。
乐嫣这般一发话,守意几个婢女知晓主子不开心了,忙上前将这群孩子一个个拉开。
偏偏领头那个孩子还不依,撒泼打滚一般仍要抱着乐嫣。
守意冷着脸训斥:“坐没坐相站没站相,回去自己座位上乖乖坐着!”
那孩子一听挨了骂,竟瞪了守意一眼,暗自骂她多管闲事。
小小的人,倒是心眼不小,他一眼就看出这只是个婢女。
乐嫣坐着离得近,自然是听见了,登时连掩饰都不想掩饰,只对那孩子的母亲说:“婶娘你这孩子养的脾气大,我只怕是教养不了,您带回去吧。”
她这语气委实算不得好,那孩子的母亲一听面色泛白,还想要起来朝着乐嫣求情,乐嫣却不理睬她,只是命人将认好生送出去。
“娘子!娘子,我家这孩子年纪小不懂事,有什么地方得罪了您……”
乐嫣道:“小小年纪谈不上得罪不得罪,只是我也不是先生,不想从头教养这个孩子。”
那妇人却还大言不惭:“您这是没养过孩子,自然不知晓,男孩子自小都是这般皮实的,长大就好了。小时候皮实的爱打闹的男孩儿,长大才有出息!”
乐嫣转了转眼眸,没忍住掩着唇嗤笑起来。
“婶子,想来我也算是见过些大人物了,还真没见过有哪个是会打人会骂人的,还是劝您一句,回去好好养着他的脾性。旁的如何都无所谓,这般欺负人的,最要不得。”
乐嫣叹息一口气,瞧着下首的两个孩子被她吓得面色发白,意识到自己语气有些过重了。
她缓和了神情将两个小孩叫上前来,温柔的依次摸了摸他们的脸蛋,一副好姐姐的模样。
问他们叫什么名字。
这两孩子大些的名唤春生,小些的名唤元宝。
这一对是亲兄弟,两人穿着款式一模一样的小褂子,大些的少年生的黝黑,面上没一般少年的白皙圆润,反倒瘦巴巴的瞧着很是冷漠的模样。
小他一岁的弟弟元宝儿反倒白白净净,模样单纯很是可爱。
乐嫣心中顿时喜欢起白白胖胖的元宝来,却也留了心问二人:“日后你们若是来了王府,便不能唤自己母亲为母亲了,可能时常也见不得面,逢年过节才能见一次,你们可是想清楚了?”
小的那个一听这话,连忙抱着他身侧的母亲大哭起来,好不伤心。
反倒是这二人的母亲安静柔和,将小儿子往身外牵,笑着安抚住小儿子,转头对乐嫣道:“娘子,两个儿子都是我的心头肉。可我也明白,送来这辈子都再听不见他喊一声娘了,您放心,我做不出那等人心不足的事儿。孩子交给您,我就带着老大回南边儿,天南地北,等闲再不会过王府见他。”
说着,便流着眼泪将小儿子往身前推。
乐嫣不动声色,她知晓此事不是自己心软能软过来的。
经历过太多不安分不知足的亲戚,她深知引狼入室的下场。
尤其是这等日后袭了爵位的亲王,她名义上的弟弟,若是他真不服自己管教,只怕朝廷和天理都站着他那边。
她还没心软到是非不分的地步。
乐嫣打定主意这回一定要仔细挑选一个孩子,日后自己许是没多少机会能与他接触,可这孩子只要生活在上京,日后能袭爵,他的良师益友都少不了。
只要本性不坏,没有坏人引导,不求着他日后能如何建立丰功伟绩,安安分分做一个亲王,有危难来时亦能身先士卒,她便也知足了。
乐嫣在那娘子殷切的眸光中,伸向元宝儿的手臂忽地一转,将她身侧另一个沉默寡言的大儿子招过来。
乐嫣这般一上手,才发觉眼前这个孩子生的瘦,手摸上去都膈应的慌,像是皮包骨一般。
那妇人见乐嫣牵过她的大儿子,面色极快的变动,却也很快又笑起来:“这也是我的心肝肉,给您也不是不成。只可惜老大比老二到底大了些,他往日里又认人的紧,不像这个小的,您养两年就不记事儿,不记得谁是他爹娘了……”
妇人边说着,便将春生从乐嫣怀中往回拽。
那孩子却忽地开口,朝乐嫣道:“娘子选我吧,我没娘了。”
乐嫣一怔,低头看向他。
“我娘早死了,这是我娘原先的婢女,后面成了我后娘……”
春生的话还没说完,便被他母亲不轻不重拍了一掌。
后娘眼中含泪:“你这孩子,我对你还不好?什么好的都紧着你,连你兄弟都差你许多,怎么你也不知是像了谁,怎么养也养不熟!”
“春生你可是气愤娘将你的衣裳给了你弟弟穿?你是老大,你的衣裳你穿不上了,便也该轮到你弟弟了才是。”
乐嫣与几位管事嬷嬷互相瞧了一眼,都倒是大户人家弯弯道道多,这平常人家,只怕妻妾斗争也不少。
乐嫣看向春生,见这孩子说事有理有据,不卑不亢,眼神更是不躲闪。
反倒是那妇人……
饶是乐嫣没当过母亲也知晓,若是真的将孩子视若己出,就不会用养不熟这个词。再联想起方才这妇人的话,倒是处处都是给那大点的孩子挖坑跳。
乐嫣问春生:“你弟弟身上这衣裳,原先你的?”
妇人想要阻拦,春生却直接道:“是我娘以前给我做的,我一回都没穿过,她留着直到我穿不上了,才拿出来给元宝儿穿。”
乐嫣眸子半阖,也不知想到什么,良久才道:“罢了罢了,婶子您的亲儿子您带回去吧。这孩子说得对,既然他娘没了,我收养了他正好,也省得拆散你们母子。”
那妇人心中仍是不愿,可乐嫣已经将春生抱了过去,吩咐人给他擦脸,守意春澜十几个丫鬟顿时围过来逗他。
一时间竟叫妇人连插嘴的机会都没有,带着小儿子站了好一会儿,才叫乐嫣想起来。
她笑着命人给这位婶子送去金银细软,又好些布料,甚至将她儿子日后入学的文房四宝都包了。
这才打发走了人。
乐嫣等送走人,才稀里糊涂意识到,自己这回是真的多了一个弟弟。
新认的弟弟,生的其实丝毫不差。
清洗干净后,下颌瘦削,双眸黝黑发亮,小小年纪就是鼻若悬胆,身量直挺。
唯一就是太过瘦了点。
这般亦是叫乐嫣心疼。
婢女们给他量身做衣裳,乐嫣便带着新认的弟弟在王府里四处逛,熟悉感情。
乐嫣亦是依着族谱,早早给他定下了个名字。
“日后你就叫符素,春生便当你的小名,如何?”
小孩儿没什么旁的意见,柔顺的点点头。
乐嫣有心与他交好,可显然他们这对半道来的姐弟年纪差的有些大,感情根本不是个把时辰能培养起来的。
乐嫣与他说着事儿,许是说的多了,一扭头就见他眯着眼犯困的模样。
乐嫣顿时也懒得说了,只对春生道:“日后你要好好学习,我说话你可以犯困,西席在上边讲课,你可不能还如此!”
春生腼腆的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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