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陈十年
他用了十成十的力气,阿九毕竟是女子,又是毫无防备,被这一巴掌扇得懵了。她皮肤白,脸上立刻浮现出一个巴掌印,并且那一边脸迅速地肿起来。
阿九捂着脸,不可置信看着江采,“……阿采。”
疼痛与怆然一齐逼上眼眶,阿九这些天的委屈尽数被逼出来,她看着江采。
江采被她看得心里一颤,他竟然打了阿九?
江采看着自己的手,又看向坐在地上的阿九,忽然一股愧疚涌上心头。可随后又想,我为何要愧疚?她杀了我的孩子。我的第一个孩子啊。
江采指着她质问,“玉珠做错了什么,冷落你是我的错,你有什么不满,可以冲我来!你为何要对这孩子下毒手!”
阿九扶着旁边的凳子起身,嗤笑一声:“我?你竟然觉得是我?江采,我在你心里,就是这样的人吗?”
江采心痛得无以复加,一面心痛他的孩子没了,一面心痛,他竟然对阿九动手。在这痛楚之下,江采觉得自己脑子都嗡嗡的。
“证据确凿,你还有什么要说的,阿九。”江采把那香囊甩在阿九身前,阿九忽然觉得心累,好像这么些年所有的情都错付了。
从前江采是一个多好的人啊,如今,呵,如今。
阿九悲怆发问:“你当真觉得是我?”
江采反倒指责她,“你从前不是这样的人。”
阿九简直心如死灰,“你也知道我不是这样的人。江采,我没做过。”
她死死瞪着江采,试图最后一次给他机会。可是江采只是别开脸,跌坐在旁边椅子上,“你变了,阿九。人心这么容易变吗?”
这正是阿九想说的话:你变了,江采。
她大笑一声,面对一个全然不信的人,都不知道要如何辩驳。
阿九深吸一口气,“我没做过,你大可去查。若是能查到我身上,我自请下堂去。”
江采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怎么能打阿九?阿九怎么会变成这样?
“怎么查?这香囊是不是你做的?是不是你送给她的?香囊里的麝香,是不是你放的?”
“是我的香囊,是她向我讨要的,我若是要害她,怎么能这么恰好,就知道她要向我讨要。”阿九呼吸逐渐平静下来,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江采。
江采抬起头来,看着阿九,大手一挥:“来人,把夫人院子里的丫鬟都找过来,我要一个个审问。”
阿九问心无愧,随他去审。可叶玉珠做戏当然要做全套,早就买通了阿九院子里一个丫头。
那丫头噗通跪下来,“是……夫人让我去买的。”
寒风吹着檐下的灯笼,阿九觉得好累,她看着江采。江采一副“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姿态,阿九惨然问:“你为何不怀疑是你的叶玉珠监守自盗?”
江采不可置信,“她会拿自己的孩子来做这种事吗?她身体不好,你知道的。”
阿九只觉得呼吸都有些难,归根到底,是因为他信叶玉珠,不信她。如此,还有什么可说?
江采也觉得像被抽去大半条命,“来人,罚夫人去祠堂跪着,跪三个时辰。”
江采想,一条人命,只叫她跪三个时辰,他已经仁至义尽。
第16章 16. 阿九流产 你出去,好吗?
阿九被宝珠搀扶着,往祠堂去。她连斗篷都忘了带,福珠要回头去取,被阿九拦住。
“不必了。”冷风吹在她脸上、身上,仿佛把血都吹冷了。
阿九开始审视自己,究竟是她变了?还是江采变了?
亦或是,谁也没变。其实打从一开始就是如此。
阿九冷笑一声,宝珠面露担忧:“夫人……”
阿九摇摇头,示意她什么都不必说。
江采看着阿九的背影,好像变得轻飘飘的,像个风筝似的。她不停地往前走,仿佛要飞出江采的手心。
江采的声音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他自己都没料到,“阿九。”
他喊阿九的名字,试图确认她的线还在自己手心里握着。
可是阿九没有回头,甚至连脚步都没停一下。
她就这样,一身温柔的月牙白色晃过拐角,消失在江采的视线里。
江采愣愣看了许久,才收回视线,扫过院子:“还愣着干嘛?还不把人处置了,这事儿谁敢出去乱嚼舌根,我定要他好看,下去吧。”
众人噤声,安静地退下去。江采只觉得自己好似从水里泡过一遭,人都泡沉了。他拖着一双灌了铅似的的腿,回到叶玉珠那儿。
叶玉珠已经被丫头扶着躺下,江采刚进门,丫鬟要出声行礼,被江采拦下,“下去吧。”
他在叶玉珠身旁坐下,仔细地打量叶玉珠的脸庞。这张脸,还是这么熟悉。她从前什么性子,江采也知道。
他又想起阿九说的,你为何不怀疑叶玉珠?
江采皱眉,看着叶玉珠苍白的样子,她已经这么惨了,过了这么悲惨的三年,那些高傲都快被磨平了。她真的会做出这种事吗?
江采撑着太阳穴,在心里否决这个想法。不,不可能。她从前还同自己商量,若是他们有小孩儿,会是什么样子?
他记忆里的叶玉珠虽然有点小毛病,可绝不会做出这种事。
转念又想,那阿九呢?
记忆中的阿九,又何尝会做出这种事来?
江采被这年头折磨得要疯了,他开始感到害怕,怕他冤枉了阿九。如果他冤枉了阿九,可又说了这么重的话,他甚至打了阿九一巴掌。阿九当时的神色,简直像对他失望透顶。
如果他做错的话……他就要失去两个人了?
他肯定没有做错,他怎么会做错。
江采抓着自己的手,说服自己。
……阿九。
阿九这么温柔善良,等这件事过去了,他还是会相信阿九的。他可以好好补偿阿九,不过是一个孩子嘛,他想,他也会和阿九有孩子的。
江采呼吸都乱了,可旁边的叶玉珠却呼吸平稳。江采放下手,走近叶玉珠,紧紧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脸侧。
“玉珠。”他喃喃自语。
叶玉珠醒过来之后,又消沉了好一会儿,好似丢了魂儿似的。江采安慰她:“没事的,我们还会有孩子的?”也是在安慰自己。
叶玉珠脆弱地趴在江采肩头,对他充满了依赖,“你别怪阿九姐姐了。”
江采应着,“我……我罚她去跪祠堂了。”
叶玉珠抬起头来,“怎么可以?这么冷的天,你怎么能罚她去祠堂。”
江采为自己辩解:“没事的,不过就是三个时辰。”
他心里重复:三个时辰而已,怎么会出什么事情呢?他是挂着阿九的啊。
*
阿九直挺挺跪着,看着陆氏的牌位,和列祖列宗的牌位。为什么呢?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宝珠拿过一个蒲团,“夫人,你还是垫着吧。”
阿九摇头:“不必了。”
她叹气,“你出去吧。”
宝珠拗不过她,只好出了门去,在门口守着。
福珠与她一道守着,二人悄悄说话:“老爷怎么这样?自从那位进来,老爷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夫人真是太可怜了,再这么下去,夫人都要没有容身之处了。”
“唉……”
祠堂阴冷,即便这时节已经过了最冷的时候,可还是冷风钻心,阿九很快就感觉到自己在哆嗦,膝盖仿佛失去了直觉似的,后背也一阵阵地发凉。肚子也是,好似吞了冰块似的。
阿九心里又开始想一些事情,她觉得她和江采,缘分就像已经尽了。也许他们之间根本没有过缘分,她就不该在那时候跟着江采跑出家门,也不该嫁给他。
她胡思乱想着,只觉得头晕目眩,逐渐支撑不住。肚子也开始疼起来,一阵阵地绞痛,她忍不住倒在地上,缩成一团。
门外的宝珠和福珠听见动静,赶忙推门进来,只看见阿九躺在地上。
“夫人!”
宝珠和福珠抱起阿九,“夫人,夫人你怎么了?”
宝珠连忙摇晃着阿九,急急忙忙地询问她发生了什么事?
福珠捂着嘴,一脸惊恐:“血……好多血……”
宝珠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才发现阿九身下一滩血,一时间,两个人都尖叫起来。
还是宝珠最先冷静下来,“你快去请大夫!请大夫!”
福珠应下,跑出门去的时候太急还跌了一跤。
阿九仿佛身处云端,晕晕乎乎的,人失了重心,也不知道自己在哪儿。全都是软乎乎的,哪儿都没有力气。
直到忽然下坠,她颤抖着,睁开眼,看见自己房里的摆设。
她怎么会在自己房里?阿九有一瞬间的迷茫。
直到看见江采的脸,他脸色很不好看,见阿九醒了,才艰难地和她说话:“阿九,你醒了。”
阿九眨眨眼,没有说话。江采不忍看她,声音低低又闷闷的,“大夫来瞧过了,我们的孩子没有保住……”
他说出这消息,只觉得在剐自己的心。他在这短短时间之内,失去了两个孩子!
江采悲痛欲绝,深呼吸一口气,这才看向阿九。
阿九由最初的震惊,再到悲伤,这会儿又感到平静。不过就几个呼吸之间,她的心情经历了这么多的起伏,阿九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她看向江采,眼睛里无波无澜,甚至有些淡淡的怨恨,“我知道了。”
我知道了。阿九这么说。江采又深吸了一口气,他抓着阿九的手,“对不住,阿九……都是我不好,是我的错!我没有相信你!我没有!”
他说着,一个大男人竟然带了些哭腔,抬手给自己甩了一巴掌。
阿九冷眼看着,心里不可能没有触动,可是她觉得好累,好累。
“阿采,我想休息了。你走吧。”阿九躺下来,侧过身,背对着江采躺下。
这等疏离的姿态,以前阿九从没有过。